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年》寒轻

1、第 1 章

　　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苏州，境仙楼，那个时候解玉清正在台上表演，他是大江南北无人不知的名角，只演花旦的青年，年少华美，意气风发，眼眉之间尽显温文，风流气质无人能比。
　　她是苏州首富的独生女，青春年华，娇美俊俏，正是媚眼含羞合，丹唇逐笑开。
　　是缘是劫，都是前世的宿命，四目相交的一瞬，已是情愫暗生。

　　只是他们谁也没想到，他们第二次见面竟是在一座荒村的古墓里。
　　：“苏小姐？没想到居然会在这荒郊野外的古墓中见到你，幸会幸会。”解玉清眉眼含笑，心中已是了然。
　　：“哪里哪里，我还想解班主怎么突然抱恙，短期内不能登台了，原来竟是出了远门。”苏亦然莞尔一笑，眼中一片清明。
　　之后两人相视而笑，他们一个是南派传人，一个是搬山道人的后裔，之所以会来这座古墓，都是为了一件玉雕，那是隋末艺术家的封山之作，用的是可遇不可求的玉心雕琢而成，价值不言而喻。
　　解玉清把玉雕送给苏亦然，算是定情之物，不久之后，解家和苏家联姻，两人成了世人羡慕的神仙眷侣。

　　三年之后，一次倒斗出现了意外，解玉清不小心触动了墓中的机关，苏亦然为救他竟被墓中的妖镜噬去了魂魄。
　　苏亦然把玉雕轻轻地放回丈夫手中。

　　传说在阴阳交界的地方有一个古怪的店铺，可以实现人的任何愿望，只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店主是一个眼神恶毒狡猾的老太婆，她的眼神就像毒蛇，让你非常不舒服。
　　：“已经很多年，没有人来这里了，呵呵呵…….”那笑声沙哑，有些蛊惑的阴毒味道。
　　：“救救她。”男子轻轻地把怀中的人放在椅子上，女子神情安稳，就好像只是睡着了一样。
　　：“居然是被妖镜噬去了魂魄。”老太婆咋咋舌，伸出手来，那只手暗黄枯瘦，满是皱纹，就像块老树根，她用同样暗黄的指甲挑起女子左边的旗袍短袖，手臂上赫然七点褚色印记，北斗七星的印记。
　　：“她是七星之子？”老太婆转了转浑浊的眼珠。
　　：“是。”男子英俊的脸庞竟然满是胡茬，一派潦倒颓废。
　　：“没想到搬山道人居然能传到现在，我会救她的，不过有条件。”
　　：“你说。”男子的语气没有任何变化，就算是要他的命来换也毫不犹豫。
　　：“我不要你什么，但她必须留下来和我一起看守这个店铺，这意味着她再也不能离开这里。”老太婆指着女子说道。
　　男子看了看爱妻的脸庞，点头。
　　：“再醒过来的时候她不会再记得你了，这样也可以吗？”老太婆嘴边浮起恶毒的笑容。
　　男子不语，只是点了一下头。
　　：“你也不能再对她说起你们之前的事，这是一个恶毒的诅咒，你说了她就会死。”
　　：“我明白，你救吧。”

　　三个时辰之后，苏亦然醒了过来，只是什么也不记得了，看着昔日的丈夫，只是疑惑的皱眉。
　　解玉清默默的看着她，之后转身离去，什么也没说。

　　：“这么做是为了他好，这里不是阳间的人能随便进来的，只有每年中元节这一天，阳世阴气最盛的时候，他们才有可能进来，这对阳世的人来说损耗太大了，是要折寿的，忘记是个不错的选择，被妖镜噬去的魂魄无法再回到阳间，你只能永生永世留在这里，他用记忆换回你的魂魄，你不可以再对他说起之前的事，这是一个恶毒的契约，你说了他就会死。”老太婆在救醒她的时候这样说。
　　她点头，默默擦去悄然落下的泪，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晨雾中。
　　：“这里雾气终年不散，没有阳光，所以没有植物生长，这里是人间的鬼域，他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忘了他吧。”老太婆拍拍女子的肩膀，笑着走进屋里，那笑声十分恶毒，却又带着几分凄凉，如鬼哭一般。

　　第二年的时候，男子再次来到店里，男子神采飞扬的眼眉竟染了几分沧桑。
　　：“你有什么愿望吗？”女子淡淡的问道。
　　：“有。”男子笑了起来，笑得很温柔。
　　：“什么？”
　　：“我想找个人说说话。”男子依旧笑着。
　　：“你不应该来这里。”
　　：“外面已经没有可以听我说话的人了，所以我来这里想找个倾听者。”
　　：“这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我知道。”男子仍旧笑着，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
　　：“你准备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这个可以吗？”男子拿出一个纸包放在桌上，然后打开，一股清甜的香味扑面而来，是桂花糕，她最喜欢的点心。
　　女子望着桂花糕愣了愣，然后点点头。

　　老太婆透过窗愣恶毒的看着这一切，就像一只时刻准备吐出毒液的丑陋蜘蛛，那个时候，她也被妖镜噬去了魂魄，她的他也带着她来到这里，店主也是说了那些话，之后他走了，她依然记得当时的痛苦，原来心是真的会疼的。
　　没有多久，老店主告诉她其实那个契约是假的，如果他再来，你可以告诉他一切，只不过你们还是不能在一起，因为你的魂魄再也回不到阳间了，但每年中元节的时候可以见一面，只不过阳世的人是会折寿的。
　　她一直盼着他来，想要告诉他自己多么想念他，然而他却再也没有来过，后来老店主死了，她一个人在这阴阳交界的鬼域枯等一世又一世，等的头发花白了，嗓子沙哑了，皱纹刻满脸颊，昔日娇美的女子等成了丑陋的老婆子，那个人，却再也没有来过。
　　看着屋中的两人，老太婆的眼神更恶毒了，心道，我是不会告诉你们那个契约是假的，我要你们面对面也只能装作不相识，永远痛苦。

　　第三年，第四年，之后每年的中元节男子都会来这里，有的时候会说说话，有的时候会唱几支曲子，有的时候只是静静地坐着，他每次都会带一包桂花糕作为代价，每一次都很温柔的笑着。

　　第十年的中元节，男子却没有来，女子在门外等了一夜然后转身进屋。
　　：“呵呵呵……”老太婆恶毒的笑道：“我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不过他也算是长情了，忘了吧，忘了吧。”
　　老太婆幸灾乐祸的想要看见女子痛苦的样子，却意外的发现女子很平静：“你不伤心吗，他终于决定把你忘了。”
　　女子看了看老太婆，什么也没说。

　　中元节之后一个月，男子突然出现在店里。
　　：“你怎么进来的？”女子诧异，如果不是在阴气最盛的中元节进来，那么就只有……一股凉意由后颈蔓延开来。
　　：“真抱歉，中元节没能过来。”男子笑了，很温柔，他的脸色苍白如纸，猛然间咳出一口血来。
　　：“你怎么了？”女子赶忙扶他坐下。
　　：“真抱歉，这次没有桂花糕，这样仍然可以请你帮个忙吗？”男子笑道：“只有中元节才能进来的地方，如今我也进来了，你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我快死了。”
　　女子点点头，长长地刘海遮住了眼睛。
　　：“帮我把这个给她吧。”男子从怀里摸出一件东西，是一件拇指大小的玉雕，用的是千年难求的玉心，上面还系着一个锦色的鸳鸯扣。
　　女子接过玉雕，玉心温润的触感是那么熟悉，那只锦色鸳鸯扣是他们成婚第一年他生日时，她亲手编的，他一直挂在随身的扇子上，不知何时，被系在了这玉心上。
　　：“我要怎么去找她。”
　　：“你不用去找，时间到了她会来这里取，你先代为保管就好。”男子的笑容还是那么温柔，暖的就像冬日的第一缕阳光。
　　：“好。”女子点头。
　　：“谢谢。”男子笑着闭上眼，在没有睁开。

　　：“他死了。”老太婆不知何时出现在屋里，撇嘴道，她活的太久了，已经见惯生死了，什么事也无法打动她。
　　女子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爱人的脸庞，他依旧笑着，很温柔，很温柔，温柔的让人都觉得心痛了，究竟是谁说温柔是治愈伤口的良药，温柔其实是一种毒，让人肝肠寸断却又甘之如饴。

　　：“其实所谓的契约是假的。”老太婆见女子不理她，便恶毒的说道：“我没有收取他什么代价，他也没又忘记你，只不过我跟他说你把什么都忘了，如果他跟你说起之前的事，你就会死，呵呵呵呵呵…………”太老婆似乎很愉快，她期待女子恼羞成怒的怨毒表情，这世道无常，总逃不过天意弄人，人们应当去憎恨，幸福什么的就是痴人说梦。
　　：“我知道。”女子轻轻地笑了：“我知道他没有忘记我。”
　　：“你怎么会知道，他跟你说了？”老太婆吃了一惊，每次他来，老太婆都会在旁边窥视。
　　：“何必要说，一看他的眼睛我就能知道。”
　　：“那你知道我是骗你的了，那你为什么不拆穿我，不告诉他真相。”老太婆瞪起浑浊的眼睛，表情十分吓人。
　　：“因为我也觉得他忘了我会比较好，我希望他能够忘记我，然后开始新的生活，而不是在这阴阳交界的鬼域边徘徊。”

　　老太婆的表情变得诡异扭曲，尘封已久的记忆再度开启。
　　：“到时候，你可以把真相告诉他。”
　　：“我不会告诉他的，他应该开始新的生活，如果他再来，我就偷偷地看他一眼就好，然后默默的说声再见。”
　　只是想要再见一面而已，只是想要说声再见而已，然而他却始终没有出现，年复一年的枯等竟扭曲了最初的心意。

　　：“我祖上有一位先人，曾经和夫人一起去倒过一个斗，但他夫人在那里因为意外失了魂魄，那位祖先带着他夫人到了阴阳交界的鬼域，他的夫人被救活过来，却再也无法离开鬼域了，阳间的人只能在每年中元节的时候才能进入鬼域，这个故事一直被当做传说一代一代传下来，那时候，家里人一直以为他是因为夫人的死受了刺激才胡言乱语的，没想到居然是真的。”苏亦然回过头看着老太婆，一字一句的说道：“那位先人一直盼着赶快到下一个中元节，他好能再去鬼域见他的夫人，但是没多久他就受了风寒病倒了，没能等到第二年春天就去世了。”
　　泪水沾湿了老太婆苍老的脸颊，枯黄干瘦的手不住的打着哆嗦，竟然会是这样的，为什么会是这样的。
　　：“你现在一定宁可他是把你忘了吧。”苏亦然笑了笑，从头上拔下一支银簪，毫无征兆的刺入胸口。
　　：“你…….”老太婆呆呆的看着血迅速染红了女子素色的旗袍，开成一朵凄美的花。
　　苏亦然笑着把玉心放回解玉清的手心然后覆上自己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心满意足的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