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间砂》七莫Miw

8、宋严（3）

　　那一日，相隔甚远的昭国派来了使臣。而这使臣不是别人，正是名动天下的太子段杨。

　　段太子果然名不虚传，一番云淡风轻的言论说得众臣低头无语，口才真真是无双。

　　我无奈抚额，打算提前结束宴会，谁知段太子一步不让，姿容随意潇洒，却愣是让全场的节奏围着他一人转。

　　等到宴会终于结束的时候，我按着太阳穴打算去锦阁。但将将出了大殿，就见纤儿的婢女络儿慌慌张张地在殿外候着。

　　我停下脚步：“怎么了？可是你主子有什么事？”

　　络儿跌跌撞撞地跪到了我面前：“回王上，玉锦姑娘将姑娘劫走了。”

　　“你说什么？”我大惊，提起她的衣领问道。

　　“玉锦姑娘一刻钟前打倒护卫，将姑娘劫走了。”

　　我倏地松开右手，大步往外走。

　　但我赶到的时候还是晚了，我眼睁睁看着玉锦纵身跃起，一柄冷剑直指纤儿心脏位置。

　　而不会武的纤儿连逃命的时间都没有，呆呆地等待着利剑插进胸膛。

　　“玉锦！”我大喝，试图让她停下手中的动作。

　　然而，没用，她像没有听见一样，自顾自地将清剑送进纤儿体内。

　　“玉锦，你疯了！”

　　她仍是面无表情，冰冷得仿佛一条人命无甚值得她动容，利落地抽开了她的剑。

　　我一慌，用了最快的速度也只能接到纤儿软软倒下的身子，颤抖地唤她：“纤儿。”

　　她想回应，却再不能了，开口便是疯涌而出的血液。

　　然后，在我的一再逼迫之下，玉锦才终于似再不能忍受一般地抱怨了出来。

　　“这就心痛了？有人为了你终至毁家灭族，自小苦恋，又无怨无悔地守了五年，你可曾正眼瞧过？”

　　说不心疼她是不可能的。我从未想过当初那个活泼爱笑，柔的似水的女子会变得如此凌厉、冰冷，而造成这一切的，是我。

　　“锦儿。”

　　“呵，那个傻子可不是我。”

　　我惊讶地抬头望她，有些难以置信：“你不是玉锦？”

　　“自然不是。”

　　她轻蔑地望着我，冷冷地吐出了一个事实。

　　我对此有些惊讶，却并未觉得难以接受。是的，我早已开始怀疑。自幼习武的我怎么可能相信短短两年有人可以将功夫练至如斯地步？何况，她还兼学了医术。

　　我一直不提身份二字，只是我愿意欺瞒着自己，愿意相信锦儿还在罢了。

　　但终归只是……自欺欺人啊。

　　“她左眉间有一颗红砂，而我没有，我是她的双生姐姐，玉柯。”

　　红砂？我怔了怔，被她的话噎住，眉间红砂，我的确从未注意过，我看的……

　　是那双眼睛。

　　我回神，这才想起她方才说得一句话：“毁家灭族？”

　　“哦，对了，”她看起来毫不在意，似乎在陈述一件与她无关的事，“蓝族，她本名蓝锦，可不是你灭的嘛。”

　　身子蓦地僵住，脑海中突然现出玉锦第一次失态哭泣的模样。她竟然是蓝族皇室之人？！那么，她后来是如何平心静气地陪了我那么久？是什么支撑她罔顾家族仇恨，无怨无悔地陪着我？

　　我还未想通，玉柯，哦，不，是蓝柯，再度开口。

　　“六年前，你在蓝族地域内重伤，若不是她发现了你，甚至冒着失掉一条胳膊的危险为你疗伤，你觉得你还有命在？而你，就是这样恩将仇报的？”

　　我猛地站起身，抓住她的双肩，再也压不住澎湃的思绪：“你说什么？！你说六年前，那个女子是她！怎么会是她！明明是，明明是……”我看向昏死过去的纤儿，脑中嗡嗡一片混乱。

　　“明明是什么？”她冷冷地掰开我的手，语气中是毫不掩饰的厌恶，“愚蠢！”

　　说完便转身离开。

　　我下意识地伸手抓住她：“你要走？去哪儿？”

　　她并不正面回答，回身冷冷地讽刺道“怎么？你是要为你心爱的纤儿报仇？还是，你打算让我变成第二个替身？”

　　“不，”我立刻摇头，虽然明知她的厌恶，但还是非问不可，“她，她呢？”

　　她挣开我的手，那双我熟悉的眼睛里燃烧的分明是恨意：“死了！”

　　死了？我愣愣地看着她转身离开，再没有一点力气。

　　回到宫中的时候，络儿还在。见我回来，她忙过来跪下：“王上，姑娘如何了？可有找到？”

　　我叹了口气望着她：“今日起，你调回来吧。”说完也不顾她满脸的惊诧，抬步继续往殿里走。

　　刚换了身衣服，贴身总管慌慌张张地走了进来，见了个礼才说道：“王上，玉锦姑娘要离开，外面的侍卫已经挡不住了。”

　　我一惊，没想到她还会再回一趟，难道是有什么东西未带走？我不管答案为何，赶紧回身到书桌旁书了份圣旨，吩咐道：“这份旨，立刻送交轩王。”

　　按上了国印，我顾不上许多，立刻出门。

　　我偷偷地跟在蓝柯身后出了宫。

　　没错，我是不相信锦儿已死的。否则，蓝柯为何没有立刻报仇，而是选择了整整两年之后才来？

　　而且，凭借她的医术，或许锦儿真的可以不死。

　　我有足够的理由与借口说服自己相信那个女子还活着。

　　我半是怀疑，半是希冀地一路尾随她。

　　她孤身一人，肩上是并不算大的包袱，手中一把佩剑，飞速地离开了皇宫。

　　我没想到，宫外还有等她之人，更没想到等她之人竟是……

　　段杨。

　　他斜躺在一株树上，似乎已经等了很久，看到她来才一跃而下，讨好地笑道：“玉玉。”

　　蓝柯自顾自地继续往前，并不理他。

　　段杨也不在意，双手抱在脑后，继续开口：“真是无情啊，我好歹帮你拖住宋严，争取了点时间吧。还是，你怪我叫错了名字？”

　　帮她争取时间？我有些愣住，所以，他突然到访并且在宴会上侃侃而谈只是为了帮助蓝柯争取杀死纤儿的时间？他们是什么关系？我有些疑惑，继续看着他们二人。

　　蓝柯仍是不理他。

　　他自顾自地笑着：“这可不能怪我，我也是才知道。不然，以后还是唤你，蓝蓝？”

　　蓝柯终于停下了脚步，瞪了他一眼，语气中满是不耐烦：“滚！”

　　偏偏段杨皮厚得很，毫不在意地继续跟着，连脚步都没有顿一下：“蓝蓝好凶，我们现在要去哪儿啊？”

　　蓝柯懒得再看他，继续往前走。

　　他浑然不觉自己的死皮赖脸，悠悠然在她身旁跟着。找着各种各样的话题说个不停，虽然蓝柯自始至终除了那一个“滚”字，再没有说出第二个字。

　　我皱了皱眉，只好离他们更远些。段杨的武功在当今天下是公认的第一，我跟得近了，定是要被发觉的。

　　这一路是极漫长的，从靖国国都出发，途经黎国、项国，最终到达昭国。没日没夜的跟踪让我疲惫到了极致，但是心中存了一个可以再见到锦儿的念头，我咬牙坚持了下来。

　　一路跟着他们到了一个昭国靠近皇都的一个不知名小镇。在镇上住了一夜，第二日一大早又早早起身起身尾随他们继续出发。

　　这次不再像以前一样一直行大路，而是走了偏僻小路。我心中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同，竟开始激动了起来。

　　果然，上天保佑。

　　晚霞满天的时候，我看到那两人熟悉地走进了一处僻静的小宅。等他们都进去了，我才敢小心翼翼地施展轻功飞到了房顶窥视院中的情况。

　　我刚刚落下脚步，空气中飘来一声让我几乎站立不稳的带笑的温柔呼唤。

　　“柯姐姐，你终于回来了。”一名粉衣女子自房内走出。

　　漫天霞光，渲染成殇。

　　那熟悉的眉眼，熟悉的笑颜让我几乎在瞬间湿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