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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CHAPTER.11 富士山下 ...

  •   CHAPTER.11 富士山下
      我绝不罕有
      往街里绕过一周
      我便化乌有*

      “你怎么搞的?”李赫在把我的手臂从他脖子上解下来,将我撂在床上。
      “给伤员点儿好待遇行吧?”我用另只好腿踹他。小区卫生处的护士大娘大手大脚的,挽上去的裤腿生生堆在大腿上,紫药水让伤口看上去更狰狞了。“这是那小子踹的还是你自己在地上蹭的?”李赫在端了杯隔夜水喝了一口,“没见你趴地上啊?”
      “我也没觉得他踹我。”我说,“他脚底板带锉子啊是怎么,能踹成这样。”
      “牛仔布贴皮肤那面不是都糙嘛。”李赫在“喀”地丢下杯子,走过来冲着我的膝盖就蹲下了。我两腿正咧开坐着,他蹲在那个方向上,让人一时不知道怎么反应,只肌肉绷着,不敢动。“反正都是蹭的。”李赫在半吊子地琢磨了一会儿道,伸出手居然就往上狠戳了一下。
      “你他妈——!找死呢吧!”我疼得面部骤然扭曲,一脚踹过去,没中目标。
      “反应也不迟钝啊。”李赫在站起来拍了我后脑勺一下,坐在我旁边,“打起架来你就功能丧失了啊?”
      “我他妈乐意。”
      “你他妈找事,”李赫在说,“她丢不丢钱关你屁事儿啊?!”
      “我操,”我冲着他脑袋来了一下子,恨不得直接扇在脸上,“我追不回来你他妈不得找我事儿!”
      “谁叫你追啦?!”李赫在抻着脖子跟我对着吼。
      “我就是他妈的乐意!”我也瞪着他,一条腿狠狠绷着,就觉着那紫药水都要冒泡了。
      李赫在和我瞪了一会儿,突然泄气了,他朝我极没心没肺地笑了笑,说:“你和我家狗似的。”
      “你他妈才和狗似的。”我也收回狠厉,瞬间疲沓下来的肌肉传来过度使用后的刺痛。
      “喂喂,这一辈子交到一个和狗一样的朋友真的不容易。”李赫在打着哈哈说。“滚。”我一肘子打过去,叫他接住。“真的,”李赫在说,“亚瑟都死了那么多年了我才觉出来没它有多么困难。”亚瑟是李赫在的狗,和他同年出生只可惜不能一起终老。
      “别以为没人替你挨揍了。”我指指自己。
      “所以说还有你啊。”李赫在说。我一愣,没吭声。
      “你以后要挨揍我也替你就是了。”李赫在说。“别,”我抬了抬头,“我最喜欢有挑战性的场面了。”
      “滚你妈的。”
      “我没妈。”
      李赫在不说话了。他盯着面前的窗户看了好一会儿,好像要说甚么但却只嚅动了嘴唇。
      我知道他想起甚么来了。大四那年我把他惹爆了的时候,两个人不知怎么的就着“妈”这个字骂起来就没完了。
      “我操|你妈!”
      “我他妈操|你妈!”
      “我没妈啊。”我至今记得我那时眼眶是热的,愤怒、悲凉,被背叛鄙视的恨打着滚朝上涌。我眼见得李赫在对我冷笑了一下:“对啊,你没妈。”然后斜来一记白眼侧身推门而去。
      那一刻我觉得世界轰然颓圮。
      两个小时之后我蜷在床上接起李赫在的电话。我闭着眼睛,问他干吗。
      “你骂我。”
      我沉默了一会儿。
      “你骂我。”
      “骂甚么?”
      “我怎么骂你你怎么骂我。”
      “……我操|你妈。”
      “再骂。”
      “我操|你妈。”
      “嗯。”他深呼吸了一下,背景音是空旷马路上飞车的马达声,“现在我能回去了么?”
      我闭着眼睛,听着马达声许久答说:“嗯。”
      那天晚上回来的李赫在眼睛是肿的,冻得嘴唇都要紫了。他在我一众室友烦躁的梦呓和谩骂中扒了自己的衣服爬上我的床反身就睡,只给我留了个足够侧身而眠的位置。
      我知道李赫在此时此刻重新回忆起了那晚的争战,所以我漫不经心地问他说:“想起来了?”
      “甚么?”他故作无知地转过头看我,可惜的是他的眼睛出卖了他。
      我挑了挑眉毛:“没事儿。”
      他回过头去,站起来,然后突然说:“你做这事儿,我跟你说了,不值。”
      “我也跟你说了,我乐意。”我去挽勒得紧紧的裤腿,“你就当我是你家狗。”
      “老子不稀罕。”
      “操,我说不定可是纯种的。”我笑说,边去掏李赫在的被窝。手机在里头振动,带着被面抽搐一样地抖动着,好像里面藏了个胆小如鼠的偷儿。
      我把手机砸到他怀里,手机却不震了。
      “谭子。”李赫在舔舔嘴唇,“一块儿去吗?”
      “胖子那儿?”
      “不然呐?”李赫在傻乎乎地咧开嘴,“谭子请客。”
      “你是不是男人啊你?”我的腿碰上被面,疼得一歪嘴,“还让女人请客——还有一大堆人在旁边儿!还不是约会!”
      “不噎我你会死啊?”李赫在扒了衣服扭头往浴室走,“赶紧收拾收拾,给你个权利让你把胖子揍一顿。”
      “是得好好团他一顿!”

      “团成个球儿我都没意见。”阿响唧唧歪歪地说道,看王柯把薯条推到谭子面前,朝天翻了个白眼儿。谭子在场,几个知情的也不好说开,各顾各的明嘲暗讽自己想骂的人。
      “东海原来练过吧?把王柯团起来也没甚么难的。”谭子眯着眼笑笑,“今天真是要谢你才是。”她比我们早来些,在舞池里蹦了半个多时辰,项上尽是亮晶晶的汗。我有点儿受宠若惊地抬了抬头,发出几个单音节词算是应声。
      见露黎撤了座,李赫在把露黎面前的杯子拖过来挪到了谭子面前。我瞅着不是滋味,正要瞪他,就见他和带着笑眼的谭小曼已互相看得入神,不由得放下劝诫的心思。
      我喝了口啤酒,却觉这谭小曼不知安了甚么心,非要隔着我和李赫在坐着,给他俩的眼神交流添了千山万水的距离。
      唉,我又不会吃醋的。我端着酒杯,目视前方萎缩着和阿响絮絮叨叨的胖子戏谑地想。
      我直起身子,准备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找王柯去后院“聊聊”。
      “东海身上没挂甚么伤吧?”
      ……他妈的我就烦女的这点儿。
      “嘿嘿,没事。”我干笑道,“水平都不怎么高,揍不出事儿来。”你他妈矜持个头啊!老子自己要走你跟他继续不完了挽留个屁!我说完这句就狠狠地剐了胖子一眼,胖子缩得更紧了,像看见鬼似的,目光呆滞地冲我摇头。
      “李赫在叫你替他卖命?”谭子冲我抿抿嘴,嘴角红红的。
      “开甚么玩笑呢。”李赫在“啪”地搭上我肩膀,手上使劲又揉又捏,“我今天没反应过来唉靠。”
      “要不说你反应迟钝。”阿响说,他看了眼谭子,却又冲我摇了摇头。
      我叫阿响莫名其妙的行为弄得一头雾水,右边李赫在都快把我肩上的肉拧掉了,我使劲挣了一下:“李赫在人够好,值得让人卖命。”
      我心说我这动作和话这叫一个不对接啊,阿响啃着鸡排一副万念俱灰的样子,估计是腹诽我怎么那么不会给人捧场呢。谭子倒是一脸的无所谓,轻轻拈起酒杯朝我俩勾起唇角。
      那不像是盈着谢意的微笑,逼近我到咫尺的距离。
      “值吗?李东海。”谭小曼的右手穿破空气柔和地抚上我的脸,“替这样的人卖命。”
      “给像这样‘反应迟钝的人’卖命,”她的手指尖在我脸上打了个旋,手背带着四指如同开屏的雀羽在我颊边扫过。
      “——不值!”
      我傻了,为她这动作她这话。
      李赫在愣了,为她这话她这举动。
      谭小曼毫不拖泥带水抽身而去,王柯一张胖脸欲哭无泪。
      “赫在啊真的不是我的错啊都是她套的话啊你刘姐又不在啊我怎么圆得回来啊纵使我长了三张嘴皮子也跳进黄河洗不清啊……”
      我目瞪口呆地盯着王柯看了一会儿,蹭蹭凳子想转过身去看李赫在,就感觉他僵在我背上的手臂在我轻微的动作下随重力狠狠跌下去磕在椅子上。
      一时间我不知道是该去看李赫在的脸还是该把他手拿起来重新放在我肩上。
      “胖子你都干吗了!”
      “你自己说。”阿响拍了拍手上的孜然粉,无视王柯的眼神求助。
      “就是……”胖子看着李赫在噤声不语的样子,像挤牙膏似的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她给我说了今天的事吧……我以为跟咱原来商量好的一样……就问她……问她哎不应该是李赫在吗?……她就起疑,我也没多想……一激动……”
      “一激动就全说了……?”我眉头都要拧一块儿去了,心说王柯出的这主意本来就够馊的了没想到他这人更馊!
      “哎,东海哥。”阿响擦了擦手,“我可甚么都没说。”
      李赫在抬了抬头,吐了口浊气。
      我转开头去,腿上还疼着,说你看吧李赫在,我操|你妈!
      背景的音乐终了,待响起新的,露黎已在李赫在右手边的原位落座。
      她一句话也没说,没问我们为什么不吱声地坐着,也没客套地问谭子为何走了,直是喝了口白水,径自取食,甚至脸上有轻松的神色。
      我不由得叹了口气。无须质疑,谭子遭骗的事儿她肯定也已经知道,刚才是躲风口浪尖去了,如今回来看好戏的主儿。李赫在满脸惘然的样子,只是让露黎心里罪恶的愉悦消减了不足几分而已。
      “她以为我甚么?”李赫在抬起脸,突然发难。
      “……啊?”没缓过神来的胖子一愣,“……唉……利用朋友的人。”“她说你要不做这事儿说不定就跟你在一块儿了——嗤,你信么?”阿响半路插了一句,“哥,我说你——”
      “行了你。”露黎小声说道。
      原来那么在乎她吗?被伤害了还要再用设计的方法追求她,以至于最后被误会而迎来更无法解释的局面?那么接下来呢?被伤成这样也还要继续吗?
      “你跟她解释了吗?”我转向阿响,唯一一个被李赫在告知完整事态的人。
      “解释了!就是因为解释了才他妈变得更恶心!”阿响灌了口啤酒,咬牙切齿地冲着桌面发狠,“你知道谭小曼当初脸变成甚么色的了么?要是按原计划还好,你替李赫在把真小偷揍了,她更以为李赫在是那种怯得要死的懦夫!”
      我心里一紧。
      反倒成了我的错。
      一桌子五个人阴沉沉地坐着,Disco电力十足地紊乱着这之外的气氛。
      “哎,狗子。”李赫在半仰着头,突然莫名其妙地说。
      除他外在座所有人都面面相觑,近半分钟了,我才意识到他是在叫我。
      操。我自是在心里骂了句,是不知他这话好歹。
      露黎淡淡地笑了笑。
      “你他妈能算个死猴子就不错了,瞧你那让人耍的样儿!还给人东海哥起外号儿!”阿响嘴里骂着他,手上却是一把将王胖子抓着的啤酒抢走了。
      李赫在没了脾气,带着不出皱纹的笑。他耸耸肩对我说:“玩会儿早回去,我睡着了不给你开门。”我看着他衣领说:“我带钥匙了。”“我反锁。”他拍拍我的肩膀,站起身撑起一副大慈大悲的伟人范儿,“诸位,尽兴。”
      他这是疯了。
      王柯垂着下巴茫然地看着李赫在的背影,手背上的肉都要开始抖索了:“怎么着?他这反应算是怎么着?”
      阿响把鸡骨头从嘴里吐出来,翘着三根油腻腻的手指拍了拍胖子的肩膀:“出毛病了。”“……”王柯恨不得一脚把陆惑踹一边儿去。
      我心说他连门都不让我进了,那他妈是老子的房子!
      “我他妈做错么了?”我嘟嘟囔囔地把阿响拽着薯条筐的手拍掉。
      “你该让他揍那小偷。”阿响不情愿地看着逐渐远离他的薯条说。
      “让他揍?他连胖子都揍不过。”我吭哧吭哧地说,“对了胖子你他妈出这馊主意我还没揍你。”胖子没骨气地耷拉下肩膀。
      “我就不信那小偷比胖子还壮。”阿响趁我撒手又把筐子拽回去,“就是那女的的事儿,你听她在那添油加醋,他妈的她就根本没想和李赫在在一块儿!”
      露黎挑了挑眉毛,揽了揽黑纱的裙子边儿。
      我不想跟那么一群情绪化的人坐一起了,得静静。甚么跟甚么呀这都是?
      我徒步走在马路上,膝盖骨让晚风一吹凉丝丝的疼。巧笑嫣嫣的美女们流连在夜店间,戴着平光镜的时髦男人露着红袜子从我身旁带过一阵香水味儿。
      大都市的繁华中,我竟想在嘈杂的叫卖声里为那自欺欺人的谭子施施然若仙人般的念一句“人之初,性本善”。
      而后嗤笑自己愚蠢,愚蠢到为李赫在脸上的失落而失落,却不仔细想想那失落是因为自己情敌的离开。
      我是该同露黎那般似的秘密地笑着的。
      我忍得太多了。我想,我忍到不知道究竟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他。没有占有欲,没有嫉妒,不停自怨自艾却不知悔改。像是个无法投入赛场的不负责的解说员,永远翘着二郎腿冲着麦克说着无关现场的风凉话,一辈子发不出黄健翔那种炽烈的吼叫。
      人们捂着我的嘴,我捂着自己的心门。
      我甚至禁不住要哂笑着问问我自己:李东海,你到底爱不爱他?
      我的耳朵里曾灌满太多充斥悲惨与恼怒的音响,瓷阿妹在深夜疼痛得尖声哭叫的声音,有失身份的实习护理对自闭症儿童出口的骂言,铃铛打翻在地的塑料碗发出的钝响,它们使我的神经失去惯常的条件反射,使我可以在闹市中不闻窗外事,只听自己体|液般的思想汩汩流动的声音。
      所以我才会在接近饱和的迟钝里,轻而易举地在我未来最渺茫荒芜的时候捕捉到那丝不那么偏激的灵魂。或许只是我夸大,我恋他,便望他认他为改变我生命的那一支。
      我那么崇敬地看着这个男人,就像青春期的少男窥探和膜拜隔壁年轻寡妇的浴室般遭唾弃。这个在我终于安静下来的夜晚里重新填满噪声幻觉的男人,原来就是这样毁了我。毁了将嫁我的妻毁了将娶妻的我,毁了我好不容易博得的安宁毁了我的心安理得,令我太息般的感慨说:我究竟是在为了谁的快乐谁的悲伤而活着啊。
      我来到小区门诊部前,值班的仍是那大妈,看着温温和和的,手上的劲儿一如下午那样大。
      “怎么作的这是?”大妈嘟囔着,往我掉了颜色的膝盖上又糊了一层紫药水。我心说您下午问过一遍了,看了她一眼却是笑了笑答说:“帮朋友打架呢。”
      给了她个和“不小心摔倒”截然不同的答案,大妈却是没甚么反应,在鼻腔里哼了声道:“甚么朋友,女朋友吧?”
      我咧了咧嘴说:“男朋友。”
      大妈不屑地把我的裤腿又使劲往上一推,两手往白大褂上一抹说:“行了,走吧。”
      我当她是没听见。
      爬到家门口后心有戚戚的我小心翼翼地推了推门,李赫在幸是没履行诺言,家门是掩着的,一压把手便发出“喀哒”的开合声。
      我推开门,觉得屋内热气扑面而来,这热情把冻僵的脸温和得扭捏起来。
      我边阖门边倾身往里看着,怕李赫在是不是睡了。但厕所的灯是开的,流水声在狭隘的走廊里异常的明显,压抑的心情使他没哼甚么音乐,这昏黄灯中的水声便不由得显得有些可怖。
      于是我没脱鞋就往那面走着,想进去吓他。不是为看他裸体(看几百次了都),难道是要活跃气氛吗?
      我把手放在冰凉的门把手上,思考该用甚么表情面对李赫在的锅底脸,却突然被甚么惊呆了。
      侧着头,我看见李赫在裸着上身,趿拉着拖鞋在整理卧室的床褥。转过头,我看见门口不远处替换掉我黑色人字拖的四十六号男式足球鞋。
      洗浴间的淋水声骤然停了。

      我从未想过会有一个一米九高的男人裸|身出现在我家浴室里,亦未想象到看到这尴尬一幕时李赫在脸上的漠然无谓。
      我深紫色的膝盖因酥麻的痛楚紧绷着,药水像血一样沿着我小腿爬上脚踝钻进雪白的袜筒。
      只有身体啊,能同时接受实实在在的苦痛和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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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解】*1.富士山下:陈奕迅作品,作词林夕。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CHAPTER.11 富士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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