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几度问劫》苏墨三三

8、哑钟

　　时光飞逝，转眼我就六岁了。

　　生日的前夕，将军府的气氛不寻常的紧张，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唯独二哥没心没肺的照样玩乐。

　　尽管众人严加看护，二哥还是出事了。

　　二哥啃着鸡腿，少顷，他就休克了。第一，他噎着了，第二，他过敏了。

　　韩大夫又被请过府，望闻问切后，他说：“二公子过敏了，这过敏可大可小，轻则就是全身起红疹，熬个几日自然退疹，重则会休克死亡”

　　阿娘反问：“白水天天吃鸡，怎么偏偏就今天出事了”

　　韩大夫无言以对，整理医具时，不经意的瞟了我一眼，我不寒而栗，紧张的揪着衣角，无比害怕自己成为众矢之的。

　　阿娘何等眼尖，立刻愤恨的瞪向我，霎时，大家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仿佛我就是害人凶手，一道道惊疑质问的目光，像一块块巨石，压得我几欲窒息，我怯怯的往后躲，躲到了大哥身后。

　　阿娘隔着大哥对我一顿歇斯底里的咆哮，大意就是要大哥不忘他日的誓言，赶紧送我上玄女峰，今后，别再踏进将军府半步。

　　大哥笔直的站着，衣袖下，他紧紧握住我的手，给了我一点点安全感，有大哥在，我不会被送走的，至少，在阿娘没做出格的事情之前，我是存有这样的侥幸心理的。

　　阿爹劝道：“白水遭罪，我也心疼，但若还把三三送走，无疑是在挖我的心头肉啊，戳我心头血，阿仙，你就好好想想，绝不能把三三送走，她是你我的女儿啊”

　　阿娘红了眼，疾步一晃，身子快速回旋，一把抽出悬在墙壁上的剑横在脖子上，心寒的问阿爹：“长恭，你是留寻欢，还是留我？”

　　阿爹刚上前一步，阿娘手里的剑又离脖子近了一分，阿爹只得无奈站定，生怕阿娘想不开自刎而死，一时为难得不知如何是好。“阿仙，你这是何苦呢？”

　　大哥挡在我身前，不让我看着阿娘那张因仇恨愤怒而变得狰狞嗜血的脸。

　　但事情远远还没完，这厢的闹剧还没收场，另一场惊天之祸就悄然降临了将军府。

　　那一日，一骑健硕红马奔进了寒水镇，直奔将军府而来，随着斥候宣读圣旨，一道金牌令下达了将军府，圣上有旨，护国大将军洛长恭通敌叛国，证据确凿，命其即刻回京，接受大理寺的刑问。

　　阿爹还没缓过神，第二道金牌令又来了，大意与前一道无异。

　　短短两个时辰，阿爹就接了三道金牌令，道道催他即刻回京面圣，像是阎王殿中催人赴死的钟鼓。

　　随后，海公公大驾光临将军，当初，就是他送来一道圣旨，那道圣旨将洛家发配至寒水镇，现在竟还敢大摇大摆的出现在将军府，也不怕遭洛家人报复，可想而知，他背后的靠山有多稳当。

　　海公公清了清嗓子，缓缓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人，装模作样的打开圣旨，声音又细又尖，他说：“圣上有旨，洛长恭勾结逆党，通敌叛国，意图谋权造反，现已证据确凿，命洛长恭即刻回京，听候处置，不得有误”

　　阿娘面色雪白，手中的剑“哐当”一声掉地上，在寂静的屋里，显得格外突兀，她跪在地上不住的发抖，终是承受不住，昏倒在阿爹的怀里。

　　阿爹紧紧抱着阿娘，剑眉死拧，半天过去，还是一言不发。

　　娘娘腔的海公公轻蔑的将圣旨扔到阿爹的脚边，嘲讽到：“哎哟，堂堂护国大将军竟然不敢接旨，依我看哪，你就是想造反，还好秦大人有先见之明，同圣上说洛家定不会乖乖从命，才命我前来羁押你回京”

　　阿爹怒火中烧，但克制得当，他直视海公公，仔仔铿锵道：“我洛长恭行得正，坐得直，何需惧怕小人的谗言诡计，更不惧怕莫须有的罪名，请海公公先回驿馆，明日，我便随海公公一同回京”

　　海公公顿觉脸上挂不住，阴阳怪气道：“要是你半夜畏罪潜逃，我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阿爹猛地站起，海公公气势顿矮了一大截，阿爹冷声道：“海公公，洛家人堂堂正正，断不会做这等懦夫行为，但倘若有人肆意诋毁洛家，就得问我手中的红缨银枪答不答应了？”

　　海公公吓得差点尿失禁，心道，反正圣旨已经下了，也没他什么事了，要是洛家趁夜潜逃，或者洛长恭不肯上京，那洛家叛国逆反的罪名就坐实了，他也就替秦杰办成了事，这关乎到他的美好前程，海公公一合计，领着他那帮人去驿馆了。

　　阿爹深知此次回京，必定是凶多吉少，可能还会祸及洛家命脉，他嘱咐大哥照顾好洛家，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就带着阿娘，二哥和我隐姓埋名去投奔柳贤明，柳贤明虽被贬为县令，但为人正直，断不会被秦杰这等小人所扳倒。

　　大哥眼含热泪，发誓要竭尽所能保护好家人。

　　阿爹欣慰的拍了拍的大哥的肩膀，重重的叹了口气。

　　这时，海公公又折反了，原来，他接到秦杰的飞鸽密报，信上说，他想看到洛长恭镣铐加身的落魄的模样，昔日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他朝沦为阶下囚，这等心理落差，他想让洛长恭好好体会体会，以后，谁敢跟他做对，谁就是下一个洛长恭。

　　海公公使了个颜色，羽林卫立刻会意，二话不说给阿爹上了镣铐。

　　阿爹没反抗，只淡淡问：“海公公，你这是为何？”

　　海公公“哼”了一声，声调陡然拔高，“洛长恭意欲逃跑，将他押入驿馆囚室，严加看守，明日启程回京，请圣上明察”

　　阿爹笑了，泰然自若的跟着去了，离开将军府前，他朝大哥轻轻摇了摇头，阿爹放心不下洛家，还有他三个幼子。

　　大哥扶着大门，指甲抠出一条条刮痕，他本想冲过去救阿爹，但阿爹却不许他救，大哥也明白，若他一冲动，洛家又得少一个男子汉了，故大哥隐忍下来，眼睁睁的看着阿爹被人带走。

　　阿娘醒后，垂手顿足道，这是报应，报应啊，长恭就是不肯把寻欢这个祸根挖除了，洛家才沦至今天这个地步，寻欢这个祸水，害了白水还不够，还想害长恭的性命，她是要害得洛家家破人亡才会甘休啊，事到如今，再也不能留她在洛家，否则，我愧对洛家的列祖列宗 ，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话毕，阿娘蓄势一头向墙撞墙，吓得一干人连忙将她拉住。

　　大哥抖得厉害，双唇几乎失去了颜色，眼睛失了焦，瞳孔黯淡得映不出任何事物，大哥不愿阿爹上京，不愿看到洛家遭难，更怕阿娘做傻事，痛定思痛后，他决定了，明日就把我送上玄女峰。

　　阿娘像是了结一桩多年未解的夙愿，万念俱灰的跌回床内，口中念念有词，说要是早把寻欢扔了，洛家就不会落到今日这步天地，都是她妇人之仁，害了洛家。

　　翌日。

　　大哥带我上街，给我买了一套桃粉色的新衣服，还买了两个镂空狐狸铃铛，紧紧绑在发髻上，他说：“三三，大哥听到铃声，就知道你回来了，三三，你比三月桃花还好看”

　　我欢快的转了几个圈，笑得嘴巴都合不拢，伸手弹了下铃铛，清脆的声音经久不散，我搂住大哥的脖子，高兴道：“只要是大哥送的，三三都喜欢”

　　其实，我明白的，大哥是要送我去玄女峰了，因为，阿爹被娘娘腔带走了，还被镣铐锁身关在囚车了，卸去了一身锦袍，头发凌乱不堪，怕是遭了私刑拷打，但阿爹依然屹若泰山，面色不变。

　　集市上的人都背后小声议论，看我和大哥的眼神都带着同情和怜悯。

　　大哥半蹲下身子，让我爬到他背上去。

　　我一溜小助跑，跳上了大哥的背。

　　大哥走得很慢很慢，比隔壁那个八十老太爷还走得慢。

　　渐渐的，我生出不满，撅着嘴说大哥像只蜗牛，两只脚都怕是在粘地上，所以才走不动。

　　大哥没说话，眼泪争先恐后的涌了出来。

　　我没发现，犹自趴在大哥的背上，欢脱的唱着歌儿，但大哥也没发现，我的眼泪也哗哗流。

　　大哥实在走的太慢，我在他背上一颠一颠的，很快就睡着了。

　　等我醒来，大哥已经背着我爬上了玄女峰的山顶，他背对着我，好像在研究那口哑钟，我轻轻喊了他一声，大哥背脊一僵，随后，大哥又如平常。

　　大哥温和的看着我笑，指着那口偌大的哑钟，故扮深沉道：“三三，大哥能敲响这口哑钟？”

　　我不信，“这哑钟是哑巴来的，敲不响的”

　　大哥思忖良久，终是站起身，取下木格里的钟锤，迟犹的敲响了哑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