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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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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大雪下了三日,宫人不及清扫,巍巍皇城全覆上一片银白,晃晃不似人间。
平日百官应承的诺大政殿里如今仅有一人,殿中央新皇帝负手而立,一身素白仿若意外从窗外飘进来的雪,突兀地在此安生,但那背影笔直,却像是雪花扎了根,生出一树寒梅,此处便是他的天地。
新帝望着九阶之上的龙椅,不动。
殿门紧闭,殿内无炉火,亦无宫人走动,静悄悄地冻了满室的冷寂,又被窗外呼啸而过的风拍碎。
终有人推开了门。
涌进殿里的寒风勾起衣角,新帝回过身,向来人拱手作揖,恭谨唤道:“先生。”
来人静默半晌,才道:“......皇上可知老臣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学生知道。”
“......何事?”
“先生是来教学生最后一课的。”
惠英听罢,面露嘲讽,又问:“学到什么?”
“急,不得。”
惠英皱眉道:“何以?”
“先皇驾崩,学生登基,孝期未过,此刻清君,其名不正。”
惠英释然笑道:“新帝弒父篡位,天理不容,人神共愤,我军斩孽帝清国祸,名正言顺。“
“可惜,太急。”
惠英未再皱眉,此刻他只觉得新帝是在故弄玄虚,畅然笑问:“不趁此时,更待何时?”
“待朕再信你多一些。”
惠英尚不及思索,远远便传来呼喊,饱含焦急。
“父亲!”是他的儿子惠芳远,大乐的威远大将军。
惠英急忙步出殿外,只见广场上的积雪吞没了惠芳远的步履蹒跚,却仍留下一地拖曳的血痕,历历描绘着他们的失败。
惠英惊疑回头,新帝不知何时也出殿站到他身边,负手望天。
再转头,一身盔甲残破狼狈的惠芳远已来到他面前扑通跪地,低头抿唇,一脸悲愤,却不知是在跪谁。
惠英见状,张口讶然,一头白发长须在寒风中飘荡,忽地发现风向变了。
霎时一声鸦啼破空,是一只乌鸦向他们飞来,落脚在新帝肩上。乐人向来视乌鸦为不祥,因其现踪即表噩耗,新帝以其作为信使,实属离经叛道,此次却恰恰变成了讽刺。
新帝从鸟爪银环取下纸条摊开,轻声念道:“叛军已灭。”
不待惠家父子反应,新帝抽出惠芳远腰间佩剑甩至他们中间,扬声道。
“帝师惠英、大将军惠芳远意图谋反,动荡我大乐山河,罪无可恕,所幸惠芳远迷途知返,大义灭亲,将功补过,撤职闭居。罪人惠英,感念其辅佐先帝有功,于朕有教诲之恩,赦其死罪,发配堰北。”
惠芳远惊异抬头,满目只见天地苍茫,新帝一身素白独立于皑皑白雪间,惟有肩上一点寒鸦,怵目惊心的黑。
“自己动手罢。”
先帝所赐用来除逆贼斩奸恶的宝剑陷在雪里,刀锋寒凉,惠芳远只觉锋芒锐光扎眼,不忍逼视,紧咬牙根,双眼一闭,握紧的拳头才松开,颤抖却无法抑制,还未碰到剑柄,却已叫人先拿了去。
“爹!”
话音未落,热血喷溅,惠英断臂落在雪里,人也颓坐在地。惠芳远赶忙上前止血,惠英任他忙活,目光沉黑,神色已是了无生趣。
“……..皇上是何时知道的?”
“依循先生教诲,时时提防。”
“太急又是何说。”
“先生既已潜伏如此多年,惠小将军火候尚且不够,又何必逞于今日。”
惠英微顿,抬头看向新帝,良久,竟微微笑了。
“怕是等再久,亦不得。”
新帝亦微笑道:”未必。”
惠英敛容,沉默半晌,缓慢而慎重地点头,轻道:”是了,未必。”随即大笑道:”哈哈哈哈哈!老夫怕是等不到了!今日败在这忍字上,老夫已无可教皇上的了,先生二字,担当不起。”
新帝但笑,仅以拱手行礼作答,肩上乌鸦随之动作振翅而起,划过天边,黑压压的皇城禁军便涌入广场将他们包围,惠英望而闭眼长叹,一身凄凉,无限平静。
大势已去,又或从未来过。
惠芳远只能愣愣瞪着惠英被带走,流了一地的赤血被融雪冲淡,缥缈无踪。
新帝则又负手望天,瞇眼看着日头,道:”……早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