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棵菠菜》依何

2、烹饪

　　老菜帮子们说，菠菜是守望者，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日升日落，斗转星移，永远孑然伫立，且听风吟。听起来很文艺，真正的现实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日升日落，斗转星移，我们永远是打不还口骂不还手的软蛋，站在泥土里任由风吹雨打，日晒雨淋。

　　爸爸说，这就是文学源于生活，高于生活的道理。

　　当我还是一根嫩芽时，我就知道菜农把我的爸爸妈妈从地里拔出来，是为了送去遥远的集市上卖。我不知道“卖”是什么，但是见多识广的蚯蚓告诉我，无论我的父母还是我，最后都会被切成一段一段，放进油锅里接受上百度高温的煎熬。

　　当然人类不会这样来描述烹饪的过程，他们发明了很多美丽的词，把它升华为人类文明进步的阶梯。我不止一次听到广播里的播音员说，人类与动物最大的区别之一，就是人懂得用火，而动物只知道生吞活剥。

　　我一直没弄明白为什么同样是两只腿走路的生物，吃熟食的人就要比吃生食的鸡更高尚。明明鸡还懂得生蛋，而人只知道拉屎。就产出物而言，显然鸡比人更可爱。

　　“许多人都有自命不凡的毛病，你不需要理会他们。”我的哥哥这样告诉我，“他们总以为自己能比别人伟大，但到老了以后才发现，碌碌无为才是人生的常态，百分之八十的理想都等同于空想。”

　　我们菠菜没有理想，因为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棵菠菜祖先想要学人类泡温泉，最后却变成了一碗菠菜汤。我爸爸从小就教育我，做菜不能好高骛远，你得追求你能够追求的东西。就像作为一颗菠菜，你最多只能想想离开土地以后你是愿意跟豆腐小姐住在一起，变成一盘红嘴绿鹦哥，还是喜欢与鲫鱼君恋爱，变成一盆菠菜鲫鱼煲。

　　我觉得这两项选择都不错，不过鉴于我是一颗女菠菜，我还是跟鲫鱼君在一起吧，至少他看起来比豆腐小姐强壮地多，可以保护我。

　　虽然我也不知道我有什么需要他来保护的，但有一个东西愿意守护你，不管他是一个人，一只狗，还是一条鱼，也不管这种守护有没有必要，想起来都会让人心里暖暖的。恩，我们菠菜的心里也会暖暖的。

　　很少有人会注意到我们菠菜也是有心的，就像很多人吃了一辈子菠菜，却从来没有发现菠菜其实是雌雄异株的植物一样。我们菠菜的心就长在身体的最里面，一层一层被叶片小心翼翼地包裹着，郁绿葱翠，柔软娇嫩。鲁地有呛拌菠菜心的菜式，把我们的心同花生米、白芝麻、干辣椒、香油等辅料煸炒在一起，香辣爽口，清爽宜人。

　　“心都被人拿来炒着吃，死无葬身之地也不过如此了。”蜻蜓怜悯地看着我，“你还想要跟鲫鱼君在一起吗？变成鲫鱼煲也好不到哪里去。啧啧，真可怜，最多只有一夜风流，锅子既是你们的洞房，也是你们爱情的坟墓。”

　　“如果能跟喜欢的人一起，哪怕刀山火海也甘之如饴。”我舒展了一下叶片，让它们更加接近阳光，“而且，你不觉得能把爱情带进坟墓，是一件很幸运的事吗？”

　　我还没有见过鲫鱼君呢，但我已经预感自己会爱上他。哥哥说，这是少女对于爱情的憧憬。“哪个少女不怀春啊~”他四十五度仰望天空，用诗歌表达对我的美好祝愿，“我住长江头，你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虽然相隔千万里，但我和素未谋面的鲫鱼君呼吸的是一样的空气，喝的是一样的母亲河水，而且，将在同一天踏上死亡的归途。

　　生不同穴死同冢，人类中最恩爱的夫妻，也不过如是。我想我可以无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