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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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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双飞
一,归去来
“楚水吴山兮路漫漫,今朝一去兮不复还。”
提起一壶杜康,拿起从时月寒手中偷来的冷月剑,我踏上征程。
“哈哈,就凭这冷月宝剑,小女子我走遍天下也不愁,独卧舟中,仰天长笑,畅饮美酒,天下唯我好不逍遥自在。料那时月寒做梦也想不到我潇未雨会对他如此恩将仇报。”哼哼,时庄主啊时庄主,碰上我,也算是你倒霉!当初你就不该收留我,哈,至于今时今日,你又能怪谁?!哈哈哈……”
“望一片无际江山,烟雨中朦胧。”我独自呢喃。
唉,其实也没有什么烟雨啦,这瓶时庄主的百年美酒太烈了,小女子初尝酒味,开始昏沉沉了。谁叫那时月寒老说什么女子不得饮酒“,每次宴席都将我看得紧紧的,至今不胜酒力,罪魁祸首当然是他喽!说来,真是郁闷至极!
我躺倒在小船中,合上了双眼,只听风声潇潇鸟鸣啾啾,好不困人啊……
思绪渐渐在朦胧中游离,也不知躺了几时了,疲倦地睁开双眼:
“啊!”我一声惊叫,身体一阵剧烈晃动,本就不平稳的小舟就晃得更厉害的。下回我一定去偷条大船来!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看看那个吓到我的家伙,他倒是镇定得很。
“你是谁?”我生气地问道。但见他双臂环绕,抱着一把亮闪闪的剑,“剑柄上那颗朱玉倒像是很值钱的样子。”我暗中打着主意。
“我要和你比武!”他并不理睬我的问题,果决地说道。
和我比武,他该不会是找错人了吧?!小女子向来不行走江湖,何来有人欲与之比武的道理?
我一脸困惑,但见他盯着我手上的冷月宝剑,再看一眼自己一副男儿打扮,心中便明了了大半。唉,这回算是完了。再怎么不济,我也见过几次时月寒时大庄主的比武,虽无一不败在时月寒手下,可个个都是江湖上的高手。想来今日这男子也自不会差,只是小女子本就没学什么绝世高招,平日里又疏于练功,今日又怎能与之相较呢?”真是头痛。
见我没反应,他倒也不说了,直接就冲上来刺我要害,欲置我于死地。幸而小女子轻功不赖,纵身跃起,躲过一招。要命的是,这人死不甘心,连连向我发起攻击,躲闪得我好不劳累。不过,几个回合下来,也并不见这小兄弟武功如何,锐气倒是逼人,但可惜招式太过拙劣。常看时月寒舞刀弄剑,简直像看优雅的舞。这小家伙与其相比,实在是不敢恭维。呵呵,这回合,赢定了!
我临水冲去,趁其不备,从他手中夺走了剑。失去了兵刃的武者就等于丧失了命,他显然有些烦躁了,“把剑还我!”他一个人在船上大叫。
我并不理睬他,跃至岸上,只是端详着手中这把看似不错的剑,倒是有些眼熟,看看剑柄上那块朱玉,只见上面刻着“水川”二字。
口气倒不小,只可惜糟蹋了一块好玉,这样想着,顺手将剑丢还了他,“还你!”
我喜转身离去。
没了船,又没有可骑的牲畜。
我不像时大庄主,要风度,只骑他那匹棕鬓骏骑,现在只要有头驴,我也立马坐上去,可惜,空想而已,现正徒步而行中。
走了半天的山路,又累又饿,再加上酒意未去,真想往草堆里一滚算了,只是小女子孤身一人,怕狼怕蛇还怕鼠。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喽。但愿在我还未挥霍够时庄主的财物之前别让我就此毙命。
正当天黑之际,所谓“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小女子我果真命大,竟寻到了一处庄园。
此处依山傍水,倒是清幽。不过更有些阴气萦绕,邪门歪道之感。看得人毛骨悚然的。
但事已至此,小女子又有何惧邪?
我踏上台阶,扣门。许久,有一老伯来应。
“大叔,我今日赶路出不了山,能否在此寄住一宿?”我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面孔,请求道。
那老伯将我打量一番,倒也不盘问什么,便道:“进来吧!”我心中暗喜。
顺着这老伯的指引,我被带到了一个偏厅。一路上打量着这豪宅,一直到现在,都有一种似曾相识的味道。
不过,管他那么多呢,能住下就好。
“你先坐会儿,我去请示一下庄主。”那老伯端上一杯茶,退下去。
我拦住他,客气的问道:“大叔,敢问你家主人是?”寄人篱下,总也该显得有些教养啊。
“姑娘稍后便知。”那人退了下去。
我拿起茶杯,喝了口茶。“等一下,”我突然想道:“我明明一身男儿装扮,那水川也没认出,何以此人知我身为女儿家?”
心中满是疑惑,不过,倒也不怕。反正我潇未雨就此偷来宝剑一把,至多小命一条,他能耐我何?
话虽如此,手却不停地颤起来。赶忙放下茶杯,生怕摔破了万贯之物主人家要取我小命。
好不容易镇静下来,又回复了本性,到处乱摸乱碰,嘿嘿,谁叫这里样样都是珍宝呢!
“你回来了。”我正看得高兴,忽听得背后一声话,吓得差点没把手中的花瓶扔飞了。
说来着声音也真熟,不过怪毛骨悚然的。
我立即摆出一副笑脸,转过头去,“真是失礼,小女子……”还未说完,我立马吓得连退三步,“时月寒!”
但见他大大方方地坐在主人位上,我终于明白什么叫做羊入虎口了。
我握紧了手中的冷月剑,微低着头,目光四处游走,察看是否有机可逃,不小心看到他,竟目不转睛地盯着我自己,吓得我赶紧收回了神,胆战心惊地问道:“时月,你怎么会在这里?”
“哼,”时月寒冷笑起来:“潇大小姐,你的表情有必要这么难看吗?”
唉,完了完了,时月寒这家伙千难得万难得才笑一次,一旦笑了,不是有人将遇天降之福,便是有人将遭灭顶之灾。照这情况看来,小女子这回是性命难保啦!
可是,他时月寒竟胆敢取笑我潇未雨,反正小命也难保了,倒不如拼死一搏,至多20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你什么意思,时月寒?”我盯着他,生气地问。
他坐在那儿朝我看了一会儿,忽然瞬间从半丈之外闪到我身边,从我手中夺走了冷月剑,抵着我的脖子。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击吓呆了,被径直逼到墙角。
“潇未雨,你想带着我的冷月剑去做什么?”他冷冷地说道。听得我毛骨悚然,浑身打冷颤。
我心虚不已,不敢看他。虽说曾经也出走多次,但这回顺手牵走了他最爱的冷月宝剑,毕竟不会像过去那样容易摆平。说不定,这回我真会像那些寻他比武的人那样冤死在他剑下呢!
这样想着,他的剑抵得更用力了。我吓得快要哭出来,闭上双眼,大叫道:“时月寒,你想干嘛?”
许久,见他没反应,我缓缓睁开了泪水迷蒙的眼:仍旧是那样的眼神。
“你为什么跑这么远来一定要找到我?”我轻声发问。
时月寒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忽地松开了剑,用身体将我封在墙角,“我没有来找你。”他淡淡地说道。“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好不容易松了口气,我轻声问道。
时月寒并不作声,转过身去:
“飞雪,带她下去。”
忽然,时月寒便在我眼前消失,转而一个蓝衣女子闪至我面前。
“小姐请这边走!”
我被带到一个萦绕着烟气的房间,好不容易,才看清房内是一个水池。
“为小姐沐浴更衣。”那叫做飞雪的女子轻声嘱咐了两旁的侍女,毕恭毕敬地退出门外。
眼看着配剑者离去,只剩下两个娇弱纤瘦的小女子,我逃心大起。
“你们都下去吧!”我对两个侍女说道。
她们两个相互看看,面露难色。
“我讨厌沐浴时有别人在!”见其未有反应,我又添了一句,特别强调“讨厌”二字。
侍女没办法,只得从房内撤出。
“嘿嘿,时月寒,你能奈我何?!”我心中窃喜。
走到屏风后面,我假装脱下衣服。没办法,谁叫外面有那飞雪守着呢,先装一下,等她们放松了警惕,再逃也不迟。
我躲在屏风后,顺手从旁边拿来个花瓶,小心扔进水里。
“嗵!”的一声,呵呵,助我逃离这苦海,花瓶你定成佛啊!
我正得意着,忽听得门被“砰!”地一声推开。
“发生什么事了?”飞雪冲进来。
我在屏风后面,绝倒,这家伙竟能辨得人与花瓶落水之声?!
然而眼前一片漆黑,我突然全身疲乏无力,昏昏沉沉倒在了地上。
好家伙,什么时候放了暗器我竟不晓得……
我不清楚自己究竟怎么了,只看见一片火光,人畜四散。浑身发热,却又觉寒气入骨。
“天哪,谁来救我啊!小女子必以身相许!”我狂叫着,也不再去管它来救我者是男是女。
许久,感到暖暖的一阵,睁开眼,看到一身熟悉的白色,又猛然凉了一节。听到耳畔一声:“你醒了!”
正欲挣扎,竟发现浑身无力。只由得时月寒这混蛋将我抱起,走出这烟雾迷漫的屋子。
忽而眼前一亮,恍若隔世。
“你……想干嘛?”好不容易,我才说出了一句话,竟累得要命。
时月寒继续前行,只道:“那瓶杜康乃有毒之物。”
我一惊:这家伙发什么疯,收藏起毒药来,我竟浑然不觉!莫非,此世上有奇人能令时大庄主使此卑鄙手段而欲诛之?
我一头雾水,唯一知道的,是这家伙决不会用它来自杀!
不知不觉间,已来到一厢房内。
时月寒将我放在床上,唤来飞雪照应。正欲离去之际,我心口猛然一阵剧痛,顺手抓了样东西,死命地抓紧。稍微平复,才发现竟抓着时月的手。
见他微皱双眉,我心中一阵暗喜:想不到时大庄主打败天下无敌手,竟被区区小女子我潇未雨给抓得皱起双眉,真可谓是天下无奇不有。
不过,小女子我也是知书达礼之人,自知男女有别,便乖乖地放了手,任时月寒忿忿地离去。
屋里就剩我和飞雪。
我已渐渐恢复行动的能力,却还不能自如。
躺在床上,无聊得很,挣扎着想起来,飞雪过来帮我,却道:“在未完全恢复之前,还是不要乱动的好,庄主说,中此毒者,多行动会加深毒性。”顿了一下,又说:“庄主在你昏倒后,守了你三个时辰。”
我无语,只觉得嫦娥奔月般不可置信。而这女子的双眼又没有一丝欺骗的神色。
“时月寒没有喝酒吧?”我看着飞雪,笑问。
她一惊,“你休息吧。”便退到一旁去了。
“真是没情趣的人,不愧是时月寒的手下。”我暗想。无聊地来回扫视着所有视线中的物体,我渐又昏睡过去。
梦里,我在一片田野中四处游走,似乎要找什么东西。可是,怎么都找不到。无论走多久,一眼望去,直到天地的尽头,依旧只是一片田野。我焦急地走着,步子越来越急促,又累又渴,迷失在一片枯黄的颜色中。
我渐渐想哭起来,忽然从对面走过来一个人,将我紧紧地抱住,在我耳边轻轻地说:“我来保护你。”
压抑了许久的泪水一霎时从眼中涌出,我倚在他怀中,痛哭起来。好久,无际的田野中,只回荡着我的哭声。
我抬起头,他背着光,我什么也看不清……
二,水川
再度醒来,已是次日正午,我伸了个懒腰,好好活动一下僵直了许久的身体。
持续了八年的噩梦,我已不再畏惧。或者说,早已麻木到了在梦中便清楚地知道那只是梦的程度。
可是,直至今日,我都没能知道自己究竟在梦中寻找什么。我也并不想知道。因为那什么意义都没有。
这时,飞雪推门进来,告诉我前厅来了许多江湖人士。
我起身梳洗一番,去向前厅。
老远就听得见吵吵嚷嚷的,一反山庄前态。
从偏门走进前厅,一眼就看见时月寒一袭白色,在人群中分外突显。
与他相对而立,是一年轻男子,定睛一看,倒有些面善。上下打量一番,看到他手中的剑,猛然记起当日欲与我比武的那个鲁莽家伙,正是他。害我足行半日,误入时月的山庄,我气不打一处来。
正欲上前,看一下形势,气氛不太对,有些僵硬。我自不是不识趣之人,转个方向,迈上主人的席位,坐下来,大大方方喝起侍女刚奉上的新茶。露出一副回味无穷,万分满足的笑意。
想也知道这时众人的眼光正齐唰唰地看向这里。其间大概有人在议论:哪儿来的黄毛丫头,竟胆敢在时月寒的地盘喧宾夺主,真是不要命了!
呵呵,小女子就是不怕!
水川见得我,上前行礼:“姑娘好生面善,你我是否曾见?”
一副风度翩翩的样子,全无之前的莽撞之态。我自不好意思只顾自己喝茶,上前回礼道:“小女子自小深居府中,怎又得见公子?”顿了一下,又道:“莫非是公子思佳人心切,误认了人?”一句玩笑,引得全堂大笑。那水川面色一阵发红。刚才的紧张气氛一并消退。
“小女子失礼了。敢问公子尊姓大名?”为免争执,我微笑着问道。
那水川见我有意为他铺台阶下,倒也不再如何,但说:“在下水川明。”出于礼貌,他又添了一句,“敢问姑娘芳名?”
“小女子姓潇,闺名不足挂齿。”我笑答。
我俩这样一唱一和,时月寒在一旁全失了主人地位,只板了副面孔,像是想把我掐死似的盯着我。我浑身一颤,回一个意味深长地笑脸:想那时月寒也不敢当着这天下英雄好汉的面对我区区一小女子如何!呵呵!
玩够了,我转身正欲离去,忽听得水川明口中念叨:“未雨!”
“公子怎知小女子名‘未雨’?”
听得一声,停下脚步,我好奇地回头望去。他没反应,我顺着他视线,看到腰间别着的玉佩,恍然大悟。
正欲抬头,一道寒光射得人心惊胆战——一把利剑瞬间朝我刺来。
我一阵惊恐。霎时,另一把剑又半路杀出,将先前刺向我的剑挑开去。
我吓呆了,一时手足无措。那一刻,我才终于知道,自己离死亡,是多么地接近。
众人唏嘘,我眼前忽然一片朦胧,似乎有一片火光挡住了视线,模模糊糊见得时月寒用剑抵住了水川的脖子。可是从门外杀进来一个人,将水川带去,时月寒追出去,众人紧跟其后。
恍惚了片刻,我也赶紧追出去。
飞雪扶着我到了烟雨台,我已能清楚地看到些东西。
此处乃是山庄最高处,南可见谷中小溪,北眦临万丈深渊。
那陌生人引时月寒至此,看来是想决一生死。
我隐约看见两人徘徊于悬崖之上。那生人一把大刀横扫千军,时月轻巧跃起,一鹤冲天,处处刀光剑影,风声鹤唳,似草木皆兵。打下几个回合,两人依旧难解难分。
“莫非,时月的毒药是为此人而备?”我暗想。忽听得“哗”的一声,只见时月的白裘撕开一道口子,映出鲜红的血。
飞雪在一旁着急:“你难道不去帮庄主?”
我奇怪,难道她以为,以我的功夫能打败那能让时月受伤的人?我可还不想白白送了小命!
况且,我笑道:
“他说过会保护我!”
独自倚阑干,我向远处的身影微笑。
有一瞬,飞雪似乎在看我,有点惊奇,又似乎理所当然,有一点说不清的味道。
不过,反正不是暧昧之情就对了啦!
比武到100来个回合,那生人败下阵来,亏得他使得一招偷天换日,立马消失得无影无踪。观者又是一阵唏嘘不已。
时月回转头来,望着被抛在一边的水川,毫无表情地问道:“你有什么解释?”
水川不答,一直盯着这边的我,许久才回过头去,直直地看着时月,以同样冷漠的语调回道:“我没有任何解释!”但见时月剑锋一转,看来,这小子是小命不保了。
小女子我见不得血腥场面,转身离开。
行至烟雨台外,但听得身后时月道:“若不嫌舍下寒碜,留一宿,明日自行下山去吧!”
我万分惊讶,回头看去,竟见时月放下冷月剑,离开去了。而水川正呆在一旁。
今日的一切,可真是出乎意料。可是,今夜的月,却与往日并无不同。
三,出走
三更之时,有一黑影闪入了我房中,我不作声,只在一旁静静观望。
但见他行至我帐前,傻傻地站了好久。
呵呵,他竟没发觉我不在!
我悄悄靠近,走到他背后,他仍浑然未觉。
未免过分失礼,我轻声咳嗽一下。
他一惊,猛地退后三步,将我撞到。他总算意识倒了我的存在。
我站起来,抖落裙裾上粘到的灰尘。迎着他惊讶而又羞涩的目光,我笑意盈盈。
“公子深夜闯入小女子卧房,敢问公子有何贵干?”我换作一副知书达理的样子。
他先是不语,似乎在惊奇为何我能如此冷静。我耐着性子等了许久,他终于开口:“日里的事,实在抱歉,”顿了一下,又道:“我想,我是认错了人。”
哼,认错人,看来,此人剑下有不少冤魂。小女子我就差点加入。本想问问他到底要杀谁,可猛然想起江湖险恶,多听得一句,便可能掉了小命。
我看着他不作声,他也看着我。
此处月光盈盈,轻纱缭绕,若是被时月寒看到我俩如此暧昧地站在一起,我想他大概会将我碎尸万段,然后再弃尸山林,喂饱山中一群恶狼。
“咦~”我被心中所想吓得浑身一颤,竟不自觉地轻哼了一声。
“你没事吧?”他关切的问。
“嗯。”我摇头,又恢复了之前那一副嘴脸。
“你愿不愿意和我走?”他墨黑的眸子忽的一闪。
一阵沉默。
“好啊!”我一脸痴笑。只要能逃离这鬼地方,我甘愿付出代价。当然,不包括我的小命。不过,先声明,我潇未雨可没有恋童癖。只是看这小子倒也有三分的纯真,二分的可爱,并不似常人那样有心机,还似有几分钱财而已。
于是,在这月黑风高的寂寥之夜,我和水川仅凭此简单一问一答,共同离开了时月的山庄。若是时月知道了我们之间发生的只有这些,他大概会气得疯掉吧!
我们一路西行。原以为时月会派人紧随,但是一路上风平浪静,万万出乎我意料。倒是大漠孤烟,长河落日,每每都令出生江南的我震惊。
我依旧每晚恶梦,除非我整晚不睡。
两月后,我们到了一座边陲小镇,寄居客栈。
一日清早,明出去添置些细软,我在客栈里等他。翻来找去,也不见些什么贵重的东西。
黄昏时分,我在桌上摆好了饭菜,待明归来。
不多时,那个瘦削的身影便出现在了窗口,背了个包袱。
楼梯上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他推门进来,就桌而坐。看见丰盛的饭菜,一下子吃了三碗。
“这是我下厨房亲自做的!好吃吗?”
他说:“好吃!”
外面的人不知道,指不定还以为我是他的好妻子。事实上,这些饭菜,是我从他的包袱里顺手拿了个银锭子,跑去隔壁饭庄买的。当然,在此之前,我先填饱了自己的肚子。
正当明酒足饭饱之际,楼下小二突然跑上来,说有人找。
明下楼去,我紧随其后。
我对来者并无兴趣,只是终日待在屋中,闷得慌。
只见门口一素衣少年,看上去比明还小的样子。眼色间倒显出几分成熟之意。
那少年见得我们,上前行礼:“我家公子欲见两位,已在府上备好佳肴美酒,请两位移步一叙。”
语气温和,却又有种不容拒绝的意态。
明一脸惊奇,转过头来看我。
我但笑不语。他便回过头去,思了片刻,便许了这少年。
“寒舍不远,两位请这边走!”
四,又见
那少年将我们带至一所大宅子。一进门,全然一片江南好风光,丝毫没有门外大漠的刚强之气。
能在此造出如此一座庭院,实属奇观。
我心中不禁感慨万分:“这也能算寒舍?!”倒真是有点时月寒的作风。
我们被领至一池上。满池的莲花,香飘四逸。池中有一小榭,但见一白色的身影抚瑟而作,旁有一石桌,设了几道小菜,置了三副杯筷。
人影渐近,瑟声渐稀。终于止住,主人舍瑟而立,我等恰至亭中。但见主人家背影,看不到尊容。
领我们来的少年轻声道:“未然告退。”便从原路退回。直到周围再也看不到他人的身影,主人家终于转过身来。
但觉熟悉的身影,熟悉的气味……
“时月寒!”我大惊失色。
想不到辛苦赶路两月,依旧还是逃不出如来佛的手掌。
那白衣男子向我走来,笑意盈盈,我却只觉得万箭穿心,如入十八层地狱。
他进一步,我便退三步。退到终于无路可退之境,我彻底绝望了。
我痛苦地闭上眼,准备受死,虽然我还不想死。
天啊!为何待我如此不公!难不成真是“红颜薄命”?!
回想记事以来的一切,总觉得所作坏事多多,看来今日我是注定要遭报应了。
忽然,脸颊上一阵温热,“难道这就是死亡?!也太不够刺激了吧!”我暗想。
蓦地睁开眼,但见时月抚着我的脸颊,依然微笑着。
“你很怕他吗?”
我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他又用手捋我的头发,自言自语道:“你也怕我!”
说着,忽然低下头去,似乎想起了一些悲伤的事。
我又怕又惊:今日的时月与往日截然不同——太温顺,以至于让我感到更加的恐怖,几乎浑身颤动起来。
这时,背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岚,有客人在吗?”
“嗯!”时月抬头,走向我身后。
我猛地回头,但见一个青衣的女孩,面目清秀,眼神却是空洞无光——是盲了。
时月走过去扶她。极其温柔。
“岚?”我自语,“莫非他不是时月寒?!”我一头雾水。转过去看明,以他的智商,显然更是摸不着头脑了。
不知是吓的,还是怎的,我眼前又开始模糊起来。看着那人远去的身影,步履轻盈,尘不近体——“此人必定深藏不露!”再仔细一看,这模糊的身影倒有几分眼熟。可是一时间并不能想起曾在哪里见过。
明走过来扶住我。“这感觉还真是像飞雪!”我暗想。
“飞雪?!”猛然间,我似乎悟到了什么,终于记起那日烟雨台边的生人来。
“莫非,她就是那日的生人?”
五,杀戮
我和明在亭中等了许久,终不见主人回来。正所谓“是非之地,不宜久留”,我们准备离开。
“啊!”
刚行至岸旁,猛地听到一声惨叫——正在院墙那侧。
我们赶紧冲过去,但见刚刚的女孩倒在一片殷红的血中——而我以为是时月地那个人正呆呆的站在一旁。
我看看对面所站之人,多是那日聚于山庄的江湖人士。
“看,那就是潇未雨!”有人发出了一声惊呼,随之人群开始骚动。
作呕至极,我的名字他们也配叫?
“一群杂秽!”我轻声吐出一句,接着一阵晕眩。
再度睁开双眼的时候,我的目光恰好和明对上。
在他眼神里,我读到了不可置信,以及惊恐。
那双眼,就那样死命地盯着我。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看周围,已经血流成河——飘零的叶,卷地的风,破碎的衣襟,四散的肢体……
而我,手中正拿着水川的剑——滴落着红色的液体……
“我杀了人?!”
我看看身旁那个长得像极了时月的人,他依旧呆呆地站着,看看明,我再也读不懂他眼中的信息。
忽然之间,我心中满是梦里的恐惧,梦里的无助。
“我早该知道了!”明盯着我,冷冷地说。“
我不明白。
“那块玉佩,只属于潇未雨,不可能有复制品,更不可能属于其他人。”
我依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而这时,在明身后,又聚集了一拨人。个个都拿着刀剑,凶神恶煞地看着我。
意识又开始迷离,我下意识地从地上拣起一把剑……
“住手!”
回头看去,那人竟是飞雪。
“难道8年前发生的还不够吗?”她哽咽着,悲悯似的看着我。
到底怎么了?这世界——我讶异。
“别再杀人了!”飞雪大喊一声。
我一惊,更加握紧了手中的剑。
哼……
沉下眼去,我看到自己的拇指在剑上轻轻划过,瞬间一条血丝从剑尾流至剑梢,从剑尖划下一滴滴刺目的血——那是冷月——时月寒的剑——嗜血的剑。
“终于又要记起来了吗?”我嘴角不自觉地挑起,轻声笑着。
“尊敬的时月寒,时大庄主?!”我转过头去,看着身边的那个发着呆的人。
忽觉眼角寒光一道,我立时转身,闪过那冰水柔,一招萧瑟秋风,冷月剑抵在了明的脖子上。
“不要找我报仇!”
……
二十年前……
《飞影》……
天下第一……
潇氏族物,外流水川,密剑一出,尽斩水川一门;可惜不出数日,潇氏亦满门皆亡……
江湖疑云,无人能通其道……
除了——
我,潇未雨!
回眼望去,那一身白衣,至死都无法忘记的脸孔。
丝毫没有抵抗,满目的火焰、灰烬,族人的灭亡……
只因这一身白衣!
可是,我并不想知道这些。
何以江湖如此?何以人心如此?
世人又将何以为继?
我把剑指向时月寒,冷冷的看着他。
“没解决干净啊,时月寒,时庄主?!”我一脸讽刺。
但见他抬起目光,用一种更冷的眼神看着我。轻声道:“我不是时月寒。”
“我叫做时月岚!”
我一怔,明明清楚地记得这个相处了8年的人是时月寒,为何他又称自己为时月岚?我开始连自己都搞不清楚了,我讨厌这种感觉,“想逃命?!”我更用力地抵住他的脖子。
“住手!未雨!”飞雪在一旁大叫。
一阵作呕——这女人不配直呼我名字!
“他没有杀死过一个潇家的人!”她哽咽着。余光里,我看到她祈求的眼神。
“你所知道的不是全部!”
我测目看她:“你是谁?为何在此胡言乱语?”
只见飞雪眼神闪烁,轻声道:“你终于还是不记得我了吗,未雨?”
“你唯一的姐姐啊!”
……
我怔住。
“命啊,若非当年我报仇心切,让你急速练得残留的《飞影》,事也不至如此!”她显得有些哭笑不得,我沉默。
“如此说来,当年杀死我哥哥的那一绝高之招,便出自《飞影》?!”时月突然开口。
“正是。”她回答得干脆。转过头来看我——读不懂的眼神。
“咳!”她轻咳一声,悄然倒下。
旁边立马有人跑上去,喊道:“死了!”
一阵唏嘘声中,我依稀看见自己在一片灰烬中喊着:爹,娘……
周围猛然一片刀光剑影,来不及继续想下去……
朦胧中,我看见寒……岚,伸出手,我没能抓住……
风潇潇兮,天未雨兮……
完稿于05-8-9 21:45
无有影
为了一本早已失传的笈子,他灭了水川满门。那就像是孩童间,为了一个玩具,发生械斗。
当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幼稚,他再无脸面对天下人。
他要偿还,却是奉上整个潇氏的血——来弥补他一个人的罪恶。
——那便是未雨的父亲,潇远承。
他与父亲是挚交,但多年来,父亲退隐江湖,关系便疏忽了。
那日匆匆到来,却竟是那样的请求:他要满族偿命,而他希望潇氏能完结在父亲手上。
我和寒执行了这次任务。
烈焰中,寒不停地杀戮。那情状,便如一只饿疯了的凶残无道的嗜血动物——因为他是长子,是家中未来的继承人。
身在江湖,便也只能如此吧!
我觉得对不起他,因为有他背负了所有,我才有机会选择自由。
我看到她,是在一堵隐秘的墙后。她瞪着我,稚嫩的眼里,却是充满了凌厉与仇恨。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那样的眼神,我竟会感到心虚,即使我没有动手杀害任何人。
我带她回家。还有另一个女孩,她说她叫飞雪。
那以后,她昏迷了。飞雪一直照顾她。几日后的下午,她忽然醒过来,惊吓着跑了出去。她骑上了庄里的快马,一路,竟是去向潇家那已灰飞烟灭的园子。
萧萧易水,漫漫尘埃。她疯了似的在辽辽原野中奔跑,奔跑……
猛然跪倒在地,竟从厚厚一层灰烬中翻出一把剑来。
她痴痴地看着它,似乎总也思寻不透这发生的一切。她的眼神瞬忽不定,似悲,似喜,似愁。最后,竟是一片空茫。
我猛地将她拥在怀里,心里,竟是说不清的空落。她紧紧抱着那把剑,终于哭了出来。
那把剑,叫做有影,“行云有影月含羞”,那时我才知道,她便是潇远承的小女儿——十岁便打败潇氏四大家臣,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因而名躁江湖的潇未雨。若非当日潇氏上下皆服用了五蚀散,恐怕前往执行任务的人中大半将死于她手。
至于飞雪,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她是未雨的亲姐姐,潇家的大小姐。也正是她,将未雨带进了一个终将缚她终生的牢笼。
未雨一只都很听话,却是怎么都不肯说话。直到那一日,寒死在了烟雨台中。
没有四溅的血,寒是一剑毙命的。未雨站在他的尸体旁,手里,是那把有影剑。
我冲进烟雨台,她忽然震惊地看着我。很久以后,我终于明白,她一直以为我和寒是同一个人,而她之前想杀的人,一直都是我。
至于她如何能轻易杀死寒,那还是以后从飞雪留下的手扎知道的:她心知未雨天赋资质,为了报仇,她让未雨练就了火焰之下残存的《飞影》。
当她终于知道真相,她竟然选择死亡。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她用一瓶酒来结束自己的生命,还差点先要了未雨的命。
“潇”,为何如此凄凉。
我再不知如何去面对未雨,她杀死了寒,父亲也因年老与悲恸在半月后去世。而她,竟就那样轻易地忘记了这一切。而我,我又将何以为继?
我取走了有影剑,将它熔融重铸,在我将之题名为冷月的那一刻,我知道,从此,我将成为寒,就在未雨面前——因为我下不了手杀她。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她仍是记得那场屠杀的,忘记了的,只是以后发生的,还有她那唯一的姐姐。那是真的忘却了。
而我,仍是她意欲诛灭的对象。
未雨,你可知,我并非你的仇人。
谁都不是……
奈何命运弄人。
那一日,飞雪以移形换影将水川救走,今日,我是否也能将你带走?
……
风潇潇兮,天未雨兮——
完结于2005-9-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