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魅谈》燃娘

1、楠木子（一）

　　在你脚下隆隆低鸣的，是土地古老的语言。
　　（1）
　　乌鸦盘旋在秋日傍晚的山谷之中，嘎嘎的叫声显得异常响亮。少年坐在浅浅的山洞里，夕阳把他的脸染得通红，黑黢黢的山岩将他瘦小的身体衬得更为薄弱。他从下午开始就这么呆坐着，不知几个时辰过去了。
　　“喂，小鬼。”一个清冷的声音兀然响起，少年猛地抬起头，心脏几乎漏跳了半拍。
　　此时山洞外站着一个高瘦的女人，身着青衫，头戴幂篱，肩背一小木箱，约莫二十来岁，五官柔和的脸上粉黛未施。她虽然拥有让人惊叹的美貌，可是那脸上淡漠的表情却比冬雪还要清冷几分，无论如何都无法让人与之亲近。
　　“附近可有什么村舍？”女人问。
　　少年只觉喉头干涩，用并不清朗的声音回答：“有是有，但是要再走上半日才能……”
　　女人望了望天色，又转身朝向少年，让他不由一个激灵。女人见少年一脸紧张的神色，蛾眉微抬，露出一个若有似无的笑容，随即便走进山洞坐了下来。少年见状连忙缩到山洞最里面。
　　“你若是不介意，那我今晚就暂时借住此洞了。” 女人说着卸下行囊，将幂篱摘去，由银簪挽住的白色长发就如水一般从肩头泻下。
　　“借住此洞”这个说法让少年不由心里一乐，说得像他是什么仙洞的洞主，只不过无论是这洞还是自己本人都看上去寒酸了一些。于是少年连忙解释：“我不是什么神仙，所以你尽管住好了不用说什么暂住之类的……”
　　整理着头发的女人意外地望向少年，惊讶地说：“你不是么？”
　　“嗯嗯……不是……”少年连忙摆手。
　　然而那抹惊讶也只是在女人脸上短短停留了一瞬，转眼间她微微眯起双眼，神秘兮兮地笑道：“哦……原来是这样。”
　　“什么这样？”这女人说话要么是莫名其妙突然来一句要么是不清不楚只说一半，少年听得越发糊涂。
　　“虽然不知道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还是回去的好，”女人回答：“今日早些时候在山里遇见一个男人，慌里慌张地，问我是否见到过一个八九岁大的男孩子。没猜错的话他要找的就是你吧？”
　　听了这话少年低下头去，一语不发。
　　“看样子是说中了。”女人得意地笑了笑。
　　“所以你是来捉我回家的吗？”少年怯生生地抬起头。
　　“我？我只是碰巧路经此处罢了。”
　　女人的否认让少年松了口气，脸上也恢复了自在的神情。这下子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不过……”女人说着靠近少年，手指轻轻托起他的脸蛋，饶有兴致地打量起来。
　　女人的目光如蛇般在少年脸上游走。少年屏息，只觉一股压迫感扑面而来，浑身像是被施了咒术丝毫不敢动弹，甚至连发抖的劲儿也使不上来。
　　不想，女人却只是浅笑松开了他，道：“你不用这样害怕，无论怎样我也不敢跟前辈动粗。”
　　“前……前辈？”少年好不容易缓过劲来。
　　“于人而言，你不也是异类么？”女人说着从怀里摸出一根烟管，不紧不慢地抽着。
　　“你怎么知道？”少年诧异地问。
　　“如果说，你的气息暴露了，那我就是道士之类的了。”女人依旧用平和如水的语调叙述，徐徐吐出一口烟后才接着道：“我是靠耳朵听的。”
　　“那，那你是什么？”少年咽了口唾沫，似是做好了准备。
　　（2）
　　山洞外此刻已是日暮黄昏，归巢的鸟儿划过血染的天空，远处的山脉在地平线的末端浅浅地勾勒出一道灰痕。无论是西斜晚阳还是袅袅烟雾，都让这个女人更添几分神秘。
　　“我啊……”女人头也不回地答：“我的工作没有什么固定的名称。有时跨越人界与忘川，替人完成未了的心愿；有时候替人消除梦魇，让他们忘记自己害怕的东西；还有时候帮人解决奇异的事件。但总而言之，平日里我只是在药铺负责抓药而已。”
　　少年更是一头雾水，不由皱眉，显然他完全没意识到这女人说了一堆不得了的东西：“这……这也太宽泛了吧？那别人怎么称呼你的？”
　　“别人都叫我百草堂的阿芷姑娘。”
　　不知是不是少年的错觉，阿芷说这句话的时候似乎眼里有一种说不清的悲伤。但他很快就把这种感觉抛之脑后，因为他的疑问还没有得到解答。
　　“你刚刚说是靠耳朵听的，是要怎么听啊？”少年问。
　　阿芷闭上双眼，侧耳聆听，然后用像是在描述自己喜爱之物似的温柔语调娓娓道来：“发出如夜兽隆隆低鸣的是秋山，如婴孩细弱呼吸的是草木，如地底岩浆暗涌的是血脉。世间万物，有灵有性者，就会发出自己独有的声音，我能听见的便是这灵魂之音。”
　　少年听得入神，似乎阿芷的语言便能让那些奇妙的声音在耳边奏响。
　　“那我的声音是怎样的呢？”少年问。
　　阿芷眉心微蹙：“明明有如细雨婆娑的澄明之声，却混杂着不该有的杂音。”
　　“那有办法消除那个杂音么？”
　　阿芷抬眼望着他：“你与人类产生了感情，便会产生此等杂音，是除不掉的。除非你能淡忘掉他们。”
　　少年沉默。他自己心里明白，要淡忘什么的目前的他做不到，也不想做到。但他又该怎么做连他自己心里都不清楚。
　　他看着阿芷抽完了烟，出洞捡了木枝回来生火，又从木箱里摸出了干粮来吃，期间两人没有说过一个字。眼看着阿芷张罗着准备睡觉了，考虑了大半天的少年这才鼓起勇气开口道：“既然你什么都能做，那么能不能替我做件事。”
　　“能，但可不是免费的。”阿芷干脆地回答。
　　少年一脸委屈，像是犯了难：“可我身上没有钱，而且还是小孩子……”
　　阿芷突然笑出声来，笑声意外地爽朗：“明明是老前辈还说自己是小孩子，真是装嫩得可以呀。”
　　“我才不是什么老前辈呢……那你要什么嘛！可我真的一分钱都没有！你看你我二人也是有缘，就看在缘分的面子上行行好吧。”少年着急地哀求，生怕阿芷不答应他。
　　阿芷琢磨着，但少年可怜巴巴的模样让她不得不选择放弃。她最终摆摆手：“算了算了，那你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百……百川……李百川。”
　　阿芷的眼睛一亮，喜出望外：“哦，还真是缘分呢。”
　　百川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忙拉住阿芷的臂膀确认：“那你的意思是答应了？”
　　“嗯，答应了。”
　　“太谢谢你啦！”百川太过兴奋，显然无暇去领会阿芷那句话的深意，只顾激动地大叫着，把本就不大的山洞快要掀翻了。

　　好不容易百川才交代完毕，强忍住困意的阿芷终于能去睡了。她从木箱里取出一个小香炉点燃，一股甜美而微带辛辣的香气从香炉里面婉转而出。
　　百川嗅了嗅道：“好好闻，这是什么？”
　　“安息香，助眠用的。”
　　“睡觉还要点香啊，好神奇。”百川目不转睛地打量着那个刻着莲纹的小香炉，满眼都是好奇。
　　“夜里游走的可不仅仅只有野兽啊，要是被什么缠上了就糟了，”阿芷抬头对百川说：“好了你也去睡一觉吧。”
　　百川正想说什么，却觉得浑身发软，连开口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很快就沉沉倒了下去彻底失去了意识。
　　见百川是彻底睡着了，阿芷才放下心来舒了口气：“这样才好，有人盯着可真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