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卢娜德岛（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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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近岛屿海岸时，天际已泛起些微暮色。
由罗将船泊在延伸出的海岬旁，小船没有船锚，从船头拉出一根粗麻绳系在岸边的树干上。
做完停泊工作，由罗又从舱内把鱼竿拿了出来。
由罗：“这座岛的森林是植物的天下，没什么动物。”
神威：“……所以还是得吃鱼吗。”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吃不饱连打架的力气都没有。虽然有些在意的事，不经饿的夜兔也只好乖乖在旁边坐下钓鱼，不然就没晚饭了。
不过说实话，吃鱼已经吃腻了。即便每次钓到的鱼品种五花八门几乎都不一样，毕竟还是鱼，腥味很重，由罗吃惯了才没什么感觉，顿顿都是潦草用盐调味的鱼类，哪怕神威不挑食也会反胃。
就好像是为了弥补神威对食物质量的不满似的，半个小时后，由罗从海里拖出一只并非鱼类的生物。
“居然没有鱼腥味呢。”夜兔少年圆圆的蓝眼睛看着躺在地上挺尸的不知道什么玩意儿，呆毛蜷曲了一下表达惊奇。
“又不是鱼，怎么会有鱼腥味。”由罗见晚餐的材料不老实，一拳砸在它的头部敲昏，拔出腰间的小刀蹲了下来，对着食材的身体琢磨从哪儿下刀。
神威往后看了看食材的尾部，确定下面的确长着类似鱼鳍的部位，回头看由罗：“不是鱼？”
“这是海兽。”由罗一边说着，一边按住海兽的躯干，干净利落得一刀切断咽喉。
海兽抽搐着，很快死透之后静了下来，只有类似于鱼的尾巴部分仍有痉挛。
“海里的生物也不全都是鱼。海兽也有各种各样的，也有和鱼一样有腥味的种类。”由罗熟练得切下头部，抬头朝站着的神威抬了抬下巴。
神威提起雨伞，将海兽的尾巴和躯干割裂。
切口平整得不可思议，能用钝器砍出利器的效果是件蛮奇怪的事情，然而造成者神威和旁观的由罗都没有觉得哪里不对。
太阳在远方沉入海面，天色暗下来，由罗点起篝火，将切成块状插在树枝上的海兽肉靠近火堆炙烤，没烤多久就不耐烦地加大火势，结果……
得到【有点焦的烤海兽肉】xN
“你做饭的手艺还是老样子呢~”神威笑眯眯地说道。
“你抱怨什么？！”海兽是由罗钓上来的，也是她烤熟的，这顿饭神威除了切尾巴的那一下之外根本一点力都没出。
“嫌弃就还我！”由罗伸长手臂，作势要抢。
“怎么会嫌弃呢~”
神威飞快地在凉了一会儿的海兽肉块上咬了一口。以她现在不是很好的心情，说不定一个不高兴就真的不给他吃了。
虽然这几天身体的状况还算勉勉强强，饿着肚子神威仍然没把握打起来能在由罗那儿得到优势。
神威面不改色地任由由罗打量，反正他真的不嫌弃——嫌弃由罗做饭差劲的时期早就过了。明明对火焰的操控做得到十分精细，她还是经常因为做饭时一个走神就蒸煮炒炸烤所有形式都能花样烧过头。
“……嘁。”由罗盯着那张挂着微笑的脸瞅了一会儿，撇了撇嘴自己吃起了肉，算是放弃了让神威饿肚子的想法。
……
吃完晚饭已经完全入夜，除了微弱的星光之外只有海岸上明艳的篝火光。
由罗休息了一会儿，站起身。
“你早点睡。”她对觉得海风有点凉飕飕的蹲在火堆旁的神威道，“或者干别的也无所谓，别进森林。”
不要进入什么地方通常会有理由，这片森林既然没有动物，又有什么危险？
由罗却没有多说什么。
神威看着她明显有心事的样子眨了眨眼，勾起唇角应了一声。
言尽于此，忠告过后，由罗转身自己踏入林中，一抹火光在陷入黑暗的森林中亮起，照明用的小火球体现出由罗在厨艺之外对火焰的非凡操纵力，稳定地飘浮在由罗身前一臂之处照亮前路。
等由罗远得不见身影了，神威从篝火边站起来，拍拍衣摆上的沙尘跟了上去。
夜晚的森林一片漆黑，几乎什么都看不清。
夜兔族整体体质高于常人，依据个体差异的不同，偏重也就不同。神威在同族中也是开了挂的，他的生活作息一向很好，把血统中的潜力开发得相当透彻，除了肌肉的强度，五感也强于普通人很多倍。
好歹兔子是夜行动物，凭着良好的夜视能力，神威勉强在森林中与由罗隔开一段距离而不跟丢。
虽然看不清脚下很难走，由罗的位置却很清楚。在全然黑暗的森林当中，跟在由罗身边用于照明的火光穿透数十米距离依然清晰可见。
看不见四周环境不容易辨认方向，当由罗用极快的速度穿过森林，神威对她在森林之中居然能走直线不迷路感到些许意外。
【“这里是我的故乡。”】
——她是这么说的。
——在故乡就不会迷路了吗？
神威无声地呵笑，意味不明。
※ ※ ※ ※ ※
对神威而言故乡是个感官非常复杂的地方。
那里有与家人亲密无间共同生活的过往，但也同时象征着一段无力的时期。年幼的自己想要追逐的，想要保护的，想要拯救的，战胜的……
什么都做不成，也差一点什么都没能留下。
总的来说老家的回忆美好和恶劣对半分。正面和负面势均力敌的时候往往负面的因素会更为突出，因此神威不乐意回老家，甚至都不怎么愿意回忆。
由罗和他不一样。
以前由罗寄住在神威家的时候，一家的女主人问起过由罗的故乡。神威的母亲江华以为由罗是地球人，而她澄清了这个误会，纠正了说法。
在以地球为故乡的时候她还不是“由罗”，夜兔家女主人所知的地球严格来说也不是她的故乡。
【“那大姐的故乡到底是哪里啊阿鲁？”】
脑子乱成一团浆糊的神乐问。
【“嘛——总之不在这个世界。”】
由罗这么回答。
提起故乡而不自觉回忆的少女眼中有的不仅是回忆和怀念，那是神威少数几次看到这个乐天派的单细胞流露出悲伤的样子。
【“大姐你不回老家吗？”】
神乐听不懂索性不管了，托着下巴问自己的问题。
【“是呢。”】
少女朝夜兔族的女孩儿露出一个笑容。
【“我偶尔也想回去看看，如果还有机会能回去的话。”】
……
※ ※ ※ ※ ※
穿过森林，另一端的尽头是弧形的海湾。
月亮出来了，没有树木枝叶阻挡，月光足以照亮视野，由罗撤去火球，在海湾内的村庄残骸前停了下来。
十多年前与住民的生命一同付之一炬的村子，经过这些年的风吹雨打，连大火烧尽的焦框都所剩无几。
“…………”
由罗踏入村庄，沿途停步屈膝，拂去沙土，露出埋在地下而得以留存的房屋地基。
当年的那场火真的很大，大到都不必为遇难者收尸，尸身和木头一起烧成灰烬混在一起，由罗只能尽量把所有的灰收集起来。
12年前，七岁的由罗拖着一大麻袋混杂的灰烬站在海边，思考要不要挖个坑埋下去，想了很久，最后抬手把灰倒进了大海。
大家爱着的这座岛，岛也爱着居住在岛上的人们。
死后将骨灰洒入海中，随海流围绕岛屿回旋守护这座岛——这是卢娜德的岛民遵守了一百年的丧葬习俗。
七岁的幸存者尊重了大家的意愿，将所有的灰烬尽数倒入大海，独自一个人在没有其他人痕迹的岛上生活，直到阳光万里号穿过漩涡到来。
“…………”
由罗一言不发穿过村庄，走到当初倾倒灰烬的位置，静静地望着月光照耀下微光粼粼的海。
“没想到卢娜德正好会在航线上。”由罗在海滩上屈膝坐下来，面向海浪喃喃自语，“抱歉啊，这么久没回来过。”
“……”
“……”
她与大海相顾无言。
“果然还是这样呢……”由罗低下头，用帽檐遮住脸，叹息道，“说什么岛爱着我，怎么可能嘛。”
【你是被这座岛所爱的孩子】
——曾经有人对由罗这么说。
然而即便岛屿的爱是真的也什么用都没有，岛屿不是人类，人感受不到岛的爱。
至少由罗不曾感受到过。
这座岛是她在这个世界第一处生活的地方，是她的故乡。
回忆确确实实仍在此处，却已经没有剩下任何实际存在过的痕迹，它们皆已随着灰烬一起汇入大海。
由罗自己也说不清这里到底还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所以一直以来都没有回到这座岛上来过。
谁知道十多年后机缘巧合还是回到了这里。
“……”
由罗低声道：“我回来了。”
……
……
神威站在远处看着由罗，这个距离听不见她在说什么，眯着眼睛，模糊地看到她的嘴唇开合。
对着海面说完之后，少女屈膝收腿，手臂环抱小腿，将脸埋进胸口与膝盖之间的空隙。
平日里大大咧咧盘腿坐的女海贼这个坐姿很是稀奇，神威却没有关注她的坐姿。
夜兔少年蔚蓝的眸中映着光辉，远比黯淡的星光来得明亮得多的光辉。在他的眼中，海岸上站着一群散发辉芒的人影，那众多人影围在由罗身边，令她仿佛在光子构成的水中沉睡一般。
那些人影神威能看见，而由罗看不见。
“他们”不是活着的人类。
幽灵或者思念体，应该是被用这类词汇称呼的存在。
神威注视着眼前堪称美丽的景象，脸上没有笑容却也不冰冷，单纯只是注视着这一幕，单纯地凝视被光包围的由罗，虽然看得见那些东西却好像视若无睹，视线仅仅凝聚在几乎被白光掩盖的少女身上。
人群中分出一道身影，离开由罗的身边，穿过海滩来到神威面前。
这道刚才站在离由罗最近的地方的身影在神威跟前站定，过于耀眼的光淡了一些，露出思念体的容貌身形。
“ 。”
金色长发的女人朝神威微笑，微微张嘴，却没有发出丝毫声音。
神威淡淡地瞥向金发女性，没有隐藏自己看得见他们的事实。
金发女性显然想要和神威说什么，见神威神色不变而没什么表示的样子，恍然明白过来自己的声音无法传达给他。
“……”
女人脸上浮现出无奈，想了想，抬起手指向森林。
神威微微歪头。
女人看着这个和由罗一起回来的少年不知道想了些什么，一会儿后他提步转身走向森林，发现女人没有动回过头来有些疑惑。
“怎么，不是要带我去哪里吗~？”
“……”女人微微一愣，随后走到神威前面带路，笑容愈发无奈。明明是跟着她走，却反而给人一种自说自话的感觉，这种我行我素的性格和由罗真像呢。
金发披肩的女性思念体并没有带领神威进入森林深处，走了没一会儿，她在一棵十分粗壮的树木前停了下来。神威下意识地抬头看向树顶，女人朝他笑着，反而指向脚下。
“ 。”
她依然没能发出神威听得见的声音，散发着微光的身影黯淡下去，就这么凭空消失了。在她先前所指的位置长着一丛小小的灌木，枝叶之间长着不足巴掌大的果子。
神威伸手从灌木上扯了一颗下来。
……青枣？
因为失去了光源，神威也看不清果子具体是个什么颜色。
神威将果子捏在手心里掂了掂，若有所思。
“这是让我吃的意思？”
他停下把果子当玩具抛上抛下的动作，勾了勾嘴角，将果子放到嘴边。
无视了由罗忠告背后的意义，咬下一口。
※ ※ ※ ※ ※
由罗在海滩边坐了一会儿。
夜晚看不见什么东西的大海也没啥特别的，但还是不知为何让她心情好了一点儿，抬头看看快要升到头顶的月亮，由罗站起来朝着海面伸了个懒腰，按原路返回停船的地方。
还是个小鬼的时候由罗总是一个人跑进森林里，三岁到七岁的幼年时期在林子里撒野度过，经常都不回村子直接住在森林中。所幸这片森林里植物的品种虽然千奇百怪，动物却都挺正常的，而且可能是因为植物占优势，野生动物不是很多，极少数有攻击性的动物也被岛屿的守护神压制着。
幸好就算十几年没有回来，就算变成了路痴，她也没有在这片森林迷路。
要是连这儿的路都认不出，由罗估计自己会郁闷一阵子。
火堆还在燃烧，树枝柴火差不多烧完了，火焰变得很小。
神威呢？
由罗站在篝火旁望了望四周，没有看到那只夜兔的踪影，皱了皱眉跳到船甲板拉开船舱的门，也不在船内。
“……那个笨蛋！”由罗额头冒着青筋咬牙切齿。
这座岛上能对神威造成威胁的东西其实没有，但不管怎么说好歹告诉他不要乱跑了的！
卢娜德的森林说是她的天下也不为过，岛和岛上的森林本身没多大，最多一个小时把森林翻个遍总能把神威逮回来！
由罗想着，转身踏回甲板，望向森林的方向。夜很静，只有海浪的声音，森林中并没有鸟兽无法入眠的嘶鸣。
还没等由罗跳上岸，神威从树木间迈了出来，用不着去找他了。由罗不爽地切了一声钻回船舱，跳到挂起来的吊床上盘腿一坐。
在海上过夜的时候需要有人守夜。由罗独自旅行的时候，为了睡觉不得不找到足够安宁的地方，至少也得擦着离岛屿很近的稳定气候带，不然很容易睡到一半在梦中被风暴掀进海里。带上神威之后总人数变成二，就有错开时间休息的余地了。
总共两个人不会同时休息，就不需要两张吊床，由罗只准备了一个。
今天准备在陆地上过夜，把吊床拿出去系在树木之间仍然能提高一点生活水平，至于是谁睡吊床本来还没定，冲着神威不听劝告这事儿由罗就不打算让给他。
所有权主动权和武力值都是由罗占优势，她有信心让神威吃个教训，虽说那家伙在很多事情上都不长记性。
神威跳上甲板的时候船轻轻晃动，由罗扯起嘴角正打算对进入船舱的神威面露挑衅：“呦……”
然后被攻击了。
神威一句话没说忽然冲过来，手掌成刀朝由罗捅了过来。
没料到他会突然攻击的由罗愣了一下子，在摇晃的吊床上找不准重心，由罗只好尽量避开要害准备用左肩硬接这一击。谁知神威不按套路来，指尖到了由罗肩前忽然动作一变，将由罗从吊床扯下来摔到地上。
神威半跪着单手撑地，被他用自身影子笼罩起来的由罗躺在地上，有点儿懵圈。
——搞什么鬼啊喂？！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卢娜德岛（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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