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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第一百二十六章 原上之草 ...

  •   不知是出于愧疚还是其他,皇帝心下难安,他让苏晟搬进了向阳宫,却还是不放心,又找来了小萨,让他做了向阳宫的总管,负责苏晟的起居。他本以为小萨照顾苏晟的时日久些,苏晟会同他亲近一些,结果也没什么用,这小萨才去了一天,两臂就被抓得没有一处完好的地了。苏晟清醒的时候是百分之一百不容许别人碰他的,每次为他洗漱更衣时都几乎是一场战争。

      皇帝听说之后,私下亲自询问了小萨的意愿。
      小萨带着一身的伤,犹豫了许久。

      如今的苏晟疯疯癫癫,这宫里唯有这小萨才可能会好好照顾他,皇帝心里明白的很,可他也知道这事是强迫不来的:“你如果不愿意,朕可以安排其他人。”

      小萨这才终于抬头坚定的回道:“陛下,昔日苏大人有恩于奴才,奴才愿意照顾苏大人。”

      皇帝知道小萨所谓的恩情所指,毕竟他就是冲着这一点才把小萨放在苏晟身边,宫里冷箭难防,在他自己小的时候,后宫里包括他的母妃在内,不知有多少人莫名其妙的送了命,还不都是身边的奴才被收买下的手?

      放眼这宫中,也只有这个苏晟亲手救下来的小太监,是他能放心的。

      于是小萨留在了苏晟身边。他在向阳宫的日子并不好过,称呼是好听叫总管,可但凡贴身的活都是他一个人干,在苏晟那讨不到什么好,在外还受其他太监挤兑。皇帝有时去探望苏晟,只觉得这两人难兄难弟似得,一个疯颠颠一个一身伤,谁也过得不比谁好。

      而他也一样,他不知心里这空落落的感觉要如何填平,不知后半生还能不能摆脱这份遗憾。

      这日在寝殿处理完政务,独自外出御花园走走,突然听得脚步杂乱朝他而来,他方停笔,便看见一个浑身湿透披头散发的人逃命似得跑了出来,身后跟着一批小太监直劝。

      一行人看见皇帝都吃了一惊,为首湿透的人已跪了下来,哭号道:“陛下!!”竟是何英。他身后的太监也反应了过来,纷纷跪了下来。

      “怎么回事?”皇帝皱眉。

      何公公咳出好些水来,像是死里逃生一般双目怒睁,语无伦次:“他是装的,陛下,他是装的!治他死罪,还有那个小萨,治他们死罪。”

      一边的小太监见何公公一时难以平复,便替他回答:“回陛下,方才何公公差些就被向阳宫那位谋了性命。若不是我们前去送午膳,及时营救,恐怕何公公已被溺死了。”

      皇帝吃了一惊,盯着何英看了一会儿,突然绕过了他疾步离开。

      苏晟是装的?他怎么没想过还有这个可能性呢?是啊,苏晟不是最擅装模作样金蝉脱壳的么?他怎么会轻易的变成这副样子?

      也不知自己心里这番激荡是源于高兴还是愤怒,他的脚步越来越快,几乎是跑进了向阳宫,只见主仆二人在湖边,苏晟趴着呕水,小萨哭着跪在一旁轻拍他背。听见有脚步声大约以为有人折回,小萨抬头时的表情有些惊恐,看见来人是谁,便喊:“陛下恕罪。”

      苏晟脸色发青趴在湖边又吐了一大口水,还没吐利索,便被赶来的皇帝忽然抓住了肩膀立了起来:“苏晟!”

      呛水的情况下又一下子被拎起来,令苏晟更加难受,双眼已经倒翻了上去。
      皇帝手上用劲更加大力,就像握得不够紧,苏晟就会从他手里溜了:“苏晟!!回答朕!!”

      看着呛水的苏晟被推来翻去的摆弄,跪在一边的小萨想拦又不敢,在旁怯怯劝道:“陛……陛下。苏大人方才呛了水……您……”

      “你去传太医。”
      “是。是。”得了命令,小萨便是再担心也只得起身,匆匆跑去喊人。

      “苏晟……苏晟……”皇帝摇晃着苏晟,唤了许多次他的名字,可直到对方已失去了大半的意识,也始终不得一声回应。他盯着苏晟,只想看出些破绽来,他希望苏晟只是同他开了个玩笑,他的机敏,他的勇气,甚至那不讨喜的性格,都还好好的存在着,可他找不到任何破绽。看着看着,眼中泛出了泪光仍不自知,他想他是真的后悔了,可是想要回头为时已晚,最终他把瘫软下来的苏晟拥入怀中,自欺欺人一般在他耳边细语:“只要你想,十个何英,朕也替你杀了……只要你在,只要……你回来……”

      ***

      乍暖还寒的天呛了水,那何英回去便感染了风寒,发了高烧,浑身无力在偏殿的卧房休息,房里只留了几个小太监在照料,入夜后,屋外传来皇帝驾到的通传,他心里有不好的预感,慌张支起身子,旁边的小太监还浑然不觉,讨好道:“何公公果真是陛下的心腹,竟得陛下亲自来探望!”

      说话间皇帝已到了门外,几个小太监忙跪下迎接,皇帝只挥挥手让他们下去,便看向病榻上的老太监。

      皇帝身后只带着一个太监,端着一碗半温的药,何英只与这年轻的帝王对视了一眼,便猜到了他的来意,闭目死了心,直挺挺的躺了回去。

      皇帝面色阴沉,走到病榻旁,跟随其后的太监立刻在床头放下药碗,便端了一把椅子摆在床榻边,以便皇帝坦然坐下。

      皇帝一坐下便对这太监使了个眼色,那太监便立刻推门出去了。

      何英垂眼看看床头的药碗,又看看皇帝,喃喃道:“从先帝驾崩起,老奴就猜到是那灯台出了问题……老奴为陛下守口如瓶整整一年,却终究是难逃一死。”

      皇帝曼斯条理地掸了掸袖子上不存在的灰尘,略带嘲讽的口吻道:“何英,朕很感激你的守口如瓶,但要说你全是为了朕,就未免太过煽情了。”

      “是啊……”自嘲一般,何英的嗓眼里发出了干涸的笑声,“要是一年前老奴敢说什么,想必也不能多活这一年了。”

      “你能这么想,可见朕果真是没有看错人。”皇帝道,“你即便是供出朕来,毕竟那灯台是你何英亲手送上去的,再如何推托,太子黨也不会饶了你。死在太子黨手中,死在朕手中,都是一死,是朕,让你多活了一年,你要感谢朕才是。”

      “天底下知道这件事的人只有老奴与陛下,老奴也知道自己这条命没法长久。但有福享福,及时行乐,这一年过得……也挺好。谢陛下。”何英又苦笑了几声,支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皇帝挽了袖口,端起一旁的药碗递去:“何英,下辈子,投个好胎,莫入宫了。”

      何英接下药碗,没有立刻饮下,而是盯着那碗黑漆漆的药看了一会儿,叹道:“才入宫时十来岁,教习的公公就同老奴说,这一入宫,命就成了草芥,任人踩踏。活不活得下来,就看天给不给这点运气。……当时很怕…………可慢慢的,就不怕了。”

      “哦?”

      “老奴小的时候,住在老家宛县,县郊山下有一片草地……”何英像陷入了儿时的回忆一般,嘴角带着笑,“春天的时候,县里的孩子都会去放纸鸢。”

      “……”皇帝耐心听着,眼前这老太监毕竟服侍了他一年有余,他不至于连这点时间也吝于给予。

      “陛下自幼宫中长大,走得都是铺满卵石的小径,大概不知道,原上草芥也有伤人利刃,踩多了,难免会被割伤脚踝。”

      皇帝顿了一顿,立刻明白他所言何意,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怒火:“是你设计对付苏晟?”

      何英笑了,越笑越大声,最后身子都颤了起来:“陛下……自己做的事,怎却推给老奴呢?”过了一会儿,又改了口,“老奴就知道瞒不过陛下,那长孙大人志虑忠纯,怎么会晓得这种宫里阴狠的方子?是啊,正是我!”

      何英在皇帝发怒之前,一仰头便将碗中的药一饮而尽,顺手摔了碗重新躺回了床上。

      如果皇帝只是杀了苏晟,也许他会立刻将苏晟忘记,而这何英引以为傲的法子,却是让苏晟以这样的形式留在了宫中,他时时刻刻的提醒着皇帝这个错误,每次他出现在皇帝眼前,都轻易的重新划开那道伤口。
      所以阉人就是比寻常人更为残酷吧。

      “我真希望陛下杀了最爱的人,悔恨抱憾终生。”药效发的极快,何英立刻七窍流血,扭曲了五官,可他仍用这副可怖的模样,坚持说了下去,“只可惜……只可惜……”

      他将脸转向皇帝,油尽灯枯前,连带着满口污血,吐出四个字来:“……他是装的。”

      “你如此笃定……究竟有何凭据?说!”皇帝蹭的一下站了起来,他拉住何英的衣襟将他从床上揪了起来,“快说!”

      可那何英的双目已经涣散,脖子后仰,一颗脑袋像树枝上熟透的柚子一般无力的悬着,人已归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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