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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你情根种差 ...

  •   师弟没闲搭理神将,仓惶一扶皇影,与她渡一分气,平了五内,守她阶上盘膝将息。神将前番往师弟那头栽过一遭,哪愿再讨几笔教训,趁了这个一跑没影。聂风撇他去了,追也未追,仍共皇影抵了背心。

      皇影得她护持,把周天转了半晌,差乎休歇一下。转与师妹望了良久,一叹扶刀。聂风见她挣扎起来,一愣,摁她仍往岩底坐了:“皇影姑娘,你伤得不轻。我替你守着,不急。”

      皇影倒没辜负她一句关切,咳两遭,拿袖扪了唇下血:“我已无妨。风姑娘,你师兄,不知怎地,竟——”

      聂风拦她一笑:“我晓得。我已去探过我师兄。他还没醒。他体内火劲澎湃,因他一腔麒麟血叫龙元扰着了,难免稍有惊动。”

      皇影闻了一怔,瞥她惯着的素袍子没了,剩得一褂单祫,散鬓浅衣的,往山中斜了折下,叫灯清火冷一梢月,不上楼头,不上帘钩,偏偏与她怀里好生收了。

      皇影一晕扶额,天没将暮的,她已添了半枕梦了。刀客撤了惊寂,把这个草草掩下,想问她怎地来了,良久没牵了话。无奈往袖底摸了什么与她:“风姑娘,这个给你。我不要什么不老,今日能与你同生共死,我已无憾。”

      聂风瞧她瞧得愣了。皇影拽了握着那撇朱,一递,简直叫寸心堪比似的,捧她的千载一念来了。师妹给这个戳一下,眉上剐了秋。她一笑,拈了龙元塞刀客衣下收罢:“皇影,你——”

      师妹无由噎一下。上辈子谁与她曾话过了:“你总算是个君子!真元你就拿去。”

      彼时他与皇影相交寥寥,不过一川萍缘,拂了散的,没料得更有这一番纠缠。刀客受他深恩,不肯欠,徒来挣半天,究竟伤得不轻,撤了惊寂坐阶下瞥他。道上三百树枇杷,深处有人家。他扯了一个食罢,瞟聂风:“你不要么?”

      聂风拾捡一袖子,末了拿衣袍兜了。皇影见他循了石径下去,急了,挪两下还问:“聂风,龙元你不要么?”

      其后两人久别未见。重遇之时,聂风早有大难,当真家破人散。他才与谁买舟敛葬,埋玉川上,伤得薄醉扶头,还得颠沛几番,一戳天斩峰畔,摁了马来。皇影撇了天皇,掠在阶下,握他:“聂兄弟!你到得正是时候!”

      故曲不好重提。提了皇影大抵也捉不着听。聂风念至此节,哽好久。晓得缘死缘生伤春几世,唯有情难绝的,叫谁恩义无双,与她把一番相扶相护不问由因,囫囵给添到这辈子来了。她一瞥刀客,心下枯的,辗转挪不了话。半天拽了皇影,搂她笑了:“皇影,谢谢你!”

      皇影给她抱了狠命往怀里塞,魂都销了半截子,袖底攒两重心字,恨不能裁一寸并她成了说的。奈何师妹没及笄,生得仍嫌淡了些,叫额角一晌磕在刀客下颔。聂风哪管这个,一扯,揽她肋下去。皇影怕她还得踮了累着,替师妹低来俯就的,一躬。两人好把情势一转,让刀客将聂风搂罢,惹师妹趴她心上去,一颦一笑,挠她撩她,都是会痒会疼的。

      聂风共她挨挨挤挤凑得近,不晓得皇影缭乱山外山的,把心思往别处拐了。那头有谁披了素的,阶下戳了捉她俩一瞧,怒得提剑一撩,剐半山的青,簌簌攒眉上来。

      师妹叫他惊得一愣,撇皇影望他,一掠径下与他招呼:“云师兄,你醒了?你怎么没在洞里候着,我和皇影正要回去寻你。你可觉有甚不妥?”

      师兄瞧她没了言语,转与皇影一剐:“我不敢不醒。”

      聂风笑了:“无妨。徐福已走了。”

      步惊云听了抿唇无话,一寸两寸捱上来,与她抚了鬓,平过衣袂。攒个袖儿替她揩颊畔的尘。聂风见他欲说还休的,眉上一笑不笑,把甚伤得更深。瑟瑟惊了。她一途坎坷,衣下的雪,刀上的血,拂了扪去,何曾怕过了。奈何与她师兄不好不软。现下见他一晌呵手题书,敛语成冰,共天下人都赊了债的,凉着,委实一蔫悚了。

      聂风不免蹭了一退。步惊云瞥她挪了半寸,怎地不快,哼一句。师妹见状凑上去揽他,一笑:“云师兄。”

      皇影老远瞥了聂风搂他师兄。步惊云给她抱得一愣,分明前番还且喊打喊杀,现今矜持两遭,忍没忍住的,暖了。叫一袖的霜啊雪的,出岫之云,方起已敛,简直与人家东君解恨,雨后帘下,听月打桃花来了。

      刀客见着师妹与那个谁哼过三字,半推半就的竟把此节恩怨一下轻巧掠过去,当下佩服得紧。

      步惊云果然拿这个最是没有办法,拧眉老久,搂她把发上一梢子卷儿平了平:“伤了?”

      聂风瞧他:“没伤。我跑得快。徐福以为我们早离岛了,现下怕是已启程回门。我们也可行了。”

      完了转与皇影拱手:“皇影,今番委屈你了!”

      皇影一敛惊寂,望她半天:“没有。”

      三人且往山里出得来。逢上几个水族。乡民感念师兄妹前朝一遭护持,与他们添了舟,行归中州。将晚师妹歇得甚早。剩步惊云皇影戳舱里抿茶。两人踞案南北,踟躇良久,蓦地一并罢了盏。

      步惊云瞟她:“你有话?”

      皇影笼袖子:“你也有话。”

      师兄哼一下:“我先说。”

      皇影一笑:“步门主请。”

      步惊云扪个茶壶盖儿瞧两遭,末了一扣:“你离我师妹远一点。”

      皇影讶然:“我与风姑娘情深义重,倾盖如故,步门主连这个也要干涉了?不过君子之交,淡些也罢,步门主嘱咐得不错。”

      步惊云哂然:“好个情深义重,倾盖如故?你就是拿这个骗我师妹的?”

      皇影提袖扯了惊寂来扪,听了此节,挑眉:“怎么?莫非我与风姑娘称不上倾盖如故了?”

      步惊云瞥她:“你觉得呢?”

      皇影听他话得无端,一愣,半晌从里头呷摸出那么几下声声慢:“我以为我掩得很好。”

      刀客言至此处,敛了襟。掩得好是不好,她连自个儿都诓不过去。论什么一见如故,实则目成心许,裁定情痴。她往天斩峰下匿了一旬半旬的,恨不得逢了清明上巳,摘个由头以祭相思。这个那个,刀客没与人知,倒是“风怀怜我”那个酒肆,甚合她意的,才叫她暂罢西东。

      步惊云一撩半截子灯花,瞥她,眉上一盏素:“你那番样子,只合瞒瞒我师妹。她从小钝得很。”

      末了省得什么:“你的惊寂可斩七情,何不往自己脖子下边抹一刀?”

      皇影怔了:“为何?”

      步惊云抿茶:“情根种错,该断。”

      皇影听了这个望他好久,一笑没笑的垂了眉:“太迟了。”

      完了添一句:“你也晓得我刀斩七情,我早已试过,哪待步门主你来提点于我?可惜已太迟了。”

      步惊云闻了拽剑剐她:“不迟,待我与你行个方便。”

      皇影抱刀一叹:“不敢劳烦。”

      步惊云一提绝世:“不劳烦。”

      两人推三阻四掐半天。师妹一撩帘子,头上趴一毛团,衣散发乱的,拿袖掩了倦:“劳烦什么?”

      步惊云咳一下,无话。皇影笑了:“步门主客气,要与我添水,我说不用了。”

      聂风那头戳半晌,踉跄跌她师兄边上,摸了糕饼与毛团喂罢。步惊云瞥猫儿闲了掏两爪子恻恻往他衣下去,潦草撩了袍,一敛眉:“这猫?”

      师妹抚了鬓:“游过来的。”

      三人翌日抵返中州。师兄妹叫鬼虎传了消息,晓得无名雄霸得了她音信,已从天门护一众全身而退。聂风心下甚安,当即买马向慕名镇去。皇影这边上了鞍,一转缰绳,与师妹拱了手来。

      聂风一愣,瞧她是个留不住的别离样子,拧眉:“皇影姑娘,你不和我们同行么?”

      皇影望她一笑:“我的斩日刀法未成,还得回天斩峰上参详几番。”

      师兄一旁笼袖:“不错。”

      师妹罕见她师兄没嫌累的,与谁帮了腔来,一下怔罢挠头:“皇影姑娘,你有伤在身,要不还是——”

      皇影拦她,深深望她:“风姑娘,不必了,我已大好。你和你师兄还是快些返家,免得多生枝节。”

      她话得从容,心下却熬得没了知觉,未叫人把一番情怨几许何许,乍开还敛的,闲来窥了。她言尽此处,沉吟半天,一礼:“我仍在天斩峰,风姑娘若有甚事,找我便是。”

      末了将一句“万死不辞”搁聂风鞍前马后缀了,一撩鞭子驰去。聂风良久一叹:“这是怎么了啊?”

      师兄与师妹塞了缰绳:“她有事。”

      聂风无奈,随她师兄起行,一途择荒衢村桥,赶得也快。将晚宿一野寺。庙里无灯无僧,两人折了火,簇一堆,烤些摊上买的吃食。弄罢欲歇。师妹叫步惊云披了袍子,塞怀里暖着。聂风给他揽了,昏昏一盹,摁毛团没动,怎料蓦地省起一事:“是了。云师兄,你这几日可有甚不妥当?”

      步惊云给她戳得一默,斟酌好久:“我老梦见与麒麟搏斗,周天劲力操持不住。不过除了火气贯体,倒没曾有别的妨碍。况且龙元虽然灼热无比,尚未能服用,但贴身收着,却有疗伤至血的功效。”

      聂风扶额:“师兄,你心中火麟一朝不平抑,难保不会发生更难以想象的恶果。”

      步惊云垂眉望她,无话。师妹一挪,叫师兄抱了来续:“我们聂家世代遗传疯血,一直都以冰心诀将其克制。相信冰心诀对你的麒麟臂,亦是一个解决办法。”

      师兄闻罢怔了,辗转良久,握她,十指一合:“风,你要传我冰心决?”

      聂风叫她问得一愣:“有什么传不得的?”

      师兄默半天。聂风那头扯了案上供神的朱笔笺纸,与他絮絮书罢。两人烛下凑一处,师妹还待言语,倏忽闻得殿外有人仓惶撞得寺门大开,一惊。褪罢灯火,提了行囊,潦草拽他师兄往佛龛后头匿了。毛团也机巧,勾了聂风趴她发上一蜷。

      这厢师妹好将衣袂敛了,廊下已跌进一个人来,扒檐柱边上狼狈一倚。摸索半晌,往袖里掏了个火折,一撩,叫殿内些微亮。才让师兄妹把她瞧得分明。

      其人负刀持剑,五岳朝天,与谁都说不对付的,正是破军。她衣上几撇痕,襟下湮一半朱的,大抵给人一招戳了个对穿,伤尽五内,狠来咳两遭,扪出一喉血。

      她扯衣裹了,一蹭一蹭挪案前去。师妹他们前番还与菩萨递了两盏供品。破军一见,也不管上头那个山眉水目的且正捻花视下,一把捞了嚼。

      奈何她着实给人揍得狠了,药石妄效的,咽两下,仍咳,简直扪了半截子肺来,叫朱朱白白湍一地。她一颤,抖抖索索躬了把馒头拾了,切齿一怒,指了案头神佛哂然:“你看什么看!本姑娘,本姑娘便是受人重创,也不需你来,来怜我!”

      她吼至末了,内息渐弱,立不住的,一下戕在桌畔。师妹两人后头窥了一惊。聂风悄来望她师兄:“破军不是夺了龙元么,怎地沦落至此。不消说,定是给徐福道上阻截,我看她伤得非比寻常,已回天乏术了。”

      步惊云拧眉,还要话与。不意殿下一串儿马铃骤起,有人扬鞭蹿将入来。鞍上提刀乐了:“破军!你平日仗着武功高绝,耀武扬威的。没想到沦落至此,竟还求神拜佛来了!徐福念你侍奉他几月,还给他弄了枚龙元,他不杀你,与你半日逃命,嘿!现下时辰已到,我看谁还能救你!”

      她下得马来,掌了刀,凑近一瞥破军,啧啧两遭,踹她:“喂,你还没死吧!”

      破军挪不动,凭她一下碾肋上去,给痛得嚎一句,扪半袖的血:“神判!你!”

      神判咧嘴一笑:“你平常老瞧不起我,万没料想啊,山水有相逢。哈哈哈,破军,你想活呢?还是想死?”

      破军垂眉无话。神判把刃锋戳她颈下摁了:“你想活,就给本姑娘磕三个响头,叫几声姑奶奶,唤得我心下畅了,我放你走。”

      破军闻了一颤,嗫嚅两下,哼一记。神判挑眉,凑她边上:“什么?大点声,我听不清!”

      破军蓦地抬头瞪她,一喉血呸她半边衣襟:“妄想!”

      神判撇嘴,厌弃拿袖一扪,摊手:“你自找的,我也没办法。”

      言罢一斩而下。破军这边正待引刀一快,没料得有甚袭上神判肩膊。来势奇重,轰她后跌三丈。神判给撞的一麻,拽刀不稳,咣铛砸下地去。她叫此番变故弄得十足惊了,一瞥,足下滚半截子桂花糕儿。

      她一跺脚,复来撩了刀兵:“谁,谁敢坏本姑娘的事!你晓得我家主人是谁么!徐——”

      “福”字没及话的,叫谁一拂袖,把余的糕饼塞她喉里去。神判唔一下,仓惶将这个扣将出来,抹一唇血,扯灯瞥上头黏了朱的白的,竟给别人拿个酥的软的,生生砸碎半口牙。

      她呜咽一句,拧眉捂了嘴,嘶嘶漏一川的风:“碎打窝!”

      有人掠下龛来,提剑剐她:“狗仗人势,该打!”

      她瞥了这位扪了绝世的,不晓得怎么往庙里撞上一尊冤家,一抖:“乎机云!”

      师妹一旁乐了:“谁是乎机云?”

      毛团甩尾喵呀一笑。神判给她嘲了,也不敢再逞什么,拽了绳往鞍上一翻,仓惶奔外头去。师兄瞥了,隔空一扯,撩了殿旁讼佛的旧钟,囫囵衔她衣后一撞。神判给这个磕得磬磬两下,糊涂晕下马来。

      师妹望了一叹,转与破军拱手:“破军姑娘,你还是快些跑吧。待得神判醒了,她找来徐福,你就走不掉了。”

      破军一瞟步惊云,挪了半坐,倚桌惨然一笑:“跑什么。我这条命早没得救了。”

      她笑完沉吟一下:“你们不杀我?”

      步惊云没言没语,懒与她搭话,一揽师妹将行。聂风辗转半晌,瞥了破军:“你已距死不远,我们不愿落井下石。”

      言毕随她师兄往殿外去。

      破军默半天,瞧了师兄妹将出山门,仓惶蹭两步一唤:“留步!”

      师妹等她一句等得心焦,得幸破军不负她一番踟躇。聂风忙摁她师兄停罢,捉了破军一望:“你是有事相求?”

      破军见她把眉目挑得怎生好看,简直与人提灯续昼,敛雪成春来了,一下噎得,挪好久:“你怎么晓得,我,我有个不情之请,可否,再帮我,最后一个忙?”

      聂风抚掌:“帮,帮,自然要帮的,你是不是要去寻什么人?咳,师兄,你说呢?”

      破军讶了:“你,你连这个都知道了?”

      步惊云一旁看她师妹半晌:“风,师父他是不是授了你什么卜算之法。风,窥觊天机一事,还是,唉,我曾听师父说起,老久之前有个神卦,唤做泥菩萨,她一生——”

      聂风扶额阻他:“云师兄,我,我没有什么卜算之法,我猜的。”

      步惊云唔一句,来搂了师妹:“不错,瞧她那样,就是猜的,也没甚稀奇了。”

      破军桌畔看两人扯了绕了,不晓得把由头拐哪去。诚然此节论了,连步惊云自个都劝不下的。信是不信,奈何聂风不提,他也依她不提,絮絮话了旁事,一番体贴护持何等昭然,当真没得半分挑的。

      破军心上一涩,好歹咳一下:“我,我想去沉香浦寻一个故旧。”

      如此三人双骑,师兄妹两个共御一鞍,草草往去。至时已得及暮。破军一途颠簸南北,不免把伤处折腾得更深,她敛了襟,裹了才添置的衣裘,仍叫霜雪盈头的,在马上伏了一喘。

      聂风正折灯来挑城楼上的牌匾,听她内息弱得很,拧眉问了:“你没事吧?”

      破军扪了唇下血:“放心,重临故地,纵然是死,我亦会支持至最后一刻!”

      师兄捉她瞧了,甩一句:“你究竟要找谁?”

      破军住了马,望他:“我,我并不是生来就孤身一人。我仍有一个妹妹在世。她馒头做得好吃。唉,我年少时,痴迷武学,以为总还有事,比家人亲朋更加重要,便在十六岁那一年,离她而去,十载未归,不晓得她,现在过如何了。”

      师妹往酒家里头找了个颇得年成的掌事一问,老人与她提点了去处。聂风拱手谢了,转返鞍上,引两人穿街过巷,往桥东摁了马。师妹把破军扶将下地,指了上头一档馒头铺子:“那个小摊的主人,便是你妹妹的女儿。”

      破军默半天:“让我独自见她一面,就好。”

      聂风搁她行去。师兄妹往桥下戳了,瞧她踉踉跄跄拽了石栏,一寸寸挪上阶来。足下一撇的朱,转瞬及了素。也是夕迟人寂,一时雪横十里西川,拂得铺子旁两挂灯火阑珊一晃。一姑娘搴了青帷,扶一斜鬓公子桌旁坐了,与他温了茶汤,剁二两酱肉,和面吃罢。

      步惊云一揽师妹,敞袍子把她搂着往衣裘里攒了,拂下鬓边霜,拿鼻尖儿蹭她:“冷不冷?”

      师妹给他撩得心下一抔的火,起了还落,却没动,不言语,一摘绒帽,叫他师兄抱了。两人裹一起,瞥破军好歹捱在摊边,一坐。姑娘撇了夫郎,搬个篾席与她遮了风吹雪,笑了:“客人吃点什么?”

      破军愣愣望她:“你与你娘生得真像。”

      姑娘乐了:“客人识得我娘?我娘的馒头好吃,整个沉香浦都是有名的。我娘这摊子在此已十多年了,不过今日天气不成,她和我大女儿早些归家了。客人来屉馒头?”

      破军抿唇:“好,好,就来屉馒头。”

      姑娘诺了,往那边添了炭,她夫郎扯她:“那人的样子很狰狞可怕,她,还目不转睛的看着你…”

      姑娘低来共他劝下,拿个碟子敛了吃的,与破军递了。师兄妹戳桥畔,也饿,向别处弄了吃的,两人挤啊挤的,堂下扯了椅子凭肩一坐。台上斜了一说书先生,和琴和筝论一句:“上回讲到,这个聂人王与颜盈结了姻缘。可能诸位就要问了,究竟这个北饮狂刀什么本事,能引天下第一美女垂青?”

      一楼的乡民寂了,望她。

      她抿了茶,呷两遭,扣了杯来:“聂家有一绝学,唤做冰心决。这东西么,金贵得很。但聂人王把冰心决与颜盈传了。嘿,这位公子,你笑什么?冰心决可不是你家五进七进的宅,十亩八亩的田,爹娘留的钗啊镯的,随口一提,能当嫁妆给别人送了去。”

      公子扯帕乐了:“那是什么?”

      先生一咳:“聂人王与颜盈传了冰心决,他已把颜盈当成聂家人了,啧啧啧,其中的情意,那叫一个且深且远啊,说了你们也未必能堪得破了。”

      聂风下头闻了一怔:“冰心诀竟还有这番说道?我怎么不晓得了?”

      步惊云转与她一望,捱老半天捱不住,凑她唇边亲一下。他来得快,毛团没及挠他。聂风愣良久,咣铛一晃。师兄淡定扶了聂风,替她添了茶,捞师妹十指往袖里一笼,捂着没话。一旁抱了小孩儿的公子瞥了这个,挪两寸,与怀里团子覆了裘帽,不好叫他堂皇去瞧一双乱了时节的交颈鸳鸯。

      师兄妹于肆里听了书,拉拉扯扯不避人的,行在桥南。望了破军才啃罢半屉子馒头。嚼良久,一抖,背灯瞒人的,扪两行泪下。她怕叫人窥去要笑,一揩,仓惶把余的吞了,抿了汤。

      姑娘瞥她:“客人有事?”

      破军无话。姑娘续一句:“没事可以多坐一会,这天气古怪得很,不好出门。”

      破军惨然一笑:“我没多少时日了。咳,暖人心扉的汤。我会好好记着这碗汤的味道。。”

      完了一摸袖底,踟躇半晌:“抱歉,我已…身无分文,就拿这双刀剑来抵饭钱吧。”

      姑娘听了一愣。她虽世居此地,不曾入过江湖,一生所见不过三五十里。但她娘亲常与她论及中州,武者予刀予剑,意在交托生死,不好乱收的。当下仓惶拦她:“区区寻常小吃,只不过数文钱。你不用给我如此贵重之物。今日这顿,就当是我请客吧。”

      破军垂眉默了,挣扎起了身来:“谢..谢谢你,但我,从不,受人恩惠…”

      她把天刃贪狼拍在案上,行下阶来。姑娘抱了一双绝世神兵,愣愣望她。破军衣下血流未止,她也懒得再掩。她终归故地重到,故眷重逢,奈何千家故事已改。帘畔十年灯火依旧笑,她竟不忍多看。头亦没转的,捱过桥去。

      聂风一见,与她牵了马。三人奔在镇外,相与来别。

      破军共两人一揖:“多谢。”

      聂风望她:“破军,既然再见家人,为何不去相认?”

      破军苦笑:“我,已快死了,相认,只会令他们徒添感伤,未必是件好事。”

      她话至此处,一咳:“无论如何,多谢两位,助我完成这个心愿。但我想自己一个人,走完最终的路。究竟我当年一人起行,现今一人独去,哈哈,也,也好,也好的。”

      她拱手一辞,捂了伤处走两步。怎料师兄抢在阶下,撩袍拦罢,蓦地一横绝世。破军瞧了没得怨的,垂眉受死,偏偏瞥了剑锋一抹朱,把什么递她怀里去。她一愣,心下七情五味搅不清了,瞪他:“步,步惊云!你,你要把龙元给我!?”

      师兄瞥她无话。师妹后头望了,也一默。她晓得她师兄这么一人,眉上三尺钓无情,瞧着不好相与,偏偏最是倦看人间白头的,深怀了一寸千古心。

      师妹拿袖掩了笑。此节别人瞧不着,只得她聂风,只得在两世三生里,把步惊云千百年起落阴晴一一敛尽的绝世知己,才好折灯讨一个分明的。

      果然骇得破军一晌哑了。良久问他:“你,你为何要救我?”

      步惊云一挑绝世,把龙元撩在破军襟上。他操持事毕,言语半句没有,敛了剑,共师妹上得马来,哒哒入了山去。破军把这个血的赤的拽在掌中,转瞬给焚得伤怀,一颤:“临了,我,我竟是被你所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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