《别来无映》荆之薇

2、Chapter 2

　　晕陶陶走了红地毯，顺着礼仪小姐的意思，执笔在巨幅海报上签了名。
　　“高小姐真是好名字！很特别。”
　　我定睛一看，写了仨字高富帅。
　　“哦，谢谢谢谢……”我连解释都不会了，这种时候解释只会越描越黑。
　　“请跟我来这边的休息室。”
　　“不好意思，我想先去下洗手间”我恍然听见那人离开前说了句：洗手间右转直走，尽头，你左手边。
　　“我带您去。”
　　“太谢谢您啦，我知道地方，自己去就好，您忙您的”被礼仪小姐瞄得不舒服，我解释，“其实我不叫高富帅，我有个朋友叫高富帅，他有事来不了，我替他来的。麻烦问下，楚云怡在哪个房间？”
　　“哎呦，小妹妹，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了？我四处找你都找不到。”领导儿媳楚云怡带上贵宾室的门，走了过来。
　　“原来您姓楚。楚小姐真幽默，难怪您不肯写自己的名字。”礼仪小姐笑笑，“不会有人送过您“霸王”的昵称吧？”
　　这哪儿跟哪儿啊~我完全跟不上礼仪小姐的思维。
　　我呵呵一笑，心想我哪儿霸王了，我都快囧成王八了还霸王。看见楚云怡站在我身边，我又怀疑是我自作多情了。可能礼仪小姐的后半句话是对着领导儿媳说的。喜欢虞美人的楚霸王，挺合适。
　　领导儿媳是一线明星，但座位还是有点偏，我的隐形眼镜掉了一只，看台上的虞顾映看得不是很清楚。
　　“你追星？”我问领导儿媳。
　　“真不明白这时候你为什么还能移得开目光，虞顾映不是专职模特，不常走秀，多看一眼是一眼”领导儿媳又说，“我本身就是明星，我为什么要追星？”
　　还好，还有救。
　　领导的下一句话就把我撂倒在了冰窟中：“我不追星，我只追虞顾映。”
　　领导儿媳拿出摄像机：“我追虞顾映追得很低调，一是顾及我的身份，要防绯闻；二是虞顾映说到底是个企业家，目前为止他就在国内娱乐版面上出现过一次，还是为这次盛会做宣传的。直觉他应该不希望有人把他当做明星去追。你也知道的啊，做明星很不容易的，出个门要全副武装，被人认出来了很麻烦，和谁吃个饭唱个K都要扯出一堆不着调的绯闻来，没法好好交朋友；胖了瘦了脸上长痘了，穿了什么去了哪儿要被人拉出来聊一聊，甚至借机做广告。还要防止私生饭脑残粉跟踪、偷拍……我要是当初学习好点，哪会去考什么艺校啊，现在就是外交部的一员了……我不会明目张胆追他的，让人看见了不好，所以，摄像机给你，你帮我录像。”
　　这逻辑……真令人吐血……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我有“建议”给领导儿媳了，建议她也去写本书。就冲着她那千万粉丝，书的销量必然差不了。
　　调了焦距，看清虞顾映的模样，我坐不住了。
　　他确实和其他脸部轮廓分明的专职模特不一样，脸过于秀美，以至于透出几分孩子气的执着来。不知道是不是记忆中他的脸被烙印的太深刻的缘故，紧抿的薄唇怎么看怎么稚气。时光已然被折叠。
　　总体来说，他的模样变了不少，个子又抽长了，骨架也宽了些。脸是秀美，比起从前，硬朗了许多。
　　我仍一眼认出了他——顾映。
　　他母亲，该是姓虞，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他家的那些事，按说我该记得很清楚，但我知道的实在不多。很多是从律师或者顾映口中间接得知的。
　　与顾映的初见，堪称狗血闹剧；与顾映的离别，仍戏剧化得让人难以释怀。
　　“怎样？近距离看，虞美人美呆了吧？”领导儿媳蹭蹭我。
　　我不能更同意。
　　我们当时都处在叛逆、冲动但很难去承担责任的年纪，我曾经为顾映的颜焦虑过一段时间。他晚上不回家的时候，我就特别担心，担心一些女孩子太天真太纯情，觉得他长得帅就甘愿为他付出一切，担心顾映赌气或者把控不住。虽然时间为我证明了那是杞人忧天，当时却是真的提心吊胆。
　　来接领导儿媳回家的车堵在路上了。堵车是繁华都市的副产品，午夜、凌晨照样堵，这些城市往往有个别名叫不夜城。车一旦堵在高速路上，家喻户晓的明星大腕和默默无闻的市井百姓都是一样的，都要面临一个字——等。
　　领导儿媳接了个电话，扣掉后叫来化妆师补了补妆容：“我给忘了，主办方有专车送客人回去，堵车了我们也能照常回去。今天我是圆满了，唯一的小遗憾就是没鼓起勇气要到虞美人的签名。如果在门口遇到他，我就豁出去了。”
　　我笑笑，觉得是领导儿媳自己也认为在门口遇见的几率太小才这么说的。
　　走之前能碰到顾映令我大吃一惊。领导儿媳说到做到，扭头就走向了顾映。
　　我特没骨气地缩进了车里。
　　没有及时阻止领导儿媳是我的失职，回家后我要多准备一条忏悔词了。
　　车窗外，顾映不时一笑，没有多余的动作，礼貌又得体。这么一看顾映，又有点陌生了。
　　我们都还在念书时，我很少见他笑。女孩子们形容他高高的、冷冷的，很酷。当时就在想，为了保持酷的形象，他克制着不笑那得有多难受。
　　越是这么想，我越想逗他笑，于是搜罗了很多笑话，一有空就讲给他听，我还专门买了本笑话书，随身带着。最初我还能脱稿讲些笑话，并配有肢体动作和眼神表情之类，后来我发现顾映根本不和我视线交流，我不得不在讲到一半的时候提醒他看我，这是件非常煞风景的事，所以后来我就直接照着书念了，期望哪个笑话能戳中他的笑点。
　　我念的很投入也很认真，顾映不看我也不说话，偶尔会提点一句：“看路”或者“吃饭”，这时候我就猜到他没有认真听我讲。所以不出两个月，我就放弃了这种做法，也很快把讲笑话一事抛掷脑后，对我来说，这件事做得相当挫败，要尽快忘掉，以免影响我的生活品质。
　　那年过生日之前，我不止一次暗示顾映，我有多喜某品牌店那一件英伦宫廷复古风的荷叶袖长裙，结果他送了我十本笑话书，我趴在床上郁闷到半夜。
　　领导儿媳敲了敲车窗，我推开车门，她扶着车门对我说：“走！下车！去看~电~~影~~~”
　　“和谁？”我有种预感。
　　“还能和谁？虞美人啊！现在去影城能赶上午夜第一场。”
　　理智告诉我现在很晚了，领导儿媳需要赶紧回家，我也要麻利儿的给爸妈报个平安，可我就是那么一声不吭地下了车。
　　领导儿媳踩着她那足足有十三公分的高跟鞋边走边打电话：“亲爱的，我要跟虞顾映去看电影……什么？你当然要来！你不是说与我生死与共的嘛？虞顾映就是我的生死恋啊，所以才叫你的一起的。诶？老爷子回头还可以再写一本书，就叫《那些年，我的儿子儿媳一起追过的虞顾映》……对，就是那个影城。二十分钟过不来？你这商人难道不知道时间就是金钱？堵车怎么了？区区堵车能隔断我们之间的爱吗？给你两个建议：一、飞过来；二、瞬间移动过来。你要是真想爬过来，那我就没办法了。”领导儿媳换了个耳朵，笑了一笑，“好好好，实施造人计划。我还没做好成为辣妈的准备……”
　　进影院时，领导儿媳交代我：“你跟领导汇报时让他放一万个心。不是什么激情大戏，虞顾映选的电影，叫《妈妈，再爱我一次》，看不出来虞顾映这么纯情。我和我老公挨着，你和虞顾映一起。我们一共四个人呢，你不用做电灯泡照亮别人，注意和虞顾映坐一起时别燃烧自己就行了。跟我一起深呼吸，召唤定力！定力！！！”
　　整场电影我都在胡思乱想，搜肠刮肚想了一万种我要对顾映说的第一句话，最后还是因为不知道要说什么而作罢。之前有想过万一有一天我能再见到顾映，我会说些什么。你还好吗？好久不见……最后都被我一一否决。见了面之后仍然面临这个问题。
　　不知不觉吃了两桶爆米花，等吃到第三桶，顾映不作声的拿走了我手里的爆米花。
　　“口干”我自己都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对他说这个，但我确实想喝水。
　　顾映起身去买了杯奶昔回来：“喝两口就不要喝了，胀肚子。”
　　“谢谢”
　　说了谢谢两个字后，好不容易拉近的关系一下子又远了。直到电影结束，无话。
　　领导儿媳靠在领导儿子身上，哭掉了一整盒面巾纸，因为她哭声的存在，不说话也不会显得太尴尬。
　　顾映对我还是很好的，以前也对我好过。无论是以前的好，还是现在的好，我心知肚明，都不会维持太长时间。
　　顾映说要送，我拒绝了。自己拦了辆车，顾映依然坐了进来。
　　“老地方？”
　　“搬家了”我向司机师傅报出了一个小区名。
　　下车后，顾映也跟着下了车。
　　“送你到家门口。”
　　“不用了。”
　　“那么晚了不安全。”
　　“没事，这都已经到小区了。能有什么事？”
　　“那好吧。”
　　顾映一走，我折回大路，叫了辆车报出了我家的准确地址。
　　进了小区，站定在楼下，我掏出门卡，顾映咳了两声，我才发现电话亭旁站着个人。
　　他没问我为什么说谎。只说：“刚刚吓着你了么？我怕我不弄出点声响就走过来，会吓着你。”
　　“没有。”
　　“你爸妈在家？”
　　“嗯，在。”
　　“身体都还好么？”
　　“挺好的”提到涉及爸妈、亲情的东西我就不自在，本能想回避。
　　“这个点电梯应该停了，要走楼梯，我和你一起。”
　　顾映的影子被暖黄的路灯拉得极长，声音轻柔到像是在用气息说话。我多看了他几眼，想看看他到底是不是我认识的顾映。
　　按了几次安全门密码都没按对，顾映伸手按了几下，拉开门：“不用紧张，就是我，顾映。”
　　拎着礼服裙摆，穿着八公分的细高跟爬十五楼的体验绝对新鲜，感觉却不怎么好。
　　到四楼我就把礼服扎在了腰上，鞋子也脱了拎着，丝袜勾破了，脚趾露了出来。
　　“我来背你。你生理期快到了吧？”
　　“已经不会再痛了，中医调理过。”
　　“那也不能沾凉气。”
　　在我记忆里，除了我爸和顾映，就没其他人背过我。顾映对谁好都可以，但对我好，不应该，不合理。
　　就像我高中那会儿追金英年，追得把自己都给打动了，依然没有打动他，假如此生再遇金英年，听金英年说喜欢我，那也是不应该，不合理。
　　背着我走到十一层，顾映已经气喘微微了。
　　我也背过顾映，不过楼层不像现在这么高。
　　顾映没喝酒没生病，就是睡得死沉。在网吧找到他的时候，他正精神抖擞的打游戏，一出网吧，他整个人就蔫了，怎么弄他都没反应。
　　半拖半拽把他弄到了五楼，双手酸得打颤，我是一点力气也没了，稍一不留神，他就滚下了楼梯，我吓得心惊肉跳，忙去看他有没有摔伤。
　　他醉了般仰着下巴，半眯着眼睛发笑，胳膊搭在额头上。我拿开他的胳膊看是不是磕到脑袋了，脑袋上神经中枢密集，别摔傻了。
　　顾映睁开眼睛抬起手来找到我的手，握住手指捏了一下。
　　我不知道他这个时候捏我一下是什么意思，我就知道他有力气，既然有力气捏我，为什么不自己爬楼？想了什么我就说了。顾映居然回我话了，他说他累得全身软绵绵的，所以一点都不沉，可以把他压缩了塞在我的帽兜里，我去哪里就把他带到哪里就好。
　　我心下一沉：坏了，顾映怎么说胡话？一定是摔傻了，这么一想我就急了，突发怪力一口气把顾映背到了家里。
　　“我下来走吧，快到了”若顾映把我摔下去，我不敢保证我会安然无恙。
　　“不会把你摔下去的。”顾映边走边侧过脸来跟我说话，“抱着你上十五层我也可以做得来。我的力气到底有多大，你应该知道，以后……以后你也会知道。”
　　顾映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似的，话说到一半，舌头还打了个结。
　　“以后你想要几个小孩？”
　　“不是有计划生育么？”我没有再说下去，话题转变得有点怪。不是我能跟得上的节奏。以顾映的性格来看，他不会跟我说这些，也没问过我这些。
　　到了家门口，我拿钥匙打开门：“进来吧”。
　　爸妈还没睡，老爸在沙发上打盹，老妈精神抖擞地吃水果看电视。一进客厅就听见那喜庆的《好日子》——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都能成。
　　老妈看见顾映，嘴巴一张，圣女果扑通一声掉进了老爸沏功夫茶用的瓷杯里。
　　等电视里唱完那句“打开了家门咱迎春风”老妈笑得眼睛都没了，老爸也站起来招呼顾映。
　　我回房间换衣服。等我穿着睡衣出来，听见老爸问“今年多大啦，找对象了没”我就知道事情有点不妙。
　　正想说他不是我男朋友，老妈在厨房叫：明茉，过来把这盘水果端出去。
　　我叉了块菠萝送到嘴里：“明太太，有什么吩咐？”
　　“就是这小伙子了，我相中他了。一定要把他拿下，嫁妆什么的我跟你爸早给你准备好了。真不行就把你那头发卖了，我见咱们小区还有收头发的，反正长发及腰也没用了，还浪费洗头膏钱，你不知道疼得我霍霍的。”
　　我一听直乐，拍拍老妈肩膀：“他不行，改天我找个更好的。”
　　老妈白了我一眼“他怎么就不行了？多好是好？我看他就挺好，又精神又机灵。你嫁到他们家，也不算攀附，吃不了亏。妈帮你打听了，这小伙子读的是学院，听你婶说，带学院俩字的大多不是好大学；以前搞游戏，后来卖了，要是经营得好他会卖吗？后来小伙子改卖衣服啥的，你看市场里，那些大妈大姨的，也卖衣服也卖化妆品，她们的文化水平能有多高？人家不是也卖得很好，主要是能说，有张巧嘴。有钱人家的小伙子都搞电脑搞房地产去了，他家家庭条件要好的话，会出来卖衣服吗？我呀，就看中他这个人了，长得好，问什么说什么。以后你们生出来的娃儿，也一定又水灵又聪明。”
　　我被老妈说愣了，就愣头愣脑问了句：“明太太，你知道‘龙凤成翔’么？翔在这里指的是大便。就是说龙凤一般的人物，他们的孩子一般都很挫！”我担心老妈听不懂挫是什么意思，正琢磨个词儿替换一下，老妈已经不耐烦了。
　　“去去去！净瞎说！拿歪理吓唬我。你要没看上人家小伙，你会半夜把他领家里来？你长这么大，就没见你把男同学领回来过一次。把果盘端出去。”
　　我找了个理由把顾映解救出来：“我爸妈今天给你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他们不知道情况，我没告诉过他们。今天也挺晚的了，你就在客房睡一晚上吧，我给你去换新床单。”
　　“不用了，我回去。”
　　“好吧。”我拿了钥匙，“我送你下楼。”
　　“不用，不然我再背你上来？”顾映抬起眼睛，“明天会来酒会么？”
　　“看情况再说吧。”
　　他盯了我几秒钟。
　　“酒会上，我有话跟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