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北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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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过是王族而已，为什么别人都为我而死？！”
“……”
小王子近乎崩溃地呼喊，而反抗势力首领——过去忠于舒塔尔巴姆的亲兵之一闻言，深深低下头去，无话可说地摆出谢罪的姿态。
弗里茨看着他的表现，又往后退步远离了一点。
“……不要用这样的态度对待我——”男孩叫道，“不要沉默——”
“——说话啊！！”
说点什么都可以，只要不是这样充满愧疚的无言以对，其他什么样的态度都可以。
直到此时此刻，弗里茨仍然无法理解他们为什么能如此真诚地对待自己。
明明错的人是我啊……明明是为了保护我，才会有那么多人死去！
最初是为了保护襁褓中的自己，而被杀害的母亲；
然后是身为国王，将自己送出王宫、尽到人父责任后，维护王族和国家尊严而死的父亲；
接着是年幼时，为迷惑假国王的视线，担任诱饵被抓走的侍卫们；
再然后，一年前，行踪突然被发现之际，将七岁的小王储隐藏在民间的人们奋力一搏，让最后两名王族亲信得以带着他通过连接南北岩壁的“天之大桥”逃往北都。
天之桥在敌人的追击中塌毁，南都与北都的联络就此断绝，北都遭到敌人的袭击破坏大半，南都对此一无所知。
北都的人民得知国家目前正处于怎样的水深火热中，在敌人的追击下，为保小王储安全，两名亲信其中一人带小王储暂时去往国外逃亡，另一人带领北都人民组织起反抗势力，为将来反攻的时刻做好筹备。
为将王族最后的血脉送出芭雷特，至少有上百人因此而死。
在海上辗转一年的时光确实比待在国内安全得多，然而这一年里，那些因自己而死的人们的模样一直刻在弗里茨的脑中，挥之不去。
他并没有听到死者的诅咒。
〖请快点逃走、活下去。〗
那些因他而死的人们，在临死之前仅仅表达着这样的意思，没有丝毫的怨恨。
没有被怨恨，痛苦的回忆无法构成噩梦的条件，弗里茨却因困惑和迷茫而持续着痛苦。
为什么不怨恨？为了我这种一无是处的小鬼丢了性命，为什么你们没有一丝的后悔和怨愤？！就算是小孩子也知道，这样的事情是不合理的啊！
——王族的生命、就这么贵重吗？
感到困惑的弗里茨，经过阿拉巴斯坦王国时，在港口都市油菜花的街上看到了微服出访的阿拉巴斯坦女王。
那位女王陛下出身自古以来便多明君的奈菲鲁塔丽一族，自身也不负先祖的荣耀，带领沙漠之国阿拉巴斯坦的人民欣欣向荣。
女王继承王位时间尚短，但在全世界已有了不小的名望。
然而对于国家重中之重的女王陛下，却在街头为了一个被海贼挟持的孩子暴露身份，不惜亲身赴险。
一昧被拯救，看着认识的或素不相识的人为自己牺牲，被动地看着子民为自己献出生命，用生命堆砌出成长至今道路的男孩因痛苦而迷茫，因迷茫而痛苦不已。
结果有一天，却在阿拉巴斯坦看到了相反的王族。
他向这位与众不同的女王提出疑问：
“——王族的安全和子民的性命只能二择一，选择哪边才是正确的？”
自己这样根本不称职的王族，真的值得让子民献出生命吗？
“我不希望任何一个无辜的人失去性命，为了拯救每一个人应该被救的人，我愿意拿自己的命来赌。”
女王如是回答。
“您不怕死吗？”
他问。
虽然始终无法理解自己的命哪里值得子民牺牲，但以一个已经懂得死亡含义的八岁男孩来说，他确实也害怕死亡。
“当然怕，没有人不怕死。”女王笑着回答，“但我有一群同伴愿意陪我一起保护我珍视的祖国，愿意和我一起赌。”
“我不是一个人，同伴的存在让我的心充满了实现愿望的执着和坚定。”
女王的答案并不是他心里想得到的，然而看着女王明亮而坚定的眼神，他胆怯了，没有纠正问题的指向，道谢后从女王的面前逃跑了。
“同伴”是什么？弗里茨无法理解。
冠以舒塔尔巴姆之姓的他自然有人追随，但就算再怎么忠诚，芭雷特的子民却过于善良，他们不会将八岁的小王子视作大人，把复国的重担真的放在孩子幼小的肩膀上。
芭雷特的人们的确真心对待他，然而只是将小王子当作保护的对象，而没有看作平等甚至高人一等的领导者。
人们注定只是他的保护者，而不是小王子可以真正交心的同伴。
——如果接下来还有人要为我而死，还不如我先死掉好了。
弗里茨甚至产生过这样的想法。
他害怕死亡，但更害怕继续看到有人为了保护什么都没做过的自己而死。
然而，现在选择去死也是极其不负责任的做法，已经有那么多人用自己的生命换来了他的存活，这条命的去路早就不是自己能够抉择的了。
——那么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一年过去，依然什么都做不到的自己，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到底该怎样看待自己才对，到底该怎样承担起王族的责任才行……
“属下仅仅只是一名卫兵，无法指导您。”保护他逃亡的王族亲信这么回答他的疑问。
“……那么到底、该怎么做才行啊……！”
北都人民的众目睽睽之下，八岁的王子灌注心中全部的迷茫与困惑，发出呐喊的心声。
“到底怎么做才能回报被拯救的这条命——！！！”
不久前有一个人对他说，小孩子不要想太多，本来这个年纪的孩子就什么都做不到，没什么好奇怪的。
她说的是对的，但弗里茨并不甘心。
八岁的王储年纪尚幼，但已经不小了。从意识到自己作为王族，必须担负起王族的责任那天起，他就觉得自己必须以行动回报尽心尽力的子民，却碍于能力的限制无从回报，甚至不知道该怎么样回报。
并非被迫，是他自己想要这么做，而无法回应恩情的迷茫才是最大的痛苦。
“……”
人们的静默中，反抗首领缓缓开口：
“先王将您托付给我们，保护您就是我们的职责，为了您牺牲性命是理所当然，我等从未企求回报，因此未能理解您的痛苦，属下……我感到非常抱歉，弗里茨殿下。”
“我仅是一介士兵，即便在先王身边看到了许多陛下为这个国家操心忧虑的情况，对于王族的责任也并不敢说了解，请恕我无法为您解惑。”
“那么我到底——……”
“但是、”男人抬起头，粗犷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没有条件接受王族教育的您依然成长为了如此有担当的大人，我们、以及逝去的人们都非常高兴，殿下。”
弗里茨怔怔地看着他，忽然意识到什么，环顾四周的人群。
每个人都注视着他，目光温柔而喜悦，就如同注视着自己的孩子长大成人那般欣慰。
反抗首领卸下腰间配剑置于身前地面，再度向弗里茨单膝着地行礼。他低下头颅，以自先王手中受领的剑为证，向未来的新王提前宣誓效忠。
“我将忠于您，继续保护您，为此不惜牺牲己身。”
沉稳的嗓音虔诚立誓。
“——在此，希望您向我承诺：
以舒塔尔巴姆之名起誓，成为与子民同在的英明君主，尽力守护芭雷特的和平，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这是与士兵宣誓忠诚相对、国王承诺职责的宣言。
噗通、噗通。
心脏跳动的声音在耳边回荡，弗里茨呆呆地看着他。
过去的王族亲信，现在的反抗首领没有丝毫不耐，依然静静地等待他给予回应。
“……”咕咚。
弗里茨咽了口口水，在周围人民目光的鼓励中站起来，走到反抗首领面前。
他有些胆怯，试探般的开口：
“我承诺——
以舒塔尔巴姆之名起誓，成为与子民同在的……”
“英明君主。”反抗首领轻声提醒。
“成为与子民同在的英明君主，尽力守护芭雷特的和平，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我承诺——以舒塔尔巴姆之名起誓，成为与子民同在的英明君主，尽力守护芭雷特的和平，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仿佛为了确认自己没有说错，弗里茨第二遍说道：
“以舒塔尔巴姆之名起誓，成为与子民同在的英明君主，尽力守护芭雷特的和平，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他一遍遍地在心中重复誓词，褪去胆怯和恐惧，渐渐昂首挺胸。
王族的责任到底是什么，年幼的王子仍不知道。
然而他希望回报的意志得到了承认，人们认同了他生为王族的资质。从今往后人们会看着他，追随守护的目光同样负责监管。
正确的做法会得到赞赏，错误的做法会得到纠正。
这个国家的每个人，都会看着他作为王族继续成长。
※ ※ ※ ※ ※
“我承诺：
以舒塔尔巴姆之名起誓，成为与子民同在的英明君主，
尽力守护芭雷特的和平，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忠诚的卫兵低着头颅，微微勾起嘴角，说道：
“我向您献上忠诚。”
人们随之俯身行礼。
“真是不可思议的国家。”
置身事外的海军中将目睹这一幕，满怀感慨地轻叹。
芭雷特王国能够独立于世界数百年，依然安居乐业的真正原因，他似乎有些明白了。
这个国家的每个人都拥有极为难得的品质，纵使有困难，有斗争，只要明白了真相不被隐瞒，芭雷特的人们便能自己作出最为正确的选择。
“看来不需要外人多余地操心了。”克比忍不住嘴角上翘。
在芭雷特，国王和人民是互相引导的关系。
人们信任王族，而王族给予回报，这个平衡维持了许多年，依现在的情况看来，这份关系仍然会继续延续下去。
能够见识到近乎完美的国家形式真正存在于现实当中，说是不枉此生似乎也不为过了。
……只是有人想要破坏这么美好的国家。
克比眼中柔和的光暗了下去，转头看向一旁，目光转冷。
“愚蠢的王族和愚蠢的人民互相宣誓，这场景真好笑。”
一个男人带领人马打破和谐的气氛，讥笑道：“忠诚、信任……人类这种狡猾的生物心中，这样美好的感情可存在不了多久。”
“你是——！！”反抗首领抓起剑鞘站起来，将王子护到身后。周围的人们也纷纷向他们这一侧靠拢，与闯进来的队伍对立。
“你们真的觉得能够战胜罗特巴特大人？”米柳科娃讽刺道，“缺少武器，战斗力也只是从普通平民训练而来，短短一年能做到什么程度？”
“战斗力不足的情况你们那边也是一样的。”反抗首领冷冷地回应，“揭露出假冒国王的男人的真面目，这个国家中没有人会继续追随邪恶之辈！”
“呵呵呵……那可不一定。”
米柳科娃的笑声充满嘲讽，好似印证他的话一般，北都人群中突然传出一声惊呼。
“老公……？！”
一个妇人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在敌人的队伍中看到了分隔两地一年未能相见的丈夫。
反抗首领愣了一下，同样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仔细一看，米柳科娃带领的队伍中全都是芭雷特当地人。
欣赏着他们不敢相信的惊异表情，催眠师愉悦地露出充满恶意的笑容，“这些都是你们的亲人朋友，这下连动手的勇气都失去了，还能如何胜利？”
“你这混蛋——！！”
反抗首领反手将弗里茨推进人群，拔剑砍向米柳科娃。
被催眠目光呆滞的芭雷特南都人民涌上来堵住道路，将米柳科娃护在队伍中央，反抗首领几次举剑也下不了手，不甘心地怒吼着。
米柳科娃得意地道：“劝你们将那个小王子交出来，我或许会把亲人朋友还给你们。”
他不在乎伤亡，对面不忍心伤害，被催眠的人们手拿武器可不会留情，战斗的结果不言而喻。
自以为稳操胜券的催眠师身后突兀地响起了一道声音。
“那么我也劝你把催眠解除。”
实力差距太大，闪到后面接近的克比轻而易举地掐住米柳科娃的脖子，将他提了起来。被掐住脖子的男人说不出话，惊疑不定地对上克比的眼睛。
向来温和待人的海军中将目光冰冷，沉着声音道：“否则我不保证你的人身安全。”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以威胁回敬威胁。
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北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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