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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无神绝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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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影草草抵至道前,天已及暮。山门上旁的没有,挑一只白纸灯笼,展了旗,素的一衬,把几笔朱添得深了,几个字,写作无神绝宫。石狮子边倚了个罩鬼面的小卒,一掩哈欠。檐底三两尸身挂将下来,仍着了旧主的衣冠,是摆明了车马要谱给谁看的。
皇影瞒人背灯一掠,两下翻在墙内。看门的那个盹得昏了,以为这风来得料峭,唾一句,絮絮笼了衣。皇影东渡不过半旬,几日暂留上京,也往市井上听了不少冷言凉语,晓得天下会烟火极盛,楼台阁榭林林立了,一望却没甚蔽障,当真很是得宜。奈何现今青灯冷灶,月直水曲的,涂炭糊了一地,瞧着终究忒清寒了些。
她禁不住一愣。阶下两个鬼面兵卒见了什么,一撩枪,相携了来瞧。没瞟了别的。彼此抱怨两句,掏了酒,抿一口:“唉,你听说了吧,宫主她大儿子——。”
皇影觑了她们往廊边一驻,嘻嘻哈哈论及何事,便断续一听。
提壶的一叹:“唉,宫主她大儿子——,没想喜好怎地殊异了——。——风阁里面——,啧,生得好看是真好看,——竟是个母的。”
提枪的戳她,呵呵乐了:“母的怎么了?哎呀,你不晓得,我——,成日给锁在绝少爷房内,哎呦,——性子烈——,——臂上几道痕,——叫他弄得疼了,一唤哀哀绵绵的,挠得人啊,骨头酥的,一簇一簇往下掉渣子,”
提壶的掩袖子笑:“唉,我们什么时候也能去玩两把——”
皇影闻了这个,一惊,心上吧嗒一记轰了半截,一拽刀,往暗处十足的拧了眉。她虽没怎地分明此节,但久卧江湖,多得见了几家闲的公子豢整屋的娈女一一盘玩。想来那个什么狗屁绝少爷亦是其中败类。
她怒得狠了,一步抢在廊下,横了惊寂半扫。提壶的叫她砍做两处,喉里嗝嗝几句,还剩了些不着听的没及说。剩的那人一愣,见着素的衣袂给肠啊肚的染得深了,腿筋儿一软,咣铛与皇影一跪。
刀客眉上千山雪重,垂垂瞥她一黯:“聂姑娘呢?”
兵卒一抖:“什,什么聂姑娘!?”
皇影忧了旁的,没甚多暇共她来磨,一摁刀:“你们绝少爷的屋子在哪!?”
兵卒瑟瑟指点了去处:“绝心少爷把风阁辟作了他的厢房。”
皇影哂然,以为这什么人何止败类,简直无耻至极。
她一默,兵卒慌了:“真的,真的!姑娘,你放了我吧。”
皇影一笑提刀,究竟叫前番言语惹得恨了,仍掌了惊寂与她颈下一抹。琢磨着剥了兵卒的单袷一冠,再将鬼面罩罢,拎了两人三截,一并投在厢外那口井内。她把诸般收拾净了,才堂皇掠上道去。
廊下转了两拐,遇着一人,见了皇影,笼衫扯襟,一横没挪步子。他衣上描金绘银,鬓边冠朱簪碧,一寸温婉不及的,生得寒眉冷目,想是惯居尊位。刀客晓得他怎么个意思,摆明是等着她成礼来了。
她本为东瀛皇族嫡出,拜起纡迟是祖上传的营生。她一躬身,拱了手,何等的轻车熟路了,行得瞧不来半分错处。其人瞟她:“我母亲呢?还在堂中?”
皇影胡乱“嗯”了一句。他也没甚所觉,径自去了。剩了刀客仓惶往风阁来。至时楼里没折火,几个仆役廊外簇花拾草。皇影推窗稍纵,敛衣向檐上栖了,一望,桌畔无人,案上无灯。壁上挂了画,谁衣一水的白,叶底藏花的素。眉目一顾一盼成了荣的,正是聂风。
皇影一落地,两步待要掠在厢中。她念了什么,迟一迟,忧了聂姑娘果然为那什么狗屁所迫。以为聂风一个妹子,一瞧且疏且淡的,殊清绝了,终还余了几分烈烈矜傲。现今给谁逼着伏于榻下,断断是不好让旁人瞥了去的。
刀客踟躇良久,想得焚心焚念的,柜底卷了两件袍子挽着,思量与聂风掩一掩也好。她把这个斟酌定了,才探了头来。一望,十足的愣了。阁里一室两厢,榻上被衾叠得齐整,帘帐收了未垂,哪里更有人呢。
皇影默了默,闻着屏扇后边一动,戳半截素爪子来。刀客转与瞥了,见一尾猫,叫谁捆了塞笼里,瑟瑟蜷得成了球。想是给好生饿了几日,瘦得一囫囵白毛蔫的,瞧了刀客,挪一挪,蹭她。喵呀喵呀的哀哀嚎。
皇影莫名心下一松,一枚石子落了几百丈的,终究沉了底来,“咚”一下砸她笑了。她替它掰了锁,捻两枚糕饼与它喂罢:“她们说的原来是你啊。”
猫儿埋头捉了吃的来啃。皇影为它抚了毛:“你饱了就快跑。别让她们再逮住了。我有要事在身,不好久留。”
她退两步欲走。猫儿也灵犀,拿爪子勾了刀客衣袂,几下蹿她怀里去。皇影一叹:“你想跟着我?我这一行,可能是要丢了性命的。”
猫儿瞪她,不知懂是未懂,怕倒不怕,仍捉她袖襟不放。皇影乐了:“好。好胆色,你我便一同去寻聂姑娘!”
这厢刀客携了毛团子往山后去,那边师兄与雪饮相看两生厌的,处得甚不对付。三人舟上嚣嚣扰扰行过一朝,方至上京渡口,已叫无神绝宫的几个鬼卒缠了。雪饮乐得叫聂风负了,闲着。师兄妹左右收拾了首尾,仍榻在巷里。掌柜一逢着他们,半天扯袖子来号。如此把前事论了分明,才晓得尘间竟换了门庭。
聂风听罢一愣:“无神绝宫!?”
掌柜叹了:“是的。宫主是个东瀛来的绝无神,雄帮主便是败在她的不,不灭——”
聂风接了这句:“不灭金身。唉,义父,霜师兄他们全给囚在天下会中么?”
掌柜哀哀扪袖子:“我也是听闻而已。近日上京遍布鬼卒,在下实力低微,又需候了两位堂主来归,实在不敢轻易冒头。”
步惊云拧眉:“可有别的消息?”
掌柜袖里掏一卷绢的,奉了与他:“云堂主请看。绝无神血洗天下会,但余的分坛山高路远,她无暇去顾。各地坛主幸免了刀兵的,都往我这处递了音信。里头书的,多是些无神绝宫的底细来路。”
完了添一句:“这个绝无神兴得好大的风浪。她非但捉了帮主一行,便连天剑无名,乃至中州的几十宿老,都给她投在牢中。”
步惊云抿唇一默:“不过半旬时日,她已如此势重。想是很有些凌厉手段。风,你我需往天下会一探。”
聂风望他:“云师兄,你伤未痊愈,还是留在——”
话还没完,步惊云已横了绝世平袖子来。显见是个不可不去的意思。聂风没法奈他何了,可忧扰未灭,思量着上辈子绝无神把他师兄往七重地狱里一困,她也是一人单刀闯的。
步惊云瞧她没话,晓得师妹念了什么:“风,无妨。”
聂风半天扯了灯:“云师兄,你有什么计较?”
步惊云垂了眉:“风,帮主没曾同你论起,天下会中暗道机关颇多,囚人之所亦有两个。云阁以南有个偏室,专供神啊怪的。叩了案角一块砖,底下便是水牢。”
师妹讶然。诚然上辈子她对那些弯弯道道已不怎地熟稔,但也并没全然摸了黑了,晓得天下会怎么个去处,莫论佛了,谈鬼都捉不着人信的,风尘斯世,一个个都是逆天改命的主。奈何现今雄霸珍重她珍重得紧,把此节囫囵与她掩了埋了。
步惊云瞟她,他随雄霸征战多年,在这个上边已瞧得很通。可瞥了聂风愣着,咳一下,捻花不知是攀是折的,添了话:“殿上帮主盘龙椅子后边,也为囚室。但此地是关节紧要处,怕那个绝无神天天窝了没动,你我不好——”
聂风“唔”了一句:“云师兄,到时入了道来,你我分头而行。我去主殿,你往偏室,看看能否寻了义父孔慈他们,还有无名前辈。若真能成事,于你于我,于中州武林,都是大有助益。”
师兄叫她将料峭的那个挑了拣去,还待言语。聂风倒快,忒机巧了,把盏与他手中的茶水一交杯:“师兄,就这么说定啦。”
步惊云瞪她。聂风悟了:“云师兄,无名前辈你晓得吧,她的万剑归宗厉害得紧。连她也着了道来,想必是撞上绝无神的暗招,比如麻香软骨散之流。你我入宫救人,万一惊动门下鬼卒,需得打将出去,更拖了一干武林宿老挪不动路,怎生是好?”
师兄听了一愣,以为师妹忧得很得宜,念了半天:“在南楼庭下的山石后面有个暗道,循阶可抵城外江上。我着人在那处泊船接应。”
聂风折眉一笑:“那便这般议定了。”
步惊云默了默,总觉哪里有话没尽,叫他师妹一牵,岁事扰扰不能和的,囫囵给掠将过去。良久多一句:“麻香软骨散是什么?”
师妹一咳:“是,就是,给你闻一闻,浑身就没了力气,提不动剑了。”
步惊云怔了:“还有这等奇药?”
师妹扶额:“该是有的吧。”
师兄妹斟酌罢了,再拾捡了闲务。抵暮时候冠了黑的,双双掠上道去。入夜无灯,合该瞒人的,翻在阶下。廊那边过一行鬼卒。师妹默着与师兄指点了南边。步惊云瞥了殿内一簇的火,才把前番念兹在兹的那一节省起来,拧了眉。
聂风给他拽了没松,一笑:“云师兄,你我暂别,暗道后边见了。”
话还没尽,师妹已撇了他师兄往明处一纵。步惊云瞧她行了,没怎地奈何一叹。她抢得极快,檐下几个兵士冠了红甲,横枪立了,给谁衣袂一动,掠将过去。以为来风,瑟瑟一颤,把手往怀里搓两遭。
聂风勾梁畔匿了,视下一望,盘龙座边不见人,案旁盹了个青衫小童。她捻石子儿砸了门上悬灯。哐当半句,惊得一殿的鬼卒仓惶来望。他们瞧了别的,俱没顾意了谁,敛衣一瞬,闲云离岫无归的,冉冉往椅后转了。
聂风一入暗室,有什么沾衣。一撩,袂上数痕血。她草草沿阶拐了几拐,近处闻了呀呷隐语。师妹往门后瞥了瞥,瞟见两汉子在牙帐里叠与一处,要行那不可成说之事。上边一个冠了朱的,嘻嘻正笑,拿些秽语污言戳他。给摁榻下的那位挣扎左右,是个推拒苦痛的意思。她一怔,褪了袍子,没甚矜持的,一踹而入。
抬袖拽了那谁一扔,把下边的拿衣冠卷了掩着:“你能走么?”
公子瑟瑟扪了衣,清眉俊目拧得死,挪一下,栽师妹怀里去。聂风扶他,仍问:“你还能走么?”
地下的汉子瞟她一笑,倚墙起了身,一敛襟,爬榻上去,拿眼勾她:“你谁?敢坏本大爷的好事?”
聂风瞥他:“你,你好不知耻!你若喜欢他,便不该逼迫于他!”
汉子噗一下乐了:“喜欢?本大爷不过兴起而已。”
完了捉师妹一望:“啧,本大爷虽然不爱那些皮糙肉厚的姑娘。不过你瞧着还不错。来?”
聂风活过大半辈子,哪哪都寡了淡了。他从前共第二梦齐眉举案,多得是描眉画枕,并叶裁诗的,鱼水之事当真行得颇少。现下撞着这么一个没甚遮掩的,十足的呆了。
良久憋一字:“你,你——”
“你”了半天没你出来。汉子扶了扶鬓,瞟她乐了:“喂,你脸红啦。”
聂风懒与他再多言语,扶了公子要走。他拦也没拦,一卧哂然:“你是来救人的?甚好,你遇着我娘,替我与她说一句,她最好给人揍死,否则,我绝心终有一天,必手刃了她!”
聂风怔了,转来瞪他,哑了没话,好难添一句:“你是绝心?”
绝心一笑:“怎么?你改主意了,不愿走了?妙。得巧我也看上你了,来来来。”
聂风恼他没一句严整的,当真厌弃得紧,一拂袖:“你,你从前好歹也算得上一代枭雄,怎地现今沦落至此!”
她一搁话,没多耽搁,已携人去。剩了绝心一默老半天,不晓得这个从前怎么算了。聂风搀了那位公子向阶下行,尚没至囚室,隔了老远给谁戳来一句:“哈哈哈哈,痛快!”
聂风一听大急,仓惶撇了公子掠在前边,一拐,迎头遭逢两人战罢。提刀的姑娘单袷淄衣,鬓发稍乱,眉上霜雪急的,掉了罄来。她倒没叫此番狼狈怎地妨害了,扪过唇下血,咳两下,一笑:“好!”
这个斜提了惊寂,把死生也等闲一描,曲得为赋为歌的,便是皇影了。她身后正护了孔慈秦霜一行,想必内有隐伤,俱齿素唇苍,坐地并了膝,阖目调息。还衔了个白毛团儿,一甩尾,猫眼儿眯了瞟她。
绝无神拽了拳,凝而不发,瞥了皇影:“你刀使得好,却总破不了我的不灭金身。万剑归宗都不能奈我何!你?你寻聂风?那丫头早死了,趁早断了念吧,省得泉下还惦着此事,不能投胎。我做个善事,送你们一并上路!”
皇影一怔,没了话。她前头接了绝无神两拳,铮铮宁折不弯,立犹未倒,现下闻了这个音信,心上什么挣得死枯,倏忽灭了。她哑然,欲语忘言的,痛得一颤,显见倚不稳了。她一跌,叫谁于后揽着一抱,搂罢稳了稳,还唤她:“皇影!是我!聂风!”
师妹一说,果然有风,烛摇影落的,并与一絮飞白,垂往皇影怀里来了。
刀客拽她:“聂姑娘!”
师妹抿唇,怒得眉上凉生。她一叹:“我没死,她诓你的。”
转来剐了绝无神,捉她上下一瞧,笑了:“万剑归宗?你怎么还好意思提无名前辈!你枉为无神绝宫宫主,袭拳门正宗,却欺师灭祖,害兄弑父。你东水西渡,妄想占我中州,简直可笑。无名前辈若非叫你以阴招损了,怎会输你半分!”
聂风上辈子同天剑很亲近的混过几旬,把师父一番微言大义的铄金之术囫囵学了个全。现下骂她骂得也十分的不含糊了。难免叫绝无神听了讶然。她杀师叛祖,走的是背灯瞒人的路子。个中曲直,她没曾与谁论及,连绝心都不怎地分明了。如今给师妹一句一句剐了,刀刀戳在痛处,一愣:“你,你怎么晓得?”
聂风瞥她:“你干的事,以为只天知地知。哪里晓得天不容你,地不容你。我怎么晓得,不告诉你!”
完了扶皇影旁坐,一撩雪饮出鞘,瞥绝无神:“现下我聂风来领教你杀拳高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