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吏》踩着薄暮的海浪

3、第 3 章

　　唐龄鹤试着朝远处游去，静观其变也是一种策略，只是他天性不喜守株待兔，还是四处扑腾看看有没有出路吧。也不知道游了多远，眼前的景色总是一成不变，蔚蓝的天，碧绿的水，浅蓝、淡蓝、粉蓝、宝蓝、碧蓝、藏蓝，浅绿、淡绿、葱青、油绿、绿沉，由近及远，近处的颜色轻淡透彻，愈远处的颜色逐渐过渡浓重，目力所及最遥之处，水天交融，混为苍色。

　　唐龄鹤越往前游越是沮丧，周围一片静谧，一丁点声音也没有，偌大的水面上，连他划破水面都溅不起一朵水花激不起一点动静。不由让他心生犹疑，自己游了这么长时间，手脚都有些麻木了，真的离开原地了么？毕竟水面天上没有任何一样参照物，也许他真的游得很远了，也许他还在原地。

　　唐龄鹤惊惧地回过头去，刚刚才划开的水面上并没有泛起涟漪，纹丝不动得好似一面翡翠镜子，唐龄鹤甚至可以清晰地看见自己的倒影。微睨的凤眼里惊疑不定，紧抿的丰唇勉强勾起一朵清愁的微笑。但又有种形容不出的古怪，水面倒映出来的这副面容，清艳绝伦，丰采迥异，倒不像是从小就看熟的自己的长相。轮廓眉眼倒有八分相似，却有一种慑人的美包含其中，令人不敢直视。

　　唐龄鹤轻轻叹了口气，想停下来仔细端详思虑一番，身体却突然不听使唤，仿佛拥有自己的意志一般，舒展开漂亮白皙的肢体，如蝴蝶一般优雅地向前滑翔而去。唐龄鹤竭力镇定下来，试图操纵自己的身体，却是白费功夫，他的精神他的意志仿佛暂时离开了他的躯壳。唐龄鹤无奈憋屈长叹，彻底沉静下来，任由着躯壳如离弦利箭一般向前疾行。

　　也许才过了几个昼夜，也许已经过了几载春秋，这里的天色一直清澈明亮。唐龄鹤无从得知到底过了多少时候。他的精神愈发困顿，强撑着不要睡去，不知打了多少呵欠，才等到这副如小舟疾驰的躯壳慢了下来，看情形似乎是要抵达彼岸的意思。唐龄鹤还来不及欣喜，突然觉得身子一沉，仿佛双脚系上了重若千钧的巨大山石一般，不由自主地往水下沉去。

　　唐龄鹤扎挣不过，只好任由那水渐渐漫过他的脖颈、下巴、嘴巴、鼻子，不想在水中竟无窒息之感，竟能呼吸自如，好似在陆地上空气中呼吸一般。心下一松，水流轻轻地拍过眼睑，唐龄鹤眨了眨眼，看着天光愈来愈远，眼前景色越来越朦胧。初时，水下尚可清晰望见外头的天空，越往下头越是幽暗阴杳，层层碧绿的水幕阻碍了外头的天光。

　　唐龄鹤索性阖上双眼，不再去仔细辨别眼前景致，失重感一直在加剧，他一直在往水底沉去。水底下会有甚么？是神话中的龙宫？还是深海峡谷？想来入水不死，必有奇遇罢。自己如今到底是在梦中呢？还是真到了这个所在？若真来此，想必表哥要着慌了，好好的一个人在浴室里洗个澡竟会消失不见，可不是奇谈么？唐龄鹤胡思乱想了一回，理不出个头绪来，便也不多想。

　　有时候，现实并不可怕，脑补倒是格外吓人。四周一片黑暗，倒是格外好睡，醒了七八回，唐龄鹤又无聊地数起了数。才刚数到三千七百八十四，唐龄鹤只觉身子一轻，重新拿回了身体的主控权。唐龄鹤高兴地挥动了一下手脚，身体倏然往上一浮，“哗啦”一声破水而出。唐龄鹤高兴坏了，透过眼前随意挥洒的剔透水珠，望见了一幅瑞蔼缤纷、祥云缭绕的仙家景色，不免一愣。

　　耳边只听得仙音缥缈道：“可是唐仙友？”唐龄鹤心中一怔，忙举头一望，岸上白蘋红蓼青荷粉莲掩映处立着一位身着浅绯色小团花罗袍，腰间围着金带，金带上挂着龟袋、龟符、玉剑、玉佩和锦绶，天姿清辉，灵眸绝朗，未语先笑，神态可亲。唐龄鹤不免有些自惭形秽，自家还浑身赤裸裸泡在水中呢，未免有些不自在，启唇问道：“不知上仙名讳，小子冒昧。”

　　那仙人爽朗一笑：“勿怪仙友如堕烟海，原是不知底细。皆怨我座下小吏办事忒糊涂，不曾向仙友交代一二，便莽莽撞撞地把仙友送到渡厄仙潭来洗劫除难。还请仙友原宥一二。”唐龄鹤听他这么一说，愈发糊涂了，嘴上还得含糊答道：“无妨。”那仙人掐指一算，嘴里默念了一会儿，才笑着对唐龄鹤道：“唐仙友，洗劫时辰已满。请起罢。”唐龄鹤急道：“可我身上未着片缕，着实不雅。”

　　那仙人拍手笑道：“无妨，无妨。仙友看自己身上穿的是什么？”唐龄鹤低头一看，不防身子却突然腾空而起，凌水而立，才看见自己身上穿了浅青色暗花纱袍，腰间围着银带，同样佩着玉剑和龟带，只少了龟符等物。心里便有了猜测，以服色和配饰区分尊卑等级，在古代很是风行，想来天界仙庭也应是阶级分明罢。高低贵贱，从衣裳颜色便能分辨出来。

　　唐龄鹤犹在猜疑，忽然看见脚下潭水中浮沉着一个死尸，顿时大惊，那仙人凌空走来携手道：“勿惊。你看这个是谁？”唐龄鹤定睛一看，那形容衣裳，不正是自家吗？只听仙人贺道：“恭喜仙友，如今脱胎换骨，修成元神，已后不老不死，得证仙位，实在是可喜可贺。此乃平生第一快事，仙友何须惊疑？”唐龄鹤闻言，又惊又喜，不由得放声大笑：“果真可喜！果真可贺！”连脸上的毫毛都放出光彩，实在是喜出望外，不想竟积有此般福德，真是祖坟上冒青烟了。

　　唐龄鹤竟不想如今是不是身在梦中，醒来又是哪番光景，一味只记得狂喜了。成仙成神，谁不梦寐以求？君不见秦始皇、汉武帝遣方士炼丹药倾举国之力孜孜以求延年益寿长生不老。唐太宗、唐穆宗、唐武宗、唐宣宗等皇帝还因服食丹药过量暴毙，可见求仙之心有多热切。如今他既不用服食丹药，也不须昼夜苦修，历经种种磨难功夫，一朝得证仙位，此后身轻体健、永无疾病，长生不老，如何不叫他欣喜若狂？

　　欢喜痴笑了小半刻，唐龄鹤才回过神来，强压住心中狂喜，羞赧地看了那嘴角含笑的仙人一眼，恳切道：“小子失态了，让上仙看了笑话。”那仙人点点头笑叹道：“仙友何须如此？升仙乃普天第一乐事，正该欢颜庆贺才是。”那死尸在潭中顺着清澈的水流越漂越远，说来也奇，这灵池中生长着连钱荇、浮根菱、倒枝藻及一大片碧荷红莲，藤蔓纠缠、枝叶结网，那死尸竟然也不曾被这些枝叶根蔓绊住，浮萍荷叶竟也不能全把它遮住。

　　唐龄鹤看了未免觉得有些可怖，发愁道：“这身臭皮囊倒是污了仙潭玉露，真是罪过！但不知它最后归宿何处？”那仙人也回头望了一眼，淡淡道：“这我也未知。想来它也总有归处罢。仙友不必多虑，且随我来，咱们先出了这渡厄仙潭，且去拜见天尊为是。”唐龄鹤不免有些无措，身子随着他往外走去，口内急忙问道：“还不知天尊圣号？且不谙朝礼，如何敢前去朝拜？”

　　那仙人只说：“天尊圣号有二十一种之多，如今我口授耳传于你，乃是百字圣号：混元六天传法教主，修真悟道，济度群迷，普为众生，消除灾障，八十二化，三教祖师，大慈大悲，救苦救难，三元都总管，九天游奕使，左天罡极右元大将军，镇天助顺真武灵应福德衍庆仁慈正烈协运真君，治世福神，玉虚师相，玄天上帝，金阙化身，荡魔天尊。”唐龄鹤听了一回，又在心里默念了两遍，这圣号仿佛在脑子里生根一般，一字也忘不了。

　　“平日里我们多半只称混元六天北极玄天上帝荡魔大天尊，也可依各人心意，从百字圣号中择出几字来称呼。你也不用担忧朝礼，陛见的时辰还早，自有专员来教授礼仪，且不用慌张。我接了你往紫府宫去，还须了了宣旨诸事。”他携了唐龄鹤的手，漫步云雾之间，走过一段光滑生寒白琉璃甬道，迈上几阶剔透晶莹白玉台阶，从一个高大宏伟白玉雕筑堆五采、三檐四簇的大牌楼中跨了出来。牌楼前林立列着两排仙将、仙兵、仙吏、仙童并几个本地土地、力士。

　　见他们出来，为首的一位玉面金甲小将上前来拱手迎道：“何郎可是了了公干？”那仙人放了唐龄鹤的手，拱手回礼道：“还不曾呢？你看这不是咱们皓庭霄度天三十年来唯一新添之仙人？我为你二人引见一番？”

作者有话说

　　这三千字码了很多天，查了很多资料，写得好痛苦。妹纸们还不撒花留言安慰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