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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二十八章 另寻他途 ...

  •   朝廷的赦令隔天便下来了,苏晟却还是没有醒,在苏府昏迷了数日,才勉强睁开了眼。守在床边的母亲已好几天没合眼,见他终于醒来,当即便激动的涌出泪来,谢天谢地又谢菩萨。

      过了一阵子,听说晟二爷醒了,府里一大班子的人便轮番跑来他房里,看猴似得在他病榻边嘘寒问暖。太爷爷二爷爷奶奶大姑大舅小舅还有两个姨娘,连星儿都别别扭扭的把自己最喜欢的梨花糖送到了他床头。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从鬼门关晃了一圈回来,苏晟此时看谁都觉得格外亲切。

      险境余生,心里还有些庆幸。倘说真的就这么死了,苏晟觉得实在不值得,而在昏迷的时候,他总反反复复听见那一句话。

      [苏晟……我不在的时候,倘有什么困难,给我写信。]

      于是他便在想,还没有来得及写信呢……要是季桃花回来了,发现自己就这么死了,他一定会很生气吧。
      不成,就是要死,也要先知会季桃花一声啊……

      苏晟恍惚间便记起了十四岁那年的午后,苏府的下人在书房的卧榻上铺了竹席,他和季宇轩和往常一样,脸对脸的躺着,看着闲书,谈笑着入睡。

      不过睡了一会儿,苏晟就不安的醒了,盖在脸上的书滑了下来,苏晟下意识的伸手按住,没有了书册的遮挡,他看见了仍在沉睡的季宇轩的脸。

      分明从上学起就一起午睡,可好像那还是第一回,他如此近距离的看到季宇轩睡着的模样。没有了平日里那种异于孩童的,不可战胜的知性气质,在他面前的,是全然毫无防备的季宇轩。

      他仍记得那时卧榻边的窗半开着,掺合着窗外湖中的荷花香,丝丝凉风漏进窗来,他还能听见当时远处的蝉鸣,风吹动竹叶沙沙作响,还有季宇轩在他面前,平静而绵长的呼吸声。
      他仍记得自己的心跳像鼓擂一般,在他的胸膛中扑通直跳。

      在那个瞬间,十四岁的苏晟觉得自己被蛊惑了,书册遮着他的下半张脸也在发烫,两片脸颊更早已是通红一片,他小心翼翼的撑起身子,想大着胆子,偷偷的在季宇轩嫩出水的脸上亲一口。

      然后来了个老嬷嬷,说母亲在前院唤他过去。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他心中的不安,很快得到了验证。
      可是当时的苏晟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以为母亲又吃了亏,趿着鞋子便匆匆跑出了书房。

      这一别就是八年。

      这么多年的交情,连一声告辞都不说,是挺不够意思的。季桃花是不是在生气呢?……哦,苏晟终于想通了,原来他在生气啊,所以重逢之后,他也从不告辞。

      可他越是这般,苏晟便更加不甘示弱,两个人于是赌气似得,互相玩着不辞而别的游戏。

      既然是游戏,最终总会有人输有人赢,苏晟从来也不肯服次软,放在往常,根本不可能同季宇轩低头认输。可就这一次,苏晟想,如果真的要与世长辞,还是觉得有必要和季宇轩说一下。
      离别八年,他就已记恨自己一辈子了;倘是永别,他岂不是要生生世世恨死自己啊。

      奇怪的是,苏晟分明是抱着这样的想法醒来的,醒来之后,却连提笔的欲望都没有。想来想去,反正自己也不像要死,这些糟心事,还是不要让他知道了。

      其实醒来的时候看到房里层层叠叠的人围着他,心里还是有些感动的,苏晟听昙姐说了事情经过之后,庆幸君主圣明之余,也感谢二爷爷和大舅,府中上下所有担心和帮了忙的人。

      苏晟虽然感谢,却是个脸皮薄的人,当着一家人的面没能说出谢来,直至大舅单独在房里时,苏晟才道:“大舅,我听昙姐说了,这回能救下常师爷摁倒刘府,是您的功劳。”

      “晟二爷您太客气了……”听见苏晟的道谢时房里并无他人,大舅却也红了脸,搓着手摸着鼻子,拉了一把凳子在床边坐下,不好意思道,“晟二爷,不瞒您说,其实刚来苏府这会儿,咱们一家人都不大高兴,才一直冲撞冒犯您。”

      苏晟眯眼,不知大舅想说什么,但他知道,大舅口中的“咱们一家人”,是李小姨娘,还有大舅,小舅两家,这一批李家的人。

      “咱们俩兄弟,自青莲进了苏府,就一直在苏老爷手底下办事。你知道,苏府男丁少,家业又大,苏府的生意,我和您小舅兄弟俩,从十九岁开始照看,一管就是二十年,二十年没出一点岔子。晟二爷您想,人这辈子有几个二十年啊,说是鞠躬尽瘁也不过分呐……这些铺子店面,都像我亲手带大的孩子似得,结果,说没就没了!咱俩怎能不气啊!说到底,都是二爷您那个倒霉催的苏昆兄弟,好好的什么不干!非要去赌……!苏老爷要是不把钱庄交给他,不欠下那么大笔赌债!…………唉!”大舅叹息连连,无奈道,“咱们兄弟俩名目上虽是苏老爷的小舅,到底只是妾家的亲戚罢了,干了二十年,依旧不能拿当自家人看,其他铺子管了就罢了,钱庄这种命门铺子,苏老爷还就是要交给亲儿子才能放心。……只可惜了……晟二爷您若是在庐州,苏府想来也不会是今天这样。”

      “大舅……”在苏晟小时候,两个李姓的舅舅就一直忙着照顾生意,很少在府里,因此苏晟自小就和他们两家人不大熟,也从来没听大舅和他说过这种掏心窝子的话。如今听大舅如此扼腕痛惜,确是将庐州苏府当自己家来看的。

      “晟二爷,咱们来的时候,见您的知县府也不大,都是从庐州苏府大院沦落到这儿来,多少有些火气。……再来,因为你苏昆兄弟败了家,觉得大约兄弟俩都是一类人,也有些迁怒。现在想想,上来各种冲撞冒犯,真是太对不住了。””

      苏晟都被说得脸红起来了,挠着后脑勺道:“您这是说得哪里话呀……!”
      大舅头苦笑了一声,头埋的更低了:“那时咱们虽然心高气傲,其实是走投无路,您不但收留了咱们,还去庐州把千灵这妞儿找了回来。你小舅嘴上没说,心里可感激啦,那会儿就跟大家伙说了,这一伙人够给咱二爷添乱了,往后都别再给晟二爷找不痛快了!”

      苏晟脸听得有些热,只觉得这辈子没听过这样暖心窝的话,这种背后有人支持着的独特感受,大约也只有在一个这样的大家族里头才能感受的到了吧。
      “大舅,没事,都过去了。”

      “是,都过去了!”大舅憨笑起来,“这不,你小舅这会儿出去给人打油了,攒攒钱,咱们再继续开铺子!咱们虽然年纪大了,照样能重操旧业!”

      ***

      当时在暗无天日的衙门里,苏晟被笞打了几十板子,腿都打折了,过了几天,意识虽然逐渐清醒了,筋骨却还没有养好。苏晟虽能勉强下床走动,但多走几步便疼得慌。大夫说没伤到主腿骨,不过伤筋动骨一百天,近些日子还是不要到处乱窜了。

      殊不知,不要乱窜可是比要了他的命还要严重。被守着几日,中午的时候冬梅去取午膳,苏晟一见四下无人便要跑衙门,刚出房门便不巧的被前来探看的昙姐堵在了门口。

      “晟儿,你上哪儿去?”
      苏晟垮下脸来:“昙姐,我快闷死了……你就让我出去走走吧。”

      昙姐犹豫了一下,拗不过他苦苦哀求,苦笑道:“好吧,但你得跟着我,不要乱蹦,慢慢的走。”
      “昙姐就是真疼我。”苏晟感动的几乎要痛哭流涕。

      昙姐在前引路,苏晟紧跟在后,两人悄悄的从后院后门出了府,苏晟深吸一口气,顿时神清气爽,这自由的空气真是不能再清新了。

      齐仓县不大,苏晟虽然未着官服,县城中的百姓几乎也都认得他,两人在路上走着,来往的都同苏晟打招呼,不知为何,县民看上去都还挺和乐美满的。

      昙姐见他有些在意的模样,解释道:“朝廷给受骗的百姓拨了一些款,咱们府中也得了一些,今晨听毛捕头说,那□□庄现在在江北一带行骗,应该很快就会落网了。”

      “……哦。”苏晟应了一声,隐隐有些吃惊。毕竟,他当官也当了三四年,从来没觉得朝廷有这样的执行力,本还以为这案子会一拖再拖最后不了了之呢。尽管季宇轩曾暗示说,这新君用了十分极端的手段才当上这皇帝,可对苏晟而言,管他用的什么手段,他让百姓好过,就是好皇帝。

      苏晟还只以为皇帝的英明救了他,要是他知道自己被这皇帝拿来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中的蝉,恐怕这话他还要多斟酌几番。

      两人边聊边朝衙门走着,昙姐双手合十道:“说起来,这回能逢凶化吉,真是亏了天意保佑。夫人一早就去湘灵寺还愿了。”

      苏晟早已听说了事情的经过,自然不敢苟同:“哪里是天意保佑,这次,是多亏了二爷爷大舅还有毛捕头才对。天意,从来只会弄人……”

      昙姐忽然笑了:“晟儿,你不讨厌大舅了?”

      “……”苏晟结舌,要说不讨厌又从何说起,对他而言大舅和苏府的其他人一样,都是不速之客,讨厌谈不上,他之前只不过从来没拿大舅当自己人罢了。

      昙姐笑了:“其实大舅办事很利索,爹在世的时候,府上很多生意都交给他来打算。”

      “免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苏晟以为昙姐在劝他什么,急道,“现在账本我自己管着,现在谁也别想碰了!”

      “姐不是在说账本。”昙姐见他仍是不懂,闭眼叹了口气,道,“你想,庐州的苏府养着几百口人,可不是都吃闲饭的。苏府有那么多人,是因为苏府家大业大,医庐药铺,绸缎庄,米店油店,钱庄银号,家业太多了,需要这么多人分管着。而今,晟儿你府里事少,就显得大舅他们都是累赘了。”

      昙姐所言字字在理,其实苏晟也明白这个道理,以前在庐州,大舅管的是绸缎庄和染坊的生意,小舅管的是杂货油米铺子。在庞大的家业面前,这些血缘上称不上多亲的亲眷,算不得外人,都是当自己人来用的。

      苏晟在昙姐面前,也没有什么面子好撑的,便直接问道:“昙姐,你说的有理,那依你之见,我该怎么办呢?”

      “从商吧。”

      “……”苏晟吃了一惊,这官商勾结一事才罢,罢官的罢官,抄家的抄家,昙姐竟然在这个时候劝自己做个红顶商人,“这怎么敢……要是被朝廷发现了,可真的是要杀头了。”

      昙姐摇了摇头:“弟弟,理靠两片嘴,利从险中求。朝廷是不允许官员经商,可并没有不允许商人之子考科举呀。如今你举也中了,仕也入了。苏府历代都是从商,咱们,只不过是将庐州的苏府家业搬到齐仓罢了。”

      苏晟被说得一惊一乍,思来想去,却也没有错。苏府历代从商,只有他跑去入了仕,现在苏老爷死了,只要将苏府的生意统统放在母亲名下,让昙姐和其他亲眷来打理,律法上来说,是不成问题的。

      最终,苏晟只幽幽地感叹道:“昙姐,可能兄弟姊妹里头,只有你最像爷爷了……”早早过世的爷爷,是苏府中苏晟最为钦佩的长辈,他那两只笑眯眯的眼中,像是能看见财运的流动似得,谈笑着就取下一笔又一笔的大生意,何谓和气生财,爷爷便是最好的范例。

      可惜的是,苏府在苏晟爷爷那一辈在庐州声名显赫,在苏老爷手中维持了十多年,最终,断送在了孙辈。

      他若能重振苏府的旗鼓,爷爷泉下有知,应当也是欣慰的。
      苏晟被鼓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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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另寻他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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