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往事来年无痕及痒》張揚

1、第一章

　　有句话似乎是这么说的，当你在开宝马的时候，你会发现全世界的人都在开宝马。而当你是gay的时候，你会发现全世界的人都有同性恋倾向。
　　秦跟我说起这件不为人知的事情，是在高三快结束的时候。那时候我跟他仅仅是刚成年的小伙子。我记得那是一个并不闷热的初夏的夜晚，宿舍里其他的人都回了家，不过我并不记得他们为什么都回了家，可能碰上一个法定节日了吧，总之整间宿舍里只剩我和秦两个人。
　　L城一中的宿舍一间可以住十个人，但我们宿舍只住了九个。左六右四，分上下床，我睡下床，他睡我对面的上床。十一点断电熄灯，宿管在楼道走廊里像做贼一样偷偷摸摸地监视我们是否还在吵闹说话，是否偷偷用着台灯或者手电。
　　这个时候就是最紧张的时候，我和秦都自觉地没有发出大的声音，淡淡的月光透过阳台的窗户洒进来，落在干净明亮的地板上。我望着那一小块模糊的光亮发了一会儿神，可能是很久的沉默，也可能仅仅只是一小会儿功夫，先开口的应该是我，我大概问他你怎么不回家之类以打破僵局的问题。但现在想想，也可能是他先问我。可不管谁先问，这个问题都不可避免地扯到了一件非常矛盾的事情上面。那就是家庭。
　　我跟他是宿舍里最少谈及家人的人，但在这样一个沉默而又寂静的夜晚，他开始说起他的哥哥。我们暂且为他的哥哥取名秦川。事实上到目前为止，我都不知道他哥哥到底叫什么名字，秦并没有告诉我。
　　我印象最深的是，秦说在这个世界上，他哥哥最疼爱的人是他，连他嫂嫂都比不上。他甚至说，如果他要他哥哥跟他嫂嫂离婚，他哥哥多半也是会答应的，但他不能这么做。我没有问为什么，他自己已经说出了答案，因为在很久以前他破坏了他哥哥的幸福。秦强调，这是他哥哥一辈子的幸福。
　　我看得出来，他很懊悔，他甚至觉得自己是罪人，不应该像现在这样依旧享受着关怀和温暖。但他也说，如果再来一次，他可能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他说，那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他做不到眼睁睁看着秦川跟别的人情深意重你侬我侬。
　　当然原话并不是这样，秦说得更为委婉含蓄一些。但并不妨碍我理解到他对秦川那种强烈的占有欲。事情发生在秦读初一的时候，秦川有一个非常喜欢的姑娘，我们暂且为这个姑娘取名为苏美。二人非常相爱，相爱这个字眼是秦的原话。
　　相爱到什么地步呢，秦用了四个字来形容，要死要活。二人是如何相识的，秦并没有表述，我估计他自己也不是特别清楚。他说他哥哥秦川十六岁就开始在社会上打拼，是生意场上的一把好手，不过在秦川跟苏美谈恋爱的时候，他们家还是比较穷的，连房子都是旧的。而苏美家里却很有钱，并且对方是独生女，苏家看中秦川老实肯干，想招为上门女婿。
　　可是秦的家里不同意，好像开始是同意的，后来才不同意的。于是他们硬生生将这对两情相悦的恋人拆散了。他们将秦川关在家里，不许他去见苏美，想方设法地劝秦川，不惜动用所有亲戚邻居一一来劝说秦川回心转意。秦说，当初他也劝过他哥哥的。
　　他哥哥真的是疼他，经他说过之后就变好了，后来给苏美发过一条短信还是什么，就这样分手了。我问他们后来怎么样了，有没有联系。秦说没有，后来就一直没有联系，也没有再见过面，他们也不知道苏美现在过得怎么样，是嫁人了还是怎的，他都不知道。不过他哥哥后来在别人的介绍下认识了现在的嫂嫂，然后就结婚了。
　　结婚的时候，是在秦高一上学期。那天中午，秦偷偷跑到学校后花园给秦川打电话，祝他新婚快乐。秦川回答，结婚有什么好祝贺的，反倒是你自己要好好读书。秦跟我说到这一节，情绪十分低落，在黑暗中我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但我却深深地觉得秦脸上一定裹着一层浓重得化不开的悲伤。
　　秦告诉我，在那一刻，在听到秦川声音的那一刻，他就开始自责了，他开始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帮助秦川反而做了伤害秦川的事情。他说，当时秦川的声音特别平淡，没有一点儿结婚的喜悦之情，就好像是在面对别人的事情，在公事公办一样，甚至会给人办丧事的错觉。他想，秦川还是放不下苏美，秦川是真心爱苏美的。
　　他还告诉我，在秦川跟家里人抵抗的那一段时间里，只一个月就瘦了十几斤，整个人就像生了一场大病一样。秦川不肯吃东西，也吃不下东西，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常常泪流满面。他很难想象一个成年男人痛苦流涕不能自已，但秦川真的是那样。那个时候秦才初一，不到十三岁的孩子，甚至不知道什么是放弃，什么又是挣扎。他以为他哥哥不娶那个叫苏美的姑娘就是最好的，对他而言，对他们家而言都是最好的。
　　高考结束的那一天，秦川开车来接秦，我远远看了一眼。那是一个又高又瘦的男人，皮肤偏黑，眼睛不是很大，嘴唇微薄，但整体五官给人一种干净清爽的感觉。我只是看了一眼，就想到秦说的那些事情，总觉得这个男人应该更好更优秀，应该去大城市里生活，应该有更广阔的天空，但他却留在了L城，留在了一个说出来别人都不知道的小镇。或许这才是最令人难过的。
　　时至今日，这么多年过去了，听说秦川还是留在L城，留在那个小镇。而我之所以要再次提及这件往事，只因为这个故事还没有结束，还仅仅只是现在的开始。当时我便觉得秦川跟秦之间的感情并不单单只是兄弟血缘那么简单。而今年夏天，就给了我一个真正的答案。
　　秦自高考后，就跟我彻底失去了联系。我问过他的消息，说是考到了北华大学，在吉林读书。再后来我不曾回过L城，也再没有见过秦。直到今年七月，我接到一个陌生来电，惊诧之间才慢慢想起这个曾对我剖白过心事的室友，然后不可避免地想起了秦川。秦在整个高中三年留给我的记忆大都在大学的忙碌中变得模糊起来，唯一清晰记得的就只有秦川。
　　大概秦对于我的记忆也只剩下秦川了吧，所以他又跟我谈及了他哥哥。他说他这四年都没有回过L城，连电话也很少往家里打。他拿着他哥哥的银行卡副卡，生活什么的都不用愁。直到最近，他才知道他已经有了一个一岁多的侄儿。他说这些的时候是笑着的，声音爽朗，就像在说喜事似的。当然这可能本就是一件喜事。
　　我恭喜他当叔叔，他却突然提到他跟家里闹掰了。因为什么呢，因为他带了一个男朋友回家。那是他在哈尔滨认识的，只见过三面就走到了一起。那个人叫张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