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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 4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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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趣?”似突然想到什么一般,白玉堂敛去笑容,语气淡然道:“不,激怒你一点也不有趣!”
“然则白兄却对戏耍激怒展昭乐此不疲!”展昭尽量语气平淡的陈述,可话一出口,便连自己也能轻易的听出声音里的隐约控诉,仿佛撒娇一般,立时尴尬不已。
“你这是——”白玉堂乍然听到展昭用如此语气说话,不由讶然的看了展昭一眼,“委屈?”
“展昭堂堂男儿岂会为这点小事委屈!”展昭心里窘迫,声音不由提高三分。
白玉堂眯起眼睛,定定的看着展昭,良久,直到展昭不自在的干咳一声后,才如讥似讽的道:“当年,在如意园学剑之时,老头子曾说我顽劣跳脱难有大成,始终不肯传我上乘剑法;而你初一入门,便得了心如磐石必成大器的赞誉——且不论结果如何,你我却的确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你说,在五爷眼里,不管喜怒,你这只木头猫又怎会有趣?”
“玉、白兄——”展昭闻言心里赫然一阵酸楚,“你明明知道,师傅他老人家那样说你,不过是气话罢了,其实他心中对你期待之深,自然在我之上!”
“哈!”白玉堂扯起一抹轻佻的笑容,“猫儿,你知道吗?从小爷最讨厌你的就是这一点,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却每每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你以为自己是菩萨吗?”
“我知道!”展昭心中一阵苦涩,黯然道:“小时候,你曾经说过我很虚伪!”
“可是五爷现在才知道自己错了!”白玉堂摇摇头,“你不是虚伪,而是愚蠢、是笨、是——算了,反正你这样的人,也算是个奇葩!或许五爷只是嫉妒罢了!不管怎么说,那日崤山比武你胜了我,也算印证了老头子所言不虚!”
“白兄,”直到此刻,展昭才突然了悟,输给自己,除了骄傲以外,白玉堂真正介怀至此的原因。也越发的后悔那日在升平客栈,自己轻易说出那样的话去刺激白玉堂,因此有些急切的再次解释道:“展某说过,那次比剑,展昭仗着巨阙占了很大便宜。实际上,白兄的修为,远远超出了展昭预想!”
“喂!展小猫,”白玉堂不由好笑道:“你以为五爷还在介意吗?实际上风流断了才有画影,爷为这划算的买卖正不晓得多高兴呢!至于老头子的那些屁话——哈!爷从小就没在乎过!说到底,爷还是白天那句话,你自信你之力,我却信我之智,爷可没觉得哪点输给你了!”
“白兄智勇双全,自然胜过展某许多,”展昭甚以为然的点点头,“那画影剑,白兄喜欢好!白兄与展某出来许久,只怕厅中众位兄长会寻,还是快些回去吧!”语毕,当先转身,待要原路返回,却突觉手臂一紧,却是被白玉堂在身后扯住,不由疑惑的回眸望去,“白兄?”
“为什么?”白玉堂深深凝视展昭双眼,“世间可以替代“风流”的宝剑不在少数,金陵剑窟何等凶险,为什么冒着九死一生的风险去取湛泸?”
“世上可以替代风流的宝剑不在少数,然而能够让丁三小姐甘心换剑的却唯有湛泸而已。”展昭微微一笑,“展某只是觉得,那画影剑,白兄一定会极喜欢罢了!”
“你!”白玉堂闻言不知是喜是惊,继感动他为自己有心至此,有气恼他不懂爱惜自己,心情复杂之下竟一时失了言语,半晌说不出话来。
展昭见状也不在意,只继续又道:“还有,日间白兄问我,究竟你我二人谁才狂妄?这个问题展某无法回答。可是展昭却想告诉白兄——我自信我之力,然而,更信白兄之智!只要白兄肯说,展昭从来就信!即使是十一年前那天,展昭心中,从未疑你!”
一瞬间像被雷电击中,展昭此话入耳,白玉堂只觉心神大震,竟连四肢百骸都有些麻痹起来。展昭——竟何能如此?何以如此?何必如此?
定定的看着眼前这人,饶是白玉堂素来我行我素惯了,却仍然生出几分今日之事也怪自己不够坦然之感。哥哥们不够信任自己便全是哥哥们的错么?其实认真思来,自己所做的一切便再是有好的初衷,但到底没有给兄长们透露半点内情。若说瞒着展昭是为了戏耍这人,又因何在哥哥们问起的时候因一个“心烦”便懒作半点说明?
直到哥哥们打着为自己好的名义算计了自己,才觉的心灰意冷,大嫂的话句句向着自己,便更觉着自己委屈的有理,什么兄弟情分都成了笑话!然而实际上,这何尝不是自己平素里独断专行自负任性导致,所以相交十年,几度同生共死的哥哥们不敢相信自己由着自己——说到底让别人不够信任的原因还不是因为自己——反是眼前这只猫儿,分明事不关己,可却仍嫌不够似地拼命把责任往身上揽,何其无辜。
想到此白玉堂心里莫名一酸,那些因为兄长们背叛而导致的冷怠灰颓的心情便突然好了许多。无论如何,兄长们并无半点私心,说白了终究也是为自己好而已。至于无条件的信赖,世上谁能奢求呢?而自己,何其有幸,遇到展昭!
眼前又浮现起崤山破阵时,猫儿什么也不问,便毫不迟疑的跟着自己的情形。这猫儿,他信自己,他从不怀疑自己,无论十一年前千夫所指,还日今日里兄判亲离,不管江湖上传言似疯草蔓延,这如玉一般温暖正直的人,从来都信任、也信赖自己。
多傻呵!从小到大,自己何尝给过他好脸色看了。
可若是世间没有这样一只傻猫儿,他又该是何等的寂寞呵!
电光火石之间,那个两日来明明已经隐约知晓,却又一直不想面对的答案,便以无可阻挡的气势霹入脑海心田,再也无从回避!
这只猫儿呵,白玉堂忍不住叹息!世上独此一只呵!
难怪自己总会因这猫儿烦躁,总会对这猫儿心软,更甚者不愿见这猫儿委屈,心疼这猫儿劳碌……原来竟是如此,已然如此!
还能抗拒么?何必抗拒呢?疏离人事,自己若真还有甚发自内心的渴求,不就是如此而已么?姓展又如何?展家人又如何?白玉堂又岂会是一个被往事羁绊的俗人?
白玉堂忍不住哈哈大笑,脸上神色从渐渐淡漠变成颖悟,又从颖悟变成悲怆,最后那抹儿悲怆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竟是从未有过的淡淡温暖。
“白兄?”展昭自不知道白玉堂这一刻的曲折心理变化,见白玉堂突然大笑,脸上神色不断变幻,吓了一跳之余不免些担心。
“猫儿!”不提展昭的担心,笑罢之后的白玉堂却是一扫胸中抑郁,神清气爽神采飞扬的道:“你说的对,你我二人出来甚久,怕是厅里众家哥哥们该等急了。难得三侠五义到的这么全,今日非再痛饮三百杯不可!”
展昭闻言心中一动,借着月光打量白玉堂面上神情,果见此人虽笑的悲怆,可大笑之后却似想开一般,不但言语之间颇有几分洒脱飞扬,便连神采也恢复了往昔的意气风发。放心之余,展昭心下大慰,不免也生出几分豪气,与白玉堂并肩而行,回到了丁家的宴客大厅。
厅中众侠果如二人所料,俱都在等二人,见二人同时回来,丁兆蕙不由打趣道:“展兄弟和五弟一起离席,吓了丁二哥我一跳,还以为这白耗子看猫不顺眼,又挑出了什么事端来!”他此话一出,欧阳春等人俱都不由大笑起来,唯独卢方、徐庆和蒋平三人却动作一僵,连忙看向白玉堂。
原来几圈酒下来,众侠都喝的有些薄醉,言行便有些肆无忌惮起来。而众人不知白日陷空岛发生之事,又见展昭换剑赠送白玉堂,虽是打着赔偿的名义,可到底画影贵重,而且剑冢之行又极其危险,故而理所当然的便以为二人早已是不打不相识的至交关系。酒酣耳热之际,想起白玉堂不服御猫名号上东京找展昭麻烦的前事,便拿来取笑一翻。
若是展白二人果真化敌为友,江湖儿女不拘小节,被好朋友拿来玩笑两句,本也没有什么,所以白玉堂到没有发作。然而卢方、徐庆和将平三人不知白玉堂方才在花园里已自行想通,解开心结,故猛的听闻丁兆蕙此言,不由一惊,下意识的去看自家五弟脸色。
这一看之下却惊喜的发现,自家五弟神情湛然,先前那种厌怠之色也一扫而光,见自己三人望去,竟还回以一抹浅笑。不等三人反应过来,白玉堂已大步归位,执起酒壶酒杯为自己斟满后,对着卢方等三人道:“三位哥哥,五弟自幼任性,没少让哥哥们费心,近日来更是让哥哥们担心了。好在如今雨过天晴,五弟又喜得宝剑,趁此机会敬三位兄长一杯!”
“五弟!”卢方三人又惊又喜,激动异常,异口同声的唤了句五弟,却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怎的?”白玉堂自然明了自家兄长心情,然而嘴上却不点破,只笑嘻嘻道:“莫非哥哥们不肯原谅五弟,所以不喝这酒?”
“喝!喝!怎的不喝!”卢方三人又是激动又是愧疚,连声音都不由带了几分颤抖,分明该求的原谅的是自己三人才对,然而素知五弟爱面子,必是不愿自己三人在众侠面前深说的,故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后,也含糊道:“其实都是哥哥们不好,五弟哪里有错!”
丁兆蕙在一旁恰巧听到,他不明就里,故而开玩笑似的朝丁兆兰大声嚷嚷道:“大哥你瞧瞧,看人家这兄长当的,白老五都任性成这样了,还没有错,还都是哥哥们的不是!我说我的亲大哥唉,茉花村与陷空岛比邻而居,你倒是跟人家学学为兄之道啊!”
“怎么,丁老二你羡慕啊?”白玉堂也故意道:“可惜这人的福分和运气一样,都是天生的,你怕是羡慕不来哦!”
“看看,看看”丁兆蕙继续嚷嚷,“说他胖,他还喘上了!”
厅中众人,包括旁边伺候酒菜的丫鬟小厮们,闻言俱都不由大笑起来。一时间,宴客大厅里笑语不断,很快又迎来了新一轮的热闹高潮。这一餐用的是宾主尽欢,直至三更鼓响,众侠才渐觉困倦,纷纷起身离席,由丁家的小厮们引至客房休息。
白玉堂少时没少来过茉花村,对丁家极为熟悉,也不用下人引路,自己慢悠悠的走在最后。待进了客房的院子之时,大家均都已经进屋休息,当下便要走去自己常住的房间,却听“吱呀”一声,却是展昭推开窗户向外望来。
“不困么?”白玉堂行至展昭窗边,问道。
“许是喝的多了点,”展昭笑着摇头道,“兴奋的很了倒没了睡意!”
白玉堂闻言不由心中一动,因而道:“猫儿,跟五爷去个地方吧!”
“好!”展昭点头,也不问要去哪里,关上窗户便开门走了出来。
“连去哪里都不问问,”白玉堂不由无奈,虽然展昭的信赖让他倍加欣慰,可这猫儿,怎么一点防人之心也无,“就不怕五爷再把你关起来?”
“似乎是不怕!”展昭凝眉,自己也不由为自己的轻率好笑起来。
“笨猫!”白玉堂撇嘴,声音却异常的温柔。错觉吗?展昭下意识的抬眼去看白玉堂,正碰上那人也转过脸来看自己,夜色中那双含笑的眼睛灿亮如星,展昭心里莫名一跳。
夜风凉爽,虽非十五,但月色却也十分明朗。不知为何,展昭觉得白玉堂心情似乎突然变得奇好,开口想问又不知从何问起,只好闭了嘴默默跟着,一路慢悠悠的朝丁家庄外的方向走去。出庄之后,几番拐弯,却是入了一片清雅竹林,曲径通幽,别有一番韵色。
“猫儿可还记得如意园也有这样一片竹林?”白玉堂淡淡的声音传过耳际,带着一丝说不出的磁力。
“怎会不记得,”展昭是真的讶然了,这个人竟然会如此平静的和自己提起如意园,“那是小时候我们最常去练剑的地方。”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老头子——”白玉堂顿了顿,还是问道:“他还好么?”
“我也是过年那会儿回去过一趟,师傅他老人家一切都好!”听见白玉堂问起师傅,展昭震惊的同时竟忍不住有些感动起来,“其实,当年的事,师傅在你走后没几天就知道了真相,这些年来,他一直十分后悔……”
“我知道!”白玉堂低声道。
“你知道?”展昭诧异。
“其实当年五鼠成名后,”白玉堂眯起眼,似乎陷入了回忆中,“老头子来过陷空岛。”
“师傅是想接你回去!”展昭闻言不由一怔,随即心里一阵酸楚,竟从未听师傅提过此事。
“或许吧,但那是不可能的!”白玉堂叹息,语气充满了慰怅和决绝。
展昭不禁默然,良久又道:“既然不能释怀,为何又要提起呢?”
“因为,”白玉堂突然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展昭,眼神灼热:“我不想像他一般,因为偏见和固执而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
“展昭不懂白兄的意思!”展昭被白玉堂看的莫名一阵心慌,脸上温度似乎又热了起来。
“不懂么?”白玉堂突然向前两步,贴着展昭耳朵低声笑道:“不懂也没有关系!”
“白、白兄?”白玉堂突然的靠近,把展昭吓了一跳,不由后退两步,正抵在一棵臂儿粗的竹子上。
“以后不许叫我白兄!”白玉堂蹙起眉尖,不悦的道:“真论起生辰来,似乎猫儿还要比五爷我大上两月吧?”
“这本是礼貌上的尊称,”展昭不由莞尔,“白兄不喜欢的话,我以后换你五弟可好?”
“你敢!”白玉堂沉下脸,随即似想起了什么一样,又坏笑道:“记得小时候,你不是很喜欢追在我屁股后面喊玉堂吗?以后还叫玉堂吧。”
听他提及儿时往事,展昭脸上一红,嘴里却没好气的道:“小时候我也叫过你白表弟,怎么样,可还要我叫你白表弟?”
“你试试看!”白玉堂随即恶狠狠的将展昭扑倒,一边胳肢一边道:“谁是你表弟,谁是你表弟?”
“别、别闹,”展昭最是怕痒,边笑边躲闪道:“别闹了——玉堂。”随着玉堂两字出口,展昭笑容渐渐变得温柔,曾经的误解和冷漠,阔别十一年的距离,在这一刻全都不翼而飞。
白玉堂骤然停下动作,双臂撑在展昭两侧支起上半身,静静的看着展昭,眼睛里深深浅浅全是水一般的柔情,叹息也似地,他呢喃道:“猫儿!”
展昭抬眼,猝不及防就对上白玉堂瞳眸,只觉得那眸色起起伏伏深沉宛如大海,竟蛊惑似的沉溺其中,再也移不开眼睛。
白玉堂居高临下,看着身下的人儿眉目如玉却英气逼人,平日里全是清朗正气的双眸里渐渐聚满沉醉,时而似月色迷蒙时而又似星光璀璨,心里赫然一动,竟缓缓俯下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