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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昨年 ...

  •   昨年

      这个来仪殿又是冷冷清清的了,曾经的喧哗、繁荣都已随着主人的离去而变成蒸发掉的水气。

      也许离去对她是上天最大的仁慈,命运从不曾善待她,小到宫里的太监、宫女,大到朝中的王侯将相,没有人真心的喜欢我的主人,我虽然不曾听过,可是我知道他们的议论。她不过是个野心勃勃的女人、她刻薄、放纵。可是只有我真正的知道她,上天从不曾给过她一丝阳光,她的刻薄,她的放纵都是对挣不过命的认命,在我心中,她始终是我第一次见到时候那个含着动人微笑的小姑娘。

      没有人记得她未出嫁时候的名字,入宫后她是御封的淑妃,老皇帝去世她是来仪殿的太后。她似乎也忘记自己的名字,她其实有个好听的名字——含荷。

      七岁的时候,齐国连年的混战让我失去了父亲,接着病弱的母亲也要随着父亲离开这尘世,那个可怜的女人唯一能做的,就是拖尽关系让我可以做兵部侍郎的家养丫头,而我幸运的分给家中的小姐做贴身丫鬟。

      总是记得第一次见到她的情景,那个时候小小的心中曾无数次的描述过仙女儿的样子,可是当我看到她的时候我才知道所谓仙女儿跟我比我见到的漂亮的不知道有多少倍。而她就是我心中的仙女儿。

      大大的眼睛中总是晶晶亮亮的,雪白的脸孔没有一丝污迹,小小的唇瓣就像六月里面开放最盛的鲜花。湖绿色的纱裙在微风中扬起裙角,一层一层的,轻柔的让我几乎忘记自己身在何方。腰间还扣着一条漂亮的彩带,她纤细的腰肢仿佛随时在风中摇摆。

      我傻傻的看着这个仙女似的人物,知道她走到我面前,用她的手指指着我细声细气的说:“我就要她做我的丫头。”一瞬间,铺天盖地的欢喜淹没了我,这个仙女似的人儿选中了我,后面是府中总管着急的声音,“小姐,这个太小,根本不能伺候你。”她固执的摇摇头,“我就要这个。”我的心随着她的摇头落了下来,那个时候我就下定决心,我会用一辈子的忠诚回报她——我一生的主人。

      后来我才知道,那个时候她也才九岁。

      一年年,不经意,我们都长大了,她还是那么美丽、活泼得仿佛岁月的魔力根本没在她身上奏效。我十三岁的时候,她也十五岁了,她那个权势通天的父亲给她选了个最好的亲事。她马上就要和齐国的国君成亲了,而且一入宫就会被封为淑妃。

      我真心的替她高兴,她虽然活泼、开朗,可是我知道她心中暗藏的秘密——那是每个少女对英雄的幻想。齐国的万人之主,再没有比他更能让她心动的了。

      我还记得离出嫁还有两天的时候,她脸上那神秘的笑容,没有人可以跟她分享心中的感情,无论是快乐、悲伤还是对未来带着一点恐惧的期盼。每次看到我进屋,她都是欲言又止,那雪白的脸上总是飘着羞涩的红晕,那份少女的矜持让她不能直接和我说出口,可是心中爆炸似的快乐让她实在想找个人分享。

      她终于还是拉着我了,烛光下,她的脸上好像可以发光一样。许多年后,每次想到她,脑海中总是浮现那个时候她羞涩的笑容。只要开头说了,后面的就会一直说下去,她拉着我不停说着心中对夫婿的幻想,对未来甜蜜生活的幻想,她少女所有的情爱都给了那个素未谋面的齐国国君。

      终于到了出嫁的日子,作为小姐的贴身丫鬟,我可以直接随嫁到宫中继续伺候她,我对着镜子给她画眉,给她梳头,别人我们都信不过,小姐曾经夸过我:“只有你的手是最巧的。”她那原本俏丽的模样在高高的宫鬓下带了几分端庄。看她轻轻拿起红描纸,将嘴唇含在上面,那嫣红的唇瓣正是她少女的热情。

      大红的花轿,华丽的婚礼,红红的盖头阻碍了小姐看他的目光,可是我先看到了那个男人,我以为她一定会幸福。眼前这个男人符合所有少女心中的幻想。虽然他的嘴角紧紧抿着,可是他挺拔的身材、英俊的面容却足够让每个少女心跳,何况他还是齐国的最高统治者。

      可是让我没想到的是,原本应该洞房春暖的日子却奇怪的让她的脸上带上了哀愁。

      年轻的帝王和衣而眠,而小姐带着几分疑惑、几分难堪、几分痛苦渡过了属于她的新婚之夜。小姐不懂,难道年轻的帝王连看她一眼的兴趣都没有?那个时候我只知道小姐家里权势很大,我只能安慰她说:“或许是老爷让陛下娶你,他才不满的,小姐好好对陛下,陛下会珍惜你的。”那个时候我也还小,不懂情字,原来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心中早就填满了一个人。小姐的满腔爱意注定会遇上冰冷的雪水。

      这皇宫中的日子一成不变,或许唯一可以让我们注意的就是窗棂上太阳照过留下的影子,一寸、一寸,最终消失在窗棂上。原本活泼的小姐变得忧郁,甚至几天也说不上一句话。那个时候我也还小,只能偷偷的出宫,告诉老爷。这深宫中哀怨的小姐和初时在府中做梦的小姐,这场婚姻小姐失去的太多。

      果然,政局不稳的帝王不能失去老爷的支持,从此,来仪殿中又见到了年轻帝王的身影,只是那紧颦的眉头啊,从来不曾松过。

      小姐的脸上还是没有笑容,随之而来的是她越来越坏的脾气,只要陛下不来,来仪殿之中就充满了她对宫女的叫骂,只是她从不曾说过我,直到那一晚,没有喝过酒的小姐第一次握住了酒杯,酒入愁肠,她的泪成串的滴落在酒杯中,又和着酒喝到嘴里,我的心不停抽痛着,那个初见时候小仙女一样的女孩怎么就变成现在的样子?她喝醉了,哭着对我说,那年轻的帝王心已经不知道给了谁,能留给她只有一个空空的躯壳和来时的无奈。

      终于,小姐怀孕了,年轻的帝王像完成任务一样绝迹于来仪殿。随着老爷的一次次来访,小姐也变了,少时天真的微笑和后来成婚后的哀伤变成了如今的阴沉。

      她有时会满面怜爱的抚摩自己的腹部,那里面的小人儿是真正和她骨血相连的人,有的时候又会纵情的去饮酒,也许小皇子的出生就带着她母亲忧伤的印记。显扬从出生开始,就带着弱症,好在是个男孩,如果不是男孩,只怕小姐不但要承受夫君的冷淡还要承受家中的压力。

      老爷又一次进宫,我躲在布墁后面听到了他对小姐说的话,他不去想自己对小姐婚姻的伤害,只说小姐自己蠢不能抓住帝王的心。如何去抓住帝王的心?那个心早就给了别人,小姐从起跑开始就注定落在后面,永远没有赶上的机会。

      她的痛苦,她的无助,她最后还残留的一点希望让她变得更加暴躁,宫里的宫女、太监都知道来仪殿的主子是个难伺候的主儿,可重来没有人记起那个初入来仪殿时带着腼腆微笑的淑妃。

      终于,我们知道了帝王心中装着的那个人。那是显扬三岁生日的那天,没有人给他庆祝生日,因为这一日正是帝王最宠爱的幼弟——齐桓延大婚的日子,从他大婚开始他就会正式被册封为王。外面喧庆的锣鼓声和来仪殿中冷清的大殿真是鲜明的对比。

      小小的皇子还不知道宫廷中的斗争,他摇摇摆摆的走了出去,当我发现皇子不见的时候,害怕极了,我走出了来仪殿寻找我的小主子,就在那喧闹的正殿中我第一次看到了他——未来的桓王,小姐一生悲剧的源头。

      我一眼看到小主子用他软软的小手拉住新郎的衣角,我看到周围人紧张的呼喝,看到高高在上的帝王眼中的焦急,我心中忽然有些快意,如果耽误了吉时那帝王可会紧张?可是桓王只是戴着柔和的笑意,对小主子似乎没有一丝的不耐烦。只是耐心的蹲下来不知道和小主子说什么,小主子忽然咯咯的笑出声,软软的小手也从他衣襟上放了下来。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我赶快冲过去抱起了小主子,却听到他的声音:“好可爱的孩子。”

      我不敢回头,怕眼中的泪水落下来,那个是他父亲的男人从孩子出生开始就没有好好看过他,第一个称赞他的竟然是桓王。

      夜晚,已经许久不见的帝王忽然出现在来仪殿,满脸的潮红和一身的酒气,在消失了三年后,他又一次留宿在来仪殿中,小姐那久违的激情的呻吟又一次从拉着的纱帘中传了出来。我只是恐慌,不知道对小姐是好还是坏。

      果然,清晨时分,帝王吃惊的眼神还是让我心一沉,原本娇艳的小姐也只是苍白着脸没有一句话,当帝王离开来仪殿的时候,小姐阴沉着脸告诉我,半夜帝王终于呼喊出一直埋藏他心中的那个人,就是刚刚册封的——桓王。

      我记得小姐又哭又笑的样子,我们都没有想过,帝王心中的那个人居然是他的亲弟弟。

      只是想不到那么快我就又一次见到他。那是桓王大婚三日后,按照齐国的习俗,这个日子桓王要进宫谢恩。原本带着几分阴郁的皇宫因为桓王的到来而布置得热闹起来。

      陛下破天荒的决定让每年一次的正式家宴改在这一天举行,所有的嫔妃、皇子都要出席这场家宴。小姐的脸色一直暗沉,从知道陛下心中的秘密开始她就仿佛失去了时间的概念,每天甚至不曾梳妆只是呆呆的坐在镜子前面注视镜子中的自己。

      那镜中的人失去了娇艳的容貌,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似乎有点神经质的苍白的女人。我明白她的无助,从成婚开始,虽然倍受冷遇,可是她心中始终存着一个希望,希望有一天她的夫君可以好好的看上她几眼,她如花的容貌只为这个人灿烂,可如今,帝王的心她已经知道,但那颗心却是井中的明月,只能让她远远的看看,永远触及不到。如果想要伸手去够,那明月就会碎成一瓣瓣的,连见到的机会也没有了。

      我不懂,为什么帝王把自己的爱给了一个男人?小姐把自己的心赤裸裸的捧给他,他连看都不看就丢在地上,却用自己的心却怀念一个永远无法给他回应的人。

      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劝说小姐,所有的语言都是无力的,那颗一直流着血的心脏只怕永远也无法愈合了。

      即使痛苦,也不得不执行帝王的命令,小姐依然无神的坐在菱花镜前,我只能轻柔的给她梳起宫鬓,花上淡妆。因为小皇子还小,我获准可以抱着小皇子出席这奇怪的家宴。

      远远的,我就看见桓王站在那里,虽然是新婚,可是他的身上还是穿着素色的长衫,冠玉似的脸上含着淡淡的微笑,可是我却觉得那笑容碍眼及了,因为那笑容只挂在脸上却没有温暖他冰冷的眸子。

      小姐忽然神经质的抓住我的手,她的手心中全都是凉凉的冷汗,我侧头去看她,她的眼中有掩不住的愤怒,挺直的腰杆让我看出她的僵硬,只是她呀,还不懂得该怎样反击,她所能做的,不过是在自己的位置上瞪着自己莫名的敌人。

      我站在这些主子的身后,眼光却没有离开高高在上的帝王,他的眼光始终追随那抹淡淡的笑容,眼睛中的有对他的宠溺、怜爱以及不为人知的悲哀。那个时候我忽然迷茫起来,原本在心中日夜憎恨的人竟然含混了起来,他也是那么无奈啊,即使是万民之主他也注定不能得到所爱的人。

      “波”,酒杯落地的声音拉回了我的思绪,我看到小姐慌张的眼神,粉红色的宫装上面溅了大团的酒渍,陛下的脸上不露声色,可是我却看到他眼中的一抹厌恶,小姐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承受着整个大殿中人嘲弄的目光,我只是悲哀,那其中有多少人和小姐一样为了得到坐在上面那个人的心用尽心计,可是如今她们却在嘲弄一个同样可怜的女人。

      我怀中的显扬“哇”的哭出声来,他也在为自己的母亲不平吗?帝王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有些意兴阑珊,挥着手对我们说:“你们先下去吧。”

      当我抱着显扬离开大殿时,禁不住回头去看仍然坐在殿中的桓王,他的眼中还是一片冷清,似乎这喧闹的宴会与他无关,他不过是一个冷眼的看客。那帝王费尽心机为他准备的一切,他只是冷冷的当着一个旁观者。

      夜晚的来仪殿里暗沉的让人几乎无法呼吸,小姐就坐在最黑暗的角落中。看不到她的表情,如今我也摸不透她的心思,今天帝王的态度只怕给了她致命的打击,我的小姐,如今你将如何?

      她整夜坐在那里,不动也不说话,我就坐在外面的椅子上无声的陪伴她,真希望我可以抚慰她受伤的心,可是我注定只能是她贴心的丫鬟。

      从那天开始,小姐忙碌了起来,老爷进宫和小姐出宫的频率在不断增加,不断有人进宫和小姐密谈,大多数的时候她并不被着我,我知道了她的打算,今生注定得不到君王的爱情,那么剩下的就只有那高高在上的帝位。

      小姐不断的活动,勉力做着她原本从未想过的事情,我的小姐,你原本纯真的心性可能斗得过那个有着清冷眸子的桓王?

      小姐和老爷暗中招募了很多武艺高强的武林人士,不露声色的把他们安插在老爷政敌的府中,老爷也在不断活动,打压另外两个有皇子的妃子的外戚,他们对显扬太子的位置势在必得,可是安排在桓王身边的人总是不过几天就莫名的消失了,再也无法联系。

      我有些心冷、害怕,如今安插眼线的事每个人都在做,可是我们的眼前总是轻松的被拔除,桓王安排在我们身边的却不知道是谁。

      帝王对太子的问题似乎并不上心,明里似乎不管老爷对其他外戚的打压,可是却不断提拔桓王保奏的人,这些人虽然不是一步安排在机要位置上,却不是任何外戚的势力之内的,帝王是在暗中帮助桓王扶持自己的势力吗?

      老爷也猜不透帝王的心思,我和小姐很有默契的没有告诉老爷帝王的情爱。这份说不出口的爱情是我们胜利的资本还是失败的源头?

      又过了两年,桓王的羽翼已封,满朝上下都知道桓王是帝王暗下的伏兵,原本和帝王作对的冀王已经被桓王打压的没有多少棋子在手,这齐国的江山已经稳稳的握在帝王的手中了,可是每逢重大的庆典,出现的帝王脸上总是带着疲惫,那眼中的,还是淡淡的无奈。

      来仪殿的位置有些偏僻,右侧是已经空了的偏殿,原本是先帝的宠妃、桓王的生母居住的地方,当初桓王没有大婚的时候就住在这里。小小的显扬不知道着了什么魔每天都要跑到那里去玩上一阵,这也难怪他,小姐每天都想着如何把他送上太子的宝座,根本没有时间去看他,剩下的都是太监、宫女,也没有人可以真的陪他玩上一会儿,他自小就安静,如今这种形势下更是不多少一句,他发现了那个偏殿后就好像找到了乐趣一样,天天跑去那里,我偷偷的观察过几次,他也没有做什么特别的游戏,更多的时候就是在长着荒草的小园子里来回跑动,或者在偏殿的屋中捡起那些遗弃的小玩意儿凝神摆弄。

      看他没做什么危险的活动,我也就放心的由着他去玩耍了。

      那一天是小皇子五岁的生日,天色很晚了,已经过了晚饭时间,小皇子一直没有回来,我有些着急,跑到那个偏殿去找他,夜幕已临,月亮躲在云层中不肯出来,荒废的偏殿中到处都是晃动的影子,那齐膝的荒草在夜风中不停的摆动,小时候听说的那些鬼故事一下子浮现在脑海中,这个园子在我眼中更变得阴森、可怖起来。我站在门口喊了几声小皇子,可是没有人答应。

      无奈这下,我装起胆子迈进了那个黑漆漆的园中,一边走,一边低声呼喊显扬的名字,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感觉,好像我大声的喊了就会朝出什么不该出现的东西。

      没有任何应答的声音,回头看看,似乎门也离得很远了,咬着牙,慢慢的往前走着,忽然脚下一绊,似乎碰到了一个人的身体!

      我几乎立刻僵在那里,恐惧的呼喝梗在喉咙中没有出口,调皮的月亮终于从云层中探出头来,借着月光,我低头看着躺在废园中的人,竟然是齐国的君王。

      我恍惚中想到,这一天也是桓王成婚两年的纪念。

      陛下就那么躺在杂草中,眼睛紧紧的闭着,脸上不正常的红晕,和身上的酒气让我知道他又一次醉了,我俯低身体准备把他扶起来,他却忽然抓住我的手臂,那眼睛还是紧紧的闭着。

      半晌,他低低的开口说着:“如何让你明白朕的心意?朕要的不是你的忠诚,和为朕辟清道路的权术,朕要的是你那个离得太远的心!”

      不知道怎么搞的,我的脸上一下子潮热起来,心也剧烈的跳动着,我知道陛下口中的是出宫的桓王,可是还是止不住阵阵心跳。月光下君王俊朗的面容上带着深深的哀愁,我几乎冲动的想去抚平他的伤痛,可是我知道一切都是不可能的。

      我也开始恨那个桓王,你用了什么魔法把君王的心牢牢的栓在自己身上?

      地上的君王低低的呻吟着:“桓延……”,这呼喊声打破了暧昧的魔咒,我仓惶的逃了出去,不敢回头再看。

      原来上一次君王到来仪殿不过因为他走错了方向。

      从那天开始,我的心中就藏了一份莫名的喜悦,每次去偏殿找小皇子的时候,总是带着几分期待,可是我再也没见到陛下出现在那里,再见到他又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影子,我再也没有如此接近的看过他。缓缓流过的岁月渐渐淹没了我唯一的一次心动。

      小皇子十岁那年,陛下的身体越来越差,拥有皇子的几个妃子和外戚们开始不停的活动,当然也包括我的主人。每天都只能见到她在来仪殿中匆匆而过的身影,能扶植的扶植,能收买的收买,如果陛下执意不肯立下太子,那么将来制胜的就是谁家族的势力大了。我们都明白桓王对陛下的影响力,只是小姐固执的不肯去找桓王,不肯向他示好,这是她的坚持。

      其实去找也没用,我们派下的人暗中回报去找桓王的外戚也都被婉拒回来,他似乎不想对任何皇子示好,不想做出任何倾向,只是他不怕陛下离世新皇登基要对付他吗?

      这几年只是远远的见过他几次,他变得更加沉稳,原本清冷的眸子现在也变得内敛、温和,我知道他还是那个冷冷的旁观者,只是看戏的角度更加隐蔽。这个人会是我们未来的障碍吗?

      小姐对陛下的感情早已耗尽,我私下看着忙碌的小姐,她心中巴不得陛下早日去世吧。

      那一年的冬天特别冷,似乎呼出一口气转瞬就凝结成冰凌。帝王几乎已经不能理事了。桓王已经非正式的管理朝政,这朝中的局势紧张极了,派系斗争更加明显,谁都知道一旦自己保举的皇子当上太子,当上未来的皇帝,自己的仕途都只会越来越光明,然而拥有着至高影响力的桓王却始终没有说话。

      显扬已经十岁了,看起来却比一般十岁的孩子弱小了很多,他的身体始终不是太好,加上肖母的长相,有的时候看着他只觉得他是个瘦弱的小女孩。看着忙碌的小姐,我不禁想着,这个孩子真的适合当未来的齐国之主吗?可是有的事只能想不能说,这个皇位是小姐活着唯一的目标了。

      帝王的离世没有一点预兆,好像这个冬日带给人的彻骨冰寒,我只觉得心沉了下去,午夜梦回时候那甜蜜又苦涩的想象随着他的离去黯然消失,小姐更忙了,帝王的遗诏上面只有桓王的监国,没有未来的继承人。我知道小姐会赢,因此其他几位娘娘的势力远远比不上小姐的家族,而桓王还是一如既往的保持他的沉默。

      帝王下葬的那天,所有的斗争宣告结束,即使再不甘愿,显扬已注定成为齐国下一个皇帝,原本阴骛的皇宫因为满眼的白色而更加森冷。嫔妃、皇子、大臣,甚至宫女、太监齐齐的跪着正殿中哭泣,因为身份的关系,我只能远远的跪着外围默默的流泪,真是奇怪,这泪水好像和其他虚伪的哭泣着的人一样带着应景的味道,明明心中有着说不出的哀凄,却总觉得自己茫然若失,我甚至在哭泣中游移出意识,在密密麻麻的跪倒的人群中下意识的寻找什么,是了,我在寻找桓王,那个牵动帝王所有情爱的人在面对他的死去时会有怎样的反映?

      他跪着离帝王棺材最接近的地方,一个侧面对着所有殿中的人,我看到了他的表情,或许那是一种哀伤,可是却比不上一个普通家庭失去亲人的哀伤。那双清冷的眸子中只粘了一点情绪,甚至谈不上痛苦。一种心痛牢牢的揪住我的心神,我为那个躺着的君王难受,你可知道你那炙热的感情遇到的是一团不肯融化的冰雪?你可知道你的呵护、怜惜注定要隐匿在无边的岁月中?

      丧事之后,显扬如期登基了,可是小姐依然不满足,她要那权力紧紧捏在自己手中,自小的疏离让显扬和小姐并不亲近,甚至比不上我和显扬亲近,桓王以监国身份临朝,让从小被双亲忽视的显扬一下子有了心灵的寄托,只怕在他还不成熟的心智中,偷偷把桓王当成了一个英雄、一个假想中的父亲吧。他们的关系逐渐亲厚起来,偶尔桓王进宫,看着他微笑的看着显扬,那眸子中有了一点和对他人不同的温度,我开始试着劝自己不要在憎恨这个人,毕竟君王的情谊是他从不曾知晓的。

      可是小姐不相信桓王会把齐国的权力交还给显扬,她还在不停的扶植自己的势力,朝中虽然表面没有矛盾,可是暗地里已经彻底分成两个派系——监国派和太后派。明里暗里的斗争从不曾停止,直到有一天一个意外的神诏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后来我一直在想,如果当初没有那个奇怪的神诏,会不会一切都不同呢?

      可是人生不存在如果,那个男后的神诏在整个朝廷中掀起了轩然大波,小姐对神诏的反对超乎想象,她私下里已经和左丞相达成了协议,让他的女儿入宫做皇后,换取左丞相在政治上对小姐的支持。如今莫名的神诏打破了小姐的打算,我知道她就是再反对也不可能扭过桓王,他的心计、手腕和权势都不是小姐可以比的。果然小姐还是输了,最后依然是桓王带着陛下去接那个莫名的男后。

      桓王的离开带走了小姐所有的斗志,没有对手在这里她好像对朝政也没有那么绝对的兴趣了。整个来仪殿中变得静悄悄的,小姐不再忙碌,留在来仪殿中的是她天天若有所思的表情。对显扬的这桩婚事她还要反抗吗?

      天空平静的连一丝云都没有,夏日午后闷热的空气仿佛要让人窒息一样,没来由的我的心中闪过一点不安,为这未来的一场风暴做了一个奇怪的预兆。

      平静的来仪殿外忽然传来武器交戈的声音,小姐和我都有些疑惑,如今她已贵为太后,还有什么人敢在这里放肆?我刚刚站起身来想要一探究竟,门忽然被拉开了,随着一阵风闯进来的是一个英俊的身影。那是久已消失在京都的冀王。随之而来的是他身后的几个劲装的士兵,他们迅速包围了整个来仪殿。

      冀王脸上神采飞扬,似乎走路都带着一点跋扈的气势,小姐的脸上有点白,可是她还是镇定的站在那里,冷冷的问了出来:“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冀王有点惊讶,随即大笑出声,抽手拿出一个漂亮的珠花簪子,他走了过去,轻轻把簪子插在小姐的头上,小姐的表情有一瞬间的迷惑。冀王拍拍手笑着说道:“真漂亮,我记得太后未出嫁以前闺名叫含荷吧,这个簪子正配你的名字。”

      轻佻的动作和话语却迷惑了小姐的心,她那原本死寂的春水就这样被眼前这个男子晃动开来,我可以感受她的心情,那颗对爱情无限渴望的心已经沉寂得太久了。

      我看到她隐忍之下的激动,简短的交谈后,冀王开出一系列有力的条件,本来已经被迷惑的小姐点头同意了。为什么那么容易答应他?是为了他本是桓王的对头?还是因为冀王开出的条件?或者紧紧因为她发上那支新添的珠花簪子和那声久违了的呼喊——含荷?

      夜晚,我久久不能入睡,桓王的手段虽然没有直接见识过,可是我知道他不会那么容易的输掉的,等待小姐的究竟会是什么样的命运呢?

      随着冀王的不断来访,原本苍白的小姐重新露出了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妩媚,她又一次不断的称赞我的手巧,因为她的宫鬓只有我梳的最漂亮。她的脸色一天天明亮起来,薄唇上又恢复了原本的娇艳。原来一个女人是要有男人才会美丽的。

      我们被软禁在来仪殿中,说是软禁不过是冀王和小姐的障眼法,我们拥有着最大限度的自由,只是为了防止桓王回来看破一切才做了这个软禁的假相。

      冀王虽不是每日到访,可每次出现在来仪殿都会带着几个新鲜的玩意来讨小姐的欢心,有的时候我也被打发出去,不知道他们到底在谈论什么,只是每次回来的时候小姐原本娇艳的脸上都会带上引人的红晕。冀王的出现引发了她所有的美丽、迷惑了她全部的心神。

      一次又一次,她不断依从冀王下各种对桓王不利的旨意,我无法规劝她,每次看到她沉静时无意间浮现的笑颜我都不忍说出任何现实的猜测,我的小姐又一次有了爱恋的甜蜜,我又怎么能亲手击破她带着虚幻的美梦呢?

      对峙的那一天还是来了,冀王派在城门的暗探已经回报说桓王已经带着陛下到了城门。

      冀王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奇怪的释然,他的匆忙离去带走了原本热闹的空气,这里又一次变成了冷冷清清的来仪殿,美丽的笑容从小姐的脸上逸去,她握着我的那只手上面满满的都是冷汗,她是在为谁担心?只怕她心中也明白,冀王要胜利的机会有多么渺小。

      来仪殿中忽然吹入奇怪的香气,我只觉得头昏昏的,眼前的视线开始模糊,昏迷前只看到倒在躺椅上紧闭双眼的小姐。

      当我终于清醒过来的时候,就看到地上跪着的本是来仪殿中的侍卫长,他正在低头向小姐报告京都的形势,原来冀王真的输了,输的彻彻底底,桓王不过刚回京都就把失去控制的京都重新掌握在自己手里。

      而来仪殿的迷烟就是眼前这个人释放,他收到了桓王的暗令就迷昏了殿中所有的人,当然包括冀王留下的人,桓王简简单单夺回了所有的优势,我怔怔的听着跪着人的报告:“太后不用担心,监国大人和陛下都安然无恙,只怕现在犯上作乱的冀王已经成为阶下囚了。”

      我忍不住看向高坐在上位的小姐,原本的红晕已经彻底从脸上褪去,如今留下的只有一脸的苍白、无助。我的小姐,你早该想到,你抓在手中的不过是江面上漂浮的一根蒲苇,它不能带着你漂过江面,只会带着你沉入冰冷的江底。

      小姐挥手让侍卫长离去后,快步走到我身边,我看到了她眼中的仓惶和哀凄,命运刚刚把一点幸福的征兆推倒她面前,就残忍的又把这幸福生生夺取,她完全没有办法和桓王相抗,如今该用什么借口才能救那个背负着篡位罪名的冀王?

      整个事件的结果是桓王意外的从这次篡位中得到了最大的好处,借着这一事件,他扫清了很多太后党的大臣,一手提拔了很多自己的亲信在朝廷中身处要职。来仪殿中从侍卫到太监、宫女全面换成了桓王新调过来的人,我因为是小姐的家养丫鬟才幸免没有出宫。

      小姐已经顾不上桓王的各种动作,她的心全被那个让她第一次尝到爱情的冀王填满了,她每日每夜都在不停的盘算着如何把冀王从监国府救出来,甚至想过让老爷的家养死士去劫出冀王。我只能拼命安抚她疯狂的念头,如果真的是派人劫出冀王,就算成功了,只怕桓王也会很快摸到来仪殿来。

      我不想让显扬受伤、难堪,可是小姐对冀王疯狂的情意让我不能不帮她,我告诉小姐,现在最保险的办法就是让陛下出面,向桓王讨个人情,把冀王改成在宫中囚禁,唯一要考虑的就是如何向陛下说出小姐最隐秘的情致。

      我还记得陛下听得这一切那难过的表情,我是了解他的,虽然从小和母妃并不亲近,可是显扬心中始终对自己的母亲有着无限美好的想象,他是难堪了吧,自己的母妃在父皇刚刚去世两年后就爱上了意图篡位的佞臣。

      可是他终究还是答应了下来,我的小姐,你为冀王可以保住一命而松了一口气,你可知道,你的孩子的心离你更加遥远了。

      冀王终于被保了出来,可是名义上已经是一个死人了,来仪殿的周围都是桓王派来的人,连探望冀王都已经变成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小姐的焦躁、不安我懂,可是这个时候去看冀王只会把事情变糟。桓王一旦知道冀王获救的真正原因是不会放过他的。

      小姐的一颗心都在为冀王担心,完全没有注意到越来越沉默的陛下,或许她是觉得终归是自己的孩子,无论怎样陛下都会一直爱着她吧。索性我看到了那个未来会成为男后的孩子,剑眉星目,双眼之中总是神采飞扬。不说话的时候唇边也带着开朗的笑纹,几乎每次他进宫后,陛下的心情都会跟着好上几天,我也为陛下高兴。陛下从小就没有过快乐的时光,希望这个邵阳可以带给他长久的快乐。

      这样的生活过了一年,在小姐的授意下,我们不动声色的收买着来仪殿的侍卫、太监、小姐,那些不能收买的,一个个的缓慢的把他们调到别的地方去,桓王似乎再也没有注意过来仪殿的情况,难道他就这么放心他派来的人?

      不管怎么说,眼下的局势在不断的好转,小姐偷偷去看过冀王,因为有当权者的命令,他在天牢中生活的还不错,只是看过之后,小姐更加迫切的想让冀王出来,陪在她身边。这一切都要等待一个机会。只是没想到机会那么快的出现在眼前。

      那一天,又是邵阳进宫的日子,我对小姐说:他是未来的皇后,又是陛下看重的人,现在就要和他建立好良好的关系,这个人对陛下的影响力太大。小姐听从了我的劝告,让厨房单做了几个有特色的风味小菜,吩咐我送到珍肴殿——陛下和邵阳用膳的地方。

      我带着送菜的太监刚刚把菜色摆在珍肴殿的桌面上,桓王忽然未经通报闯了进来。

      一进来,他像陛下禀报说邵阳家中来人,他母亲病危。陛下慌乱了起来,迅速安排邵阳回家的各种事宜,我却注视着那个默默静立在一旁的桓王,俊美的面容肃沉的如一汪看不见底的深水,只有眼睛中流露出几分情绪,那情绪中有几分痛楚、几分绝望,剩下的就是注视邵阳那心酸的温柔。

      我心里一惊,桓王也终于有了正常人的爱恋,只是他的爱恋对着的竟然是齐国未来的国母!我有些害怕,还有些快意,终于这爱情的苦果也轮到他来品尝了,只是邵阳的心中爱的到底是谁?

      刚刚一周,忽然传来消息,桓王留书去了邵阳的家中,我知道他是真的动心了,可是为什么?先帝给了他所有的荣宠却没有换来他一丝的情意,那个俊朗的少年已注定要和别人成婚他却放任自己陷入这危险的爱情中?或许爱情啊,本来就没有任何道理。

      桓王的离去带给小姐太多的惊喜,小姐整个撤换了来仪殿中桓王安排的人手。

      剩下的就是求陛下把冀王放出来。

      那天,陛下到来仪殿请安,小姐不顾一切的对陛下说出自己的要求,我看到陛下那难看的脸色,大大的眼睛底下有明显的青印,可是小姐却完全没有注意到。

      陛下只能答应下来,当小姐急忙带着旨意离开的时候,我却看到陛下那几乎要落泪的眼睛。

      他呆呆的站在来仪殿的中央,那份无助、失落让我不忍心再看下去,他忽然冲过来,紧紧抱住我,“嬷嬷,你告诉朕,母妃是爱朕的,你告诉朕,皇叔不会背叛朕!”

      原来他心中已经明白了桓王的情意,只是他那么不愿承认啊,那个桓王在他心里,只怕要比过去世的先帝。

      可是我只能残忍的摇摇头,好孩子,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是你永远可以依赖的,这样也好,你能割舍掉对桓王的亲情,你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帝王。

      陛下静静的退了开去,刚刚的脆弱已经从他的脸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宁静的看不出情绪的脸,和他还稚嫩的容貌形成了奇异的反差,我知道他是爱邵阳的,如今为了自己的爱,他应该知道自己怎么做了。

      陛下如今的成长已经来得太晚了,你注定要和桓王争斗,我希望这一次赢的人不会是他。

      桓王和邵阳都回到了京都,显扬的脸色却越来越不好,每次看到他,都觉得他原本瘦小的脸变得更窄了些。邵阳例行进宫的日子也没给他带来应有的欢乐。

      只怕我的预感已经成真,成熟、俊秀的桓王吸引了邵阳全部的爱恋。

      而陛下的情爱却给了那个带给他欢乐的男孩。

      我不知道该怎么帮他,我到底还只是一个下人,只能偷偷的告诉小姐,也许她可以用她的身份帮帮陛下。只是没想到,陷入爱情的小姐完全没有主意,她把这一切告诉了冀王。

      那一次也是陛下到来仪殿请安的日子,通常这个时候冀王都不出来,而那天他没有回避,看到陛下甚至没有行礼。我看到陛下厌恶的眼神,可是冀王眼中却是满满的自信。

      陛下正要转身离开的时候,冀王开口了:“陛下不想知道该如何夺回自己的爱情吗?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桓王,如果和他斗只有我才有希望赢他。”

      陛下没有回过身来,可是脚步却停了下来,“你只是个失败者,有什么资格和朕谈论输赢?”

      冀王脸色不变,“正是因为我失败过,所以我了解桓王,况且他在明,我在暗,他还不知道我已经出来了,他对陛下必定不会那么防备。怎么陛下是怕我有什么其他动作?”

      我最终被派了出去,没有听到他们的谈话,我只知道陛下动了心思,冀王是不是真的单纯的想帮助陛下,报复桓王?我真的不敢想。

      陛下似乎更沉稳了些,原本稚气的模样渐渐消失了,眼睛中也不再有原本明显的情绪波动,这样的成熟是我希望的,只是真的看到这样,我却忍不住难受。

      陛下的反击来得实在突然,他和冀王的几次密谈我都不知道内容,没想到冀王出的主意竟然是用齐国的江山来赌!我不懂陛下为什么会采纳这样的建议,在我看来冀王的目的绝对不是单纯的要帮陛下夺回邵阳,可是这一切都是我不能插话的。

      陛下对冀王的感觉到底是什么?他已经如此信任冀王了吗?不知不觉间,陛下的想法我已不能猜测。这战争终究还是要开始。

      可是桓王虽放弃了争夺邵阳,却在出使郑国后也去了战场。陛下的神色渐渐焦躁了起来,甚至把冀王朝到自己的地方去了几次。

      后来我听说桓王从战场回到京都,我知道是冀王和陛下的主意,心里却有些发冷,什么事情似乎变了,我说不清楚。

      桓王不再上朝,虽然他还是形势上的监国,但真正的实权已经握在陛下手中。

      我知道桓王的能力,但是他却没有反击,只是安静的接受了这个事实。整个事情中最快乐的恐怕不是陛下而是小姐。长久的怨气终于有了发泄的地方,桓王的失势让小姐更加依赖冀王。

      原本恨着桓王的我却不知道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了。

      宫中的岁月没有任何波澜,每一天都重复着同样的事情。就这样熬着、盼着,总算到了陛下大婚的日子。

      一早的时候,宫里就开始张灯结彩,来往张罗的宫人和喜气的红绸给这个阴暗的宫廷带了难得的喜庆。陛下的脸色逐渐开朗起来,冀王似乎真的只是为了打击桓王再也无所求,所有的事情掌握在陛下手中,陛下不再和他密谈,他也不再提任何建议,每日里只是陪着小姐,从小姐那不时露出的笑容中,我看到了她的甜蜜。

      为了让邵阳满意,陛下亲自过问成婚时的礼服,强硬的要求必须是相同式样的新郎装,这是齐国开国以来第一次有男人做皇后,原本的习俗都有尴尬的地方,陛下不厌其烦的过问一些细节,把每个可能让邵阳难堪的全都细心的改掉。我也被抽调出来,帮助陛下研究各种婚礼的细节,陛下曾经对我说过:“朕既是皇帝,就有能力让朕爱的人高兴,那些会让他尴尬的习俗嬷嬷都调出来,朕不在乎那些老臣子反对,朕现在只想让朕的皇后满意。”

      看着他兴奋的样子,我也替他高兴,他已经有好久没这么快乐过了。真希望这个婚姻是他快乐的开始,不是他快乐的终结。

      陛下成婚的前一夜,我回到来仪殿的时候都已经是中夜了,却意外的看到了小姐坐在殿中等我的归来,我诧异极了。没等我请安,她就急忙对我说道:“明天就是陛下大婚的日子了,一切都筹备好了吗?这几天一直看不到你,早就想问问婚礼筹备情况了。”

      我心里一暖,小姐是不够细心,可是陛下到底是她的骨血,连着她的心。我点点头,详细的说了陛下的安排,小姐长叹一口气,“知道他是爱着那个男孩我就放心了,那个时候刚刚知道神诏之事我还以为他承受不住这样的事呢。他高兴就好,做母亲的也没有别的奢望了。”

      自从冀王入住来仪殿后,这样的谈话已经许久不曾有了,直到冀王出来,“含荷,太晚了,睡吧。明天还要参加陛下的大婚。”冀王的声音中溢满柔情,可是那眼神却冷得很,小姐脸上又露出梦幻般的笑容,这一刻我只知道小姐的付出远远超过冀王的付出。

      想了许久,准备了许久终于不如日子到来的时候真实。陛下大婚的那天,晴朗的连一丝云彩都没有,我又一次见到了桓王。

      离上次看到他已经有几年的功夫了,他还是那样清俊,只是眼睛底下有青色的阴影,原本合身的朝服似乎宽松了不少,脸上的笑容十分勉强,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了好多。

      当他把象征权力的国玺交给陛下时,眼中的只有无奈,陛下出人意料的颁了一个给桓王的指令,那指令完全把桓王架空,我不禁对他怜惜起来,亲手把权力和爱人交在别人手中是怎样的悲哀?

      他低着头,看不到他的表情,我只觉得他的心在哭泣,我本来是希望陛下能赢,如今却茫然了,桓王终于输了一场,陛下却变得让我不敢相信。

      如今的我心境已经苍老,宫中一成不变的生活让我失去了原本易感的心,只盼着一切都平安、顺畅,再不要任何风波。

      可是上天总是不放过在红尘中来回挣扎的几个人,皇后出乎意料的选择领兵去边境,而此时离他们新婚也不过半个月有余。

      陛下的脸上又一次蒙上了阴霾,冀王被紧急招到陛下的书房议事,最终的结果让我大吃一惊,皇后还是去了战场,桓王却被骗如宫中囚禁起来。

      我甚至不知道陛下要如何对付桓王,只是冀王的表现让我实在吃惊,他似乎并不是阴谋得逞的窃喜,总是在他不经意的沉思中看到一种莫名的渴望。

      陛下把桓王囚禁在原来冷宫的位置,我曾经偷偷的想去看看那里,只是森严的守卫让我见不到内里的情况。

      我又一次来到当年桓王未曾成婚时居住的偏殿,已是夕阳微沉,荒凉的院子中只有疯狂的杂草,自从陛下继位开始我不曾来过这里,如今再一次踏入这里心中有种恐慌的兴奋。

      我慢慢踏入这荒废了许久的园子,一种奇异的冲动让我努力在荒草中寻找先帝曾经躺过的地方,太阳还没有下去,我轻易的找到了那个明显比别的地方草低些的地方。背着太阳,我轻轻的躺了下去,夏日的晚风轻轻的吹拂着我,一种许久没有的平静侵袭着我,沉重的睡意让我慢慢的闭上眼睛,当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又是明月当空,抬头看去,天空中群星闪闪烁烁,静谧的园子只有蝉在间歇鸣叫。有点饿,可是我一点都不想动,只想静静的呆在这里。

      忽然,风中传过来一声隐约的呼喊:“桓延……”,那声音中带着几分痛苦,更多的是温柔的低喃,我只觉得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凝神细听,又仿佛刚刚的一切都只是幻觉。我不敢再呆,迅速站了起来,向园外走去,又是一阵微风,一声低低的“桓延”又随微风送了过来,那声音如此熟悉,还带着凄苦的柔情,让我不得不想到去世的先帝,难道他的灵魂还不肯离开这里?

      我加快了离开的脚步,不敢回头去看,只安慰自己这一切只是我没有睡醒的幻觉,用此来盖过心中无边的恐惧。

      渐渐的,没有波澜的生活让我忘记了曾经的恐惧,桓王已经心甘情愿的呆着宫中四年了。

      这四年的生活没有什么变化,帝后之间的关系依然冷淡,说冷淡也不尽然,毕竟皇后在宫中的时间不多,多数的时候他都带兵在外,宫中有的,只是因为操劳日渐憔悴的陛下。

      小姐和陛下的关系还是很生疏,两个人已经都无心改善,只是冀王殿下似乎真的很爱小姐,他每日呆在来仪殿中,除非陛下找他,他一般不离开,小姐本不是细心的人,如今有了甜蜜的爱情,他更加不去想着陛下和她的生疏有什么不正常。

      只是有一天冀王的行动让我实在疑惑。

      那一天已是深夜,我躺在床上无论如何也不能入睡,外面月色正好,索性批衣起床。我从侧面的小门出了来仪殿却发现来仪殿的正殿上有光亮透出,本以为是粗心的宫女忘记关灯,我刚刚要进去,就发现屋中还有一人,不知道出于什么心里,我没有马上进去,借着里面的灯光望进去,竟然是冀王在作画。冀王的画画的极好,只是他从来都是画风景画,连小姐有次让冀王给他画像,冀王都不曾答应。当时我看到小姐的不快,只是冀王不知道和小姐说了什么,她很快喜笑颜开。不再提作画的事。如今到底是什么样的景色让冀王放弃睡眠在大殿中作画?

      我去小厨房端了几样适季的小吃走了进去,我扣了两声门就走了进去,虽知冀王忽然抬头喝了一声:“是谁?”又迅速的把手中还没画完的画卷了起来,我隐约中看到似乎是一个人像。却没有看清,冀王看到是我,神色似乎更加紧张起来,我只能装做若无其事,行礼后把东西放下静静退了出去。

      后来小姐没有提过冀王给她画像,我心中觉得不妥也不曾提及那夜的情景。

      接下来的事情发生的让我措手不及,那天冀王被陛下叫去议事,小姐无意中发现了冀王一个紧锁的小箱,当人一旦有了好奇后,什么都不能打消窥视的望,小姐终于撬开了锁着的箱子发现了冀王隐藏的秘密。

      那里面有的只是一沓画纸,最上面的一张还没有画完,而所有的画纸上都是一个我们都熟悉的人——桓王。

      说是桓王也不全对,那个桓王看起来年轻极了,眼睛中只有纯净,而紧紧抿着的嘴角让我们看到了一个倔强的小人。我和小姐都有些发楞,为什么冀王深埋的秘密会是桓王?他不是一直都和桓王作对吗?他可是如果没有浓烈的感情又怎么会画出如此饱含情谊的画像?

      小姐的表情是那样无措,连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唯一能做的就是恢复箱子原来的样子,拉着小姐离开隐藏箱子的地方。

      我拼命安慰小姐,我的心中已经不能承受又一次风暴了,那夜荒园中隐约的低喃现在想起来似乎是冀王的声音,他和先帝的声音一向很像。这
      个猜测让我心中发冷。如果一切都是真的,小姐多年来浓烈的情感到底托付给了一个什么样的人?
      小姐和我一样都不敢面对这一切,她选择逃避,忘记这一切,不去向冀王追问画像,她害怕冀王说出来的就是她最不想听到的。只是没有心机的小姐对于这心中的一个尖刺始终无法完全放弃,她的表现糟糕极了,动不动的失神和不时流露出的疑惑让我替她担心,这样的表情怎能不让冀王起疑?

      冀王好像什么都没有看出来,还是那样温柔的对待小姐,可是那不安早已在我心中生根,只怕所有的秘密都只是浮冰下面隐藏的暗流,只要手指一个轻轻的触碰,滔天的波浪就会掀翻这个表面上还称得上平静的湖泊。

      冀王对小姐说母子间不该如此生疏,建议说让小姐多请陛下到来仪殿用膳,小姐同意了。在这样的心神不定下,或许多一个人来可以分散一些心中的疑惑。

      我听从了冀王的建议,开心的准备着几年都没有过的母子共同用膳。我一直希望小姐和陛下的关系可以变得更好一些,这个建议让我高兴极了,完全没想到冀王是别有用心。

      那天后,冀王不再提及让陛下到来仪殿用膳,只是陛下每次来请安的时候都更瘦了些,原本就很大的眼睛更加明显,青色的暗影就没有离开他的眼底。小姐沉浸在各种对冀王的猜测中,完全没有主意到陛下的苍白,而我作为一个下人,还是没有资格表露出对陛下的关心。

      陛下似乎生病了,从出生开始他的身体就不曾好过,这一次生病我们并没有过分担心,小姐也只是派人送去了来仪殿各种珍藏的补品。后来的情形开始出乎我们的意料。

      陛下放出了桓王,并让他重新临朝,小姐自知没有立场,对这件事也没有太多的反对,只是陛下的病情一直不见好转。

      直到那疯狂的夜晚来临,我才知道一切和我想象是多么不同。那天,天空蔚蓝,没有一丝风暴的预兆。傍晚时分,陛下忽然派人来到来仪殿,冀王事先已经被陛下的人叫了出去,陛下只是送来了一封封好的信。

      当小姐看完信后,原本的血色从她的脸上褪去,她颤抖的似乎已经不能控制自己。那飘然落地的信纸让我也知道了这疯狂的一切。

      冀王再给陛下的事物中下了毒药,这毒药分成了两部分,分别下在来仪殿的饭菜中和珍肴殿的饭菜中。只有陛下中了这种要命的毒药。没有解药,陛下在信中写到皇后已经回来了,见了皇后他已无所求,只怕今天是他在这世间的最后一夜。

      我和小姐无法接受这事实,冀王如此表现,如此隐忍,竟然只是一场处心积虑的欺骗,小姐坐在来仪殿冰凉的地面上失去了行动的能力。这命运是如此嘲弄于她,她付出了全部心神的爱情只是是一次悲哀的欺骗。

      也许女人注定可以隐忍的承受更多的悲哀,我们从震惊中醒来,小姐只是说要杀了冀王,而我却想到或许还有毒药的解药,我们最终定下了如何不露声色反控冀王的方法。

      我们甚至在冀王回来前整理好了自己的仪容,整治好了丰盛的酒席,只是这酒中下了让人无限痛苦的慢性毒药。

      下了决心的女人是很可怕的,小姐脸上平静极了,完全看不出要对付冀王的样子,甚至在劝酒的同时,脸上还带着微微的笑意,冀王完全没有防备的喝下毒酒。我们如愿的控制住冀王,可是当我们逼问他关于解药的问题时,冀王却笑了起来,那神情似乎他根本不想要我们的解药。小姐恨极了,用刀指着他的胸口,那刀渐渐插入肉中,冀王的胸口开始渗血,可是他脸上的依然是满不在乎的笑容。

      我又问他一次到底有没有解药,他终于开口了,“这毒药本就没有解药,我有的只能缓解毒性,而且这缓解的药物也是毒药,会让他一日比一日痛苦,最终还是会死亡,可是如果不吃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皮肤一点点烂掉,疼痛只是最轻微的,看着自己的皮肤溃烂才是最痛苦的!”冀王的眼中有疯狂的力量,仿佛陛下和他有深仇大恨一样。

      小姐绝望的眼神让我心惊,原本的彷徨、痛苦渐渐变成了孤注一掷的疯狂,她的刀又一次插入冀王的身体,她疯狂的逼问冀王,“你说有没有解药,有没有解药?”那刀一次又一次的插进冀王的身体,鲜血飞溅出来,小姐的宫装上溅满了血点,冀王只是微笑着承受这一切,眼中甚至有的是释然的快乐。

      我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无法做出任何反应,小姐的匕首还在疯狂的挥舞着,冀王的瞳孔已经发大,临近死亡,他脸上露出了解脱的笑容。他是不是爱着桓王也已不用再问。

      小姐忽然停手,冀王已经停止了呼吸,小姐的眼泪滴落下来,一滴滴溅在他的尸体上,忽然她挥着匕首割下了冀王的人头,疯了似的跑了出去。满地的鲜血和一具无头的尸体让我的思想一团混沌。这是我出生以来从未经历过的狂乱。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反应过来,追了出去,在陛下寝宫的走廊上,我只追到已经疯了小姐,她不停的呼喊着:“太医,太医……”手中还紧紧的握着冀王的人头。

      陛下去世了,桓王依据遗命接任皇帝。而原本的皇后随同陛下的尸体一起去了帝陵。

      小姐不再不停的呼喊,太大的打击让她不能恢复正常,每天做的就是呆呆在窗口边眺望,口中喃喃不忘的是:我的显扬要回来了,我要在这里看着他。

      我看着小姐,也许疯了是上天第一次对她的仁慈,如果她清醒着,该如何痛恨自己、如何自我厌弃啊。

      又过了两年,桓王宣布让位给显扬的哥哥显敬,从此不知去向。

      不久,小姐也去世了,直到她死去再也没有恢复过神智,这无边的岁月带走了一个又一个在红尘中挣扎的人们。

      我也老了,眼前变得模糊,手脚开始无力,以前的事情似乎也记得不那么清楚了。

      这天,阳光正好,作为这宫中有资历的老宫人,我也可以让其他新来的服侍我了,只是这来仪殿啊,仿佛再也照不进阳光。我让他们把我抬到外面,太阳暖洋洋的照在身上,我微微眯起眼睛看那高高在上的太阳,又一次回忆当年的过往,来仪殿地上的血迹早已消失不见,可是心中那记忆怎能忘却?

      我又紧紧握了一下手中的石头,那是从姻缘庙中祈来的三生石,正面上刻着小姐的名字——含荷。如果上天真的有灵,我只求下一世小姐可以和桓王同时碰到小姐爱上的人。我的小姐,这一次把你和桓王放在同样的起跑线上,你会不会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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