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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2.

      这顿饭花了十文钱,阿九掏出了十二枚。

      小姑娘伸出冻得青紫的手接了,排了排,拨出两枚要退。

      他笑着拿手一挡说:“滋味甚好,值这个价。”

      切,这厮贯会卖弄。不过是树叶变幻的铜钱,等晚上打烊了,她家大人一察觉,还不把这孩子打一顿。又或是到山上拿柴刀一下一下砍着块烂木头,对狐族一顿臭骂。人心不古,想当初这方圆数十里,凡有村落,皆有狐祠。想是祖孙几辈子被狐狸捉弄苦了,全然没了敬畏。

      女子微微低头道谢,露出泛着青色毛茸茸的发迹,和雪白一段后脖颈。阿九长睫一抿,苍白的腮上泛出红晕,许是吃的热了。

      雪扑簌扑簌地下,行人都行色匆匆。他好大会子没说话,似是想着心事。兀地说:“今儿这雪下得甚好,我们去吃酒。”

      我是顶烦酒气的,可这会子身不由己,便被他将了去了。

      他吃酒时,我便趴在一边眯缝着眼,暗暗地瞧人。谁能发财、谁能长寿,谁多子多福,谁脑袋上有绿巾子……将将能看个八九不离十。

      酒是寻常村醪,味道淡远。我小口舔着,吃了一盏。只见粗瓷的酒盏在阿九面前越堆越高,他伏在案上,嘴里不住地嘟囔着什么。

      他醉得如烂泥一般,我只担心他不要露了原形。这酒馆里屠夫、猎户之流我瞧着可不少。

      正担心着,头上传来当啷一声响,阿九身子一软,坠在地上大睡起来。许是觉得地上有点凉,他蜷了蜷身体,一把扯过我,往怀里掖了掖。

      我被憋得气都喘不过来,也顾不得许多,从他怀里挣了出来,抖了抖毛,沿着桌子底儿钻了出去。

      阿九闹的动静很大,店家和伙计都围了过去看顾。我轻轻地跳上了屋顶,捡了块石头变作碎银的模样,朝柜台上掷去。

      “店家,我这红衣友人先托付给你,收拾个干爽的地方给他住了。”我压低了嗓音喊道。

      虽然变不成人形,但口出人言还是能做到的。

      那胖胖的店东收了钱,追出来东看西看不见人,便把那碎银收在怀里,着人将阿九朝二楼客房架过去。

      我窜上二楼那间房的窗外,见伙计们给他除了靴袜,安置在榻上,又倒了一壶热水放在一旁。

      待他们关上了门,我便掀开窗跳了进去,用爪子拨上了门闩。

      这乡村野店收拾得简陋,被褥却非常整洁。阿九面色酡红,俯卧在榻上,睡得很舒服的样子。

      “阿九,你明天一大早就要起身哦。”我舔了舔他的脸,在他耳边说道。明早店家若是发现银子变成了小石头,那可就糟了。

      趁着新雪的掩饰,我贴着墙根一路往青要山跑去。

      虽已经日暮,因着雪光,倒不显得暗。

      路上的人都带上了斗笠、风帽,裹得严严实实,低着头赶路。有个人眼角瞟到我,嘴里“咦”了一声。

      待他再要看一眼时,我蹿出了一丈开外,拐过墙角。心中暗暗懊悔,临行前忘记翻那旧龟壳卜上一卦,想来一定是“不宜出行”。若被我同族兄妹们看到我现下这狼狈模样,他们一定要笑得肠子都打结了。

      我在窄巷中左奔右突,时而上房,时而上树。折腾了半个时辰的功夫,我只觉得口干舌燥,这才懊丧地意识到,迷路了!

      来的时候是阿九驮着,我没留心记路。因平日多在山上清修,这镇子有三五年不曾来过了。路上人来车往,早已经循不到我们来时的痕迹。

      虽然有着厚厚的毛皮,我的脚沾满了泥水,此时那冷意沿着脚底一路往上钻,左腿的旧伤隐隐作痛。我躲在一个大户人家的后墙暗影里,盯着那不甚高的后墙。这宅子内已经燃起了灯火,看起来非常温暖的样子。

      去寻个火种生堆火烤烤还是可以的,我想。

      寻着一处残破之处,我给自己打了打气,四爪并用,勉强翻了过去。

      后院多是内眷的居处,此时很安静,想必都到前厅用饭去了。

      过了一个小花园,不远处有个角房亮着灯,传出流水般的琴音。

      我趴在窗缝上朝屋内看,见有个白袍少年抱着琴坐在一旁,正娴雅地抚着。他生得并不特别出色,一双凤目倒是耐看,眼梢被长睫抬着一路上挑。那双眸子宛如茶色的水晶一般,是那种不顶好的水晶,雾蒙蒙的。我看了一会子,发觉他眼珠瞬也不瞬一下。

      原来是盲的啊……

      屋子当中放着个铜熏炉,散发出暖烘烘的香味。凑着一阵狂飓的北风,我推开门溜了进去,蹲在熏炉后面将身上被雪打湿的毛理了理。

      少年听到风声,站了起身,摸索着去关门。他从我近处走过时,我嗅到了一股淡淡的、熟悉的气味。

      那不是沉香、安息香这些香料的味道,那味道里有种熟悉的淡淡的野兽的味道,属于狐族特有的味道。以及,死亡的味道。

      仅仅一嗅,我顿觉得内心涌上一股莫名的悲伤和愤怒。还有一丝发自本能的恐惧,这种森然的感觉,宛如我先前从那皮草铺子走过去时一般。

      我深觉这宅子不宜久留,只盼着暖和了身子赶快离开。

      “瑟瑟,你又调皮。” 那少年关上门,转过来笑着说道。

      我四处看看,重重的帷幕后面静悄悄的,并无他人。

      “你在席上吃了酒吧?”

      我舔了舔嘴角,阿九确实给了我一盏又香又甜的村醪。

      “你方才一进来我就闻到了,快别躲了。”他继续笑嘻嘻地说着,伸出手,向我这里一路摸过来。

      这人鼻子这样灵!幸好他是盲的。我反而有些庆幸,随即又为这种庆幸生出些惭愧来。他不过是十四五岁的年纪,看面相倒是和善。

      他走近了,正对着墙边那高大的灯架,烛光将他的脸照得很亮,笑意盈盈,眉目舒展。从未见过如此灿烂的笑容,我不由得一怔。

      离得近了,他身上散发出的味道越发浓郁,忍不住向后退了退。

      “别过来!”

      话一脱口,我深悔。

      “你不是瑟瑟……”他驻足,蹙眉问道:“你是谁?”

      他面上浮现警惕之意,但唇边仍带着一丝残留的笑意。

      “我……我是新来的婢子,小白。”我胡乱应道。

      “晓白?这名儿可是父亲给你起的,倒也别致。“

      我觉着此人就是个书呆子。

      “奴婢方才被雪打湿了鞋袜,此时进来烤一烤。”

      “……你没有领到雪屐吗?”

      “嗯……啊! ”我含混地答应着,抓紧烘着自己毛茸茸的四个爪子。雪鸡?雪箕?……我有限的狐生实在想不出他说的是什么。

      他不再作声,仍抱过那面琴,随意拨弄,弹拨出一个个并不流畅的单音。

      “可暖和些了?”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他问道。
      “嗯。”我应了一声。

      “我有些口渴,你去厨下给我端碗汤过来。”

      “嗯!”我如蒙大赦地往外走,尽量弄出一些宛如人类的脚步声来。

      “那个……”走到门外,我隔着窗子问道:”我明日一早要往青腰山去办差,该怎么走呢?”

      他略想了想,然后道:“你沿着后巷往前走,待走到油坊那里,再往西去……”

      巷子、油坊、大桐树、小桥……我在心理默默记下地标。

      “晓白,别往大道上走啊。县衙刚进了两条巡街用的大犬,可凶了。”他淡淡笑着说,“我可怕狗了,不知晓白你怕不怕?”

      我,自然是怕的。没有回答,跳上矮墙,跑远了。

      他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我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只见漫天飞雪中,那灰白的身影孤峭地立在廊下,仰头望着天。我不知他在思量什么,仿佛看到他唇上挂着一丝说不出是伤感还是愁苦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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