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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墨莲幽幽为谁开 ...

  •   苏溪亭上草漫漫,谁倚东风十二阑。
      燕子不归春事晚,一汀烟雨杏花寒。
      (一)
      谷里本就湿寒,春来雨又多,一直暖不起来,泠兮多半穿着过年的衣裳。早晨时便找淳子翊练练剑,其余的时间就是读书,晚间淳子翊得空便去她那里读书喝茶。
      这日清晨,往清泠溪南边去,转过百花园。见眼前情景,泠兮神情一肃,在原地站定。
      溪岸一女子正一手持剑,直指淳子翊。女子一身黑色影纱裙,裙上墨莲恣意绽放,长发如瀑,及膝之长,女子逆风而站,裙摆飘飞,青丝散乱。眼神凌厉,如雪似霜,质气邪魅,妖冶冷艳。若凤凰翔天,睥睨一切,孤傲绝俗。
      淳子翊青罗衫,白底衣,负手而立,处之泰然,却是周身寒气,清绝出尘。
      “师兄,我出谷几月,陪师傅游历山河,为她养老送终,你却在谷里与那女人风花雪月,郎情妾意,师傅尸骨未寒,你对得起她么?”女子微挑着下巴说。
      “你拔剑相向,意欲何为?”淳子翊态度从容。
      “何为?我今天要替师傅清理门户。”
      此言一出,两人便动起手来。
      泠兮听那女子出言不善,便走上前去。
      十招之内,未见胜负,女子武功之高,与淳子翊平手。
      突然黑影一闪,剑锋破空袭来,弹指一瞬,黑衣女子已是站在泠兮身后,剑逼喉颈,泠兮一时动弹不得。
      淳子翊十步之外,寒目而视。
      “师兄,我当是什么国色天香,只清秀些罢了,也不过如此货色。”黑衣女子冷笑。
      “你想干什么?”淳子翊声里带着狠绝。
      “哈哈……师兄你不是会幻冥术么?我想什么你应该最清楚啊!”
      “我不清楚!”
      “哦?真的吗?”
      黑衣女子思量一会,突然粲然一笑,侧脸低声对泠兮说:“小姑娘,你现在跟他不清不楚地混着,你觉得在他心中,是你重要还是他的地位重要,鞥?”
      泠兮不出声,也不挣扎,只是神色淡漠地看着淳子翊。
      黑衣女子更是得意,低声道:“不如我替你试探试探……”
      女子抬头,对着淳子翊说:“师兄,你还真是不会怜香惜玉,小姑娘的脖子都要红了啊!”
      说着手上一用力,剑入肌理,泠兮脖子便涔涔地渗出血来,血顺着剑刃,滴落在泠兮素白的裙子上,晕染着淡粉的莲花。
      泠兮仍是淡漠,不动不言,不知疼一般。
      “放开她!”淳子翊一直冰冷的语调。
      “哈哈……我又岂能白白放了她?除非……你答应我一个条件!”一句话说的柔情百转,娇媚入骨,却难掩阴毒心肠。
      “什么条件?”
      “把谷主之位让给我!”给你女子一字一字吐出,咄咄逼人。
      “不可能!”淳子翊说得坚定。
      “你让出谷主之位,我让你们远走高飞!”
      “你想都不要想!”
      黑衣女子手上的力度又加了一分,泠兮伤口顿时血流如注。
      见淳子翊再无其他反应,女子低头得意地对泠兮说:“你看,他一点都不心疼你!看来还是谷主之位比你重……啊……”
      突然弹珠射来,一颗打在女子手腕,剑刃瞬时脱落,一颗打在女子肩上,气府一震,逼出内伤,女子后退三步,抚着胸一口血吐出。
      “千溟,今天算是警告,不要再想谷主之位,也不要再招惹她!”说完,拂袖转身离去。
      泠兮站在原地,仍是不动,淡漠地看着淳子翊离去的背影,决绝,冰冷,毫无牵念。
      千溟在她身后冷笑,“你也不过他手中玩物,怎能比上他的身份地位,真是可怜啊……哈哈……”
      泠兮不再听她说话,转身离去。
      一路泠兮都脑中煞白,又心中繁乱。
      若离说,谷中很多前辈专注医术抑或修道,并不想为杂事所扰,只能年轻人主动承担。
      淳子翊说,我行医这么多年,心中所求便是救死扶伤一心一意,不计得失,不争功名,不贪求,淡生死。
      灌输真气,中秋醉酒,吃茶谈天,辨识草药,瀑崖参道,雪中信步,桃园纵马,溪边舞剑……这些情节还恍如昨日。可是刚刚淳子翊眼中的决绝,只当她是陌生人。此刻雷声轰鸣,不久便下起雨来,泠兮仍是淡漠的往前走,不顾雨水浸入伤口钻心的疼。
      一场大雨,洗刷浮尘,断绝心念,再无昨天。
      (二)
      回到纤羽阁,自己烧了水,泡了澡,又小心地清洗伤口。伤口又长又深,足见千溟阴狠,将金芷膏在伤口涂匀,又取了纱布将伤口掩好。
      没有什么伤是好不了的,没有别人在乎,便自己照顾好自己。
      吞咽时嗓子也疼得要命,中午只喝了些白粥。
      歇了午觉,下午半倚在软榻上,拿医书看。雨断断续续地下个不停,屋里有些阴暗,加上伤口疼,也集中不了心思。
      突然门开了,泠兮赶紧转头看,不小心扯了伤口一下,疼得泪在眼眶直打转,此时却无人进来,许是被风吹开,泠兮卧在软榻上不想动。
      半响,又见淳子翊站在门口,收了伞,掸了掸身上的雨水,脚上白靴走这一路被弄湿了些。
      关上门,淳子翊到软榻另一边坐。从袖中又拿出瓶金芷膏放在桌几上。
      “好些没?”语气又似往日温和。
      “承蒙少主关心,轻伤而已。”泠兮心中有火气,态度自是好不了。
      “千溟今天被我所伤,怕是要几个月才会好。”
      “可我是被她所伤。”泠兮辩解。
      “你只是皮肉,而她是内伤!”
      “呵……你若是心疼她,便到她那里去,何必在我这里又念着她。”左右自己这点伤在他眼里不算什么。
      “我给你开了副药,每天会有人送来,春天雨水多,莫要感染了。”
      “少主费心了!”冷冷的口气。
      “若是无事,少主还是不要留在这里,莫要被人看了说闲话。”泠兮直着脖子,勉强撑着自己起了身。靠在桌几上,把玩着小药瓶。
      “你在怪我?”淳子翊身子微微前倾,泠兮看得有些心虚。
      “岂敢?寄人篱下,怎样对待,悉听主便。”
      “今日事出突然,没想她会以你威胁。”
      “可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的人质竟毫无分量。呵……”泠兮有些自嘲。
      “若是她想做谷主,那三年前她便可以与我相争,何必等到今日。以你威胁,也不过是在试探我对你的心意。”
      “呵……结果昭然若揭!”
      “你不了解千溟,我若是有一丝的心疼或服软,那她更是变本加厉。”
      “我的确不了解她,但我今天是看透了你!”泠兮说得恳切。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无论如何,我是不想你日后受伤害。”言罢拂袖而去。
      泠兮坐在榻上,看着淳子翊的背影,心中酸楚。
      (三)
      自那日,淳子翊偶尔过来,泠兮却一派淡然,不理不睬,淳子翊也只是待上一盏茶的功夫便走,两人无甚交谈。
      快有一个月,泠兮的伤口恢复得终于只剩下淡痕。金芷膏每天还是按时抹,为自己而活,为自己而美丽。
      这日正看书,忽觉门边一阵暗影,泠兮抬头,见千溟长发披肩,黑裙飘洒,螓首蛾眉,美艳不可方物。在屋中踱了两步,周围一切瞬时黯淡。
      泠兮起身,怡然大方,不惮于她。
      “你那书,我十年前便读过!学识尚浅,长相一般,哼……淳子翊到底看上你哪一点?”
      “你喜欢他!”泠兮在陈述一个事实。
      千溟突然冷下脸,“不关你的事!”
      千溟走到泠兮身旁,微俯下身子,靠近泠兮的面容,与泠兮冷眼相视。“小姑娘,我告诉你,淳子翊从小便立志行医济世,什么都动摇不了他。你若不想让他身败名裂,就赶紧离开这里!哼!”言罢转身而去。
      泠兮紧握了双拳,抵在桌上,压制着自己的怒火、委屈和不甘。无奈,心不由人,泪水决堤而出,泠兮拂袖擦掉。
      一连几天,泠兮都茶饭不思,连梦里一直都是千溟的那句话:你若不想让他身败名裂,就赶紧离开这里……离开这里……离开这里……
      (四)
      这日天气好,泠兮寻得一个僻静处坐。此处房屋装饰雅致,房前却种了一片麻黄,泠兮有些好奇,便往屋里看。
      一会,屋里出来一位婆婆,满头花发,但端庄矜重,和悦亲善。
      婆婆伸手招她,“姑娘过来喝杯茶吧。”
      “好!”泠兮谦和地走过去坐。
      婆婆给泠兮倒了杯茉莉花茶,泠兮道了谢,端起来啜饮。婆婆手中念着佛珠,态度和婉道:“你方才愣神,可否有心事?”
      泠兮勉强笑笑,“俗事罢了,过几日就会好。”
      “见你的神色,是在想你的心上人?”
      “我……是……”泠兮知道婆婆已经看出来了,便不再辩解。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白泠兮。”
      “哦,原来是泠兮姑娘啊!”
      “婆婆识得我?”
      “识得识得!若凡那丫头有时来看我,会提起你。”婆婆笑起来,眼角有细细的皱纹,却难掩当年的铅华芳泽,人比实际年龄要年轻很多。
      “原来如此!不知婆婆怎么称呼?”泠兮反问。
      “称我花溪婆婆便好!”
      “花溪婆婆,你这里为何种了如此多的麻黄?”
      “这还要从四十年前说起啊!”
      “四十年前?”泠兮不想自己随便一个问题,竟问出了一个故事。
      “四十年前,我也是你这样一个年龄,那时我还是个药童。有一天谷里被人抬来一位公子,他的腿当时摔断了,大夫为他正骨之后,便让他待在谷里调养一段时日再走,分配由我照顾他。”花溪婆婆幽幽地说起往事,却像说起一个遥远的传说,泠兮在旁静静地听。
      “当时他一住就是两个多月,我每天去给他送药,陪他聊天,不想一来二去……两人心生情愫,我俩便私定了终身……”花溪婆婆又笑笑,却是满脸温柔,这些事情从不曾与人提起,今日却能碰见一个至情至性与曾经的自己同病相怜的姑娘,便幽幽地打开心怀。
      “我曾经救过一人,按规矩可以出谷,我便拜别了师傅,同他一起回家。他家是湘州一带的茶商,世代经营,生意还不错。谁料他不在家这一个月,那个地方的茶商联合起来讹诈他们家,一笔大买卖做赔,亏了不少钱财,还伤了茶店名誉,他父亲也因急火攻心,得急病走了。”花溪婆婆叹了口气,接着说。
      “因为这个事情,茶店失去了很多顾主,茶园迅速没落,他为了支撑茶店,到处借钱,可是……可是日子已是捉襟见肘,入不敷出。当时有个玩器店老板的女儿一直钟情于他,说如果他娶了她,她便让父亲出钱,帮他重整家业。”说到这里,花溪婆婆有些哽咽,想是这么多年心中仍没有过去这道坎。
      “他是个重情义的男人,一直半个多月,他终日郁郁,茶饭不思,人也迅速瘦下去,我知道他进退维谷,祖上的基业不能在他手中衰败,可他又不想辜负我,一来二去,只能自己扛着。”
      “那后来呢?”泠兮急切地想知道答案,因为她自己心里的问题需要这个答案。
      “后来,我不想他为难,也不想委屈自己做小,我便又回到了谷里。我离开,既是成全他,也是成全自己。红尘梦醒自知归啊!”说完哀叹一声,转了转手中的佛珠。
      “谁料,他婚后不过两三年便染了伤寒,不久便撒手人寰了。伤寒是重症,当时连谷主都无能为力。所以我这一生都在研制治疗伤寒的药,麻黄便是最重要的一味。我种了这么多的麻黄,是希望他在那边不再受伤寒之苦。”
      言罢,花溪婆婆眼中已闪着泪光,泠兮握着婆婆的手当作抚慰。有时人心脆弱得稍一触碰往事便会心伤,可是人心又是坚强的,花溪婆婆用了一生去爱这个人,不管他生他死,她都爱他,这种爱勇敢而无畏,弘大而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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