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以生为名》凤鸣朝

3、第三章：猎人汉特

　　辨认出来势汹汹的三只猛禽中有一只是跟随她多时的白头鹰，明禅立刻叫醒伊莱，发动了汽车。
　　“睡觉时间，晋，这是睡觉时间。”伊莱嘟嘟囔囔地揉着眼睛，尽可能地用言语表达不满，“打扰别人睡眠是很不好的行为，晋。就算你是个外国人也该知道这点。”
　　几句话的功夫，猛禽已经冲到了车前。
　　军用汽车的玻璃足够结实，猛禽的利爪从车窗上划过，刺耳的摩擦声除了让明禅有短暂不适，并未对车窗造成任何损害。
　　“我知道，伊莱。很抱歉突然叫醒你，但是我们有危险，你看……”明禅边调整方向，边匆匆解释。紧张的时候她很难延展特定感官，声音、画面、气味等元素组成信息潮彻底扰乱了她的思考和反应能力。不过这是在荒无人烟的大漠，即便把车开出后现代拼贴画的路线也没人在意。
　　伊莱咬了咬拇指，扭身去摸索寻找车门开关，车身突然间的颠簸让她狠狠撞上车窗，伊莱尖叫起来：“停下！”
　　声音变成不起眼的碎片汇入信息潮，一点儿也没引起明禅注意。
　　“停下！停下！停下！”伊莱用力拍打每一个触手可及的地方，“停下！”
　　三只猛禽相互交替从地上抓起石块丢在悍马的车轮下，加上荒漠本身遍地的乱石，饶是悍马的减震性能十分出众，也不能在这样的条件下保持平稳行驶。碰撞的声音和着愈来愈近的哨声紧张而激烈，明禅头晕脑胀勉强集中注意力控制好方向时，浓浓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停下！”伊莱两手紧紧抓住扶手，脚顶车前台，鲜血从她鼻子里流出来，染红了领口。
　　猛禽的袭击下明禅不敢贸然停车，但是伊莱的状况不容忽视，几番权衡之下，她踩下刹车：“出了什么事？”
　　“开车的时候所有人都得系好安全带，晋，不仅仅是司机，副驾驶的人也得系安全带。”伊莱慢慢地说，“开车不系安全带非常危险，你看。”她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提醒过你的，晋。”
　　愧疚冲散了血腥味儿带来的反胃，明禅连声道歉:“真的很对不起。”
　　她抽出几张纸巾侧过身想替伊莱清理血污，但手指还没碰到伊莱的脸，就被对方用力打开：“不要碰我，我不喜欢别人碰我。”
　　“好好好。”明禅颇为无奈地举高双手，擅自替伊莱原谅了丢下她的老比尔。尽管十分清楚与阿斯伯格患者相处必须得谨言慎行，但现在不是在后顾无忧的疗养院，她没时间去了解和照顾这名新旅伴的习惯模式。
　　“每个人都得系好安全带，你得在我系好安全带之后再开车。”伊莱自己胡乱地擦掉脸上的血迹，用明禅递给她的毛巾捂住鼻子止血，“安全准则之一，系好安全带。”
　　“我知道了。”明禅小心地帮伊莱扣好安全带，期间完全没碰到女孩的任何部位，“我会注意。”
　　伊莱点点头表示满意，接着她又问道：“你刚刚让我看什么东西？”
　　“我们被袭击了。”明禅抬头一看，冷不丁对上一双寒光凌厉的眼睛，缓慢盘旋在前风窗外那只白头鹰正冷冷地盯着她。
　　伊莱歪着头把目光投向泛着红光的天边：“什么？”
　　明禅咽了口唾液，小声地重复道：“我们被这几只鸟袭击了。”
　　“但是它们的意思是让你停下来，晋。”在明禅还没来得及反应时，伊莱打开车门，探出上身冲盘旋在车身周围的猛禽摆手打招呼，“你们好。”
　　“小心！”
　　明禅觉得自己的耐心值快要到达临界点。
　　说来也奇怪，明禅把车停下来之后，猛禽们确实停止了投掷石头的行为。但伊莱毛手毛脚的行动还是把明禅吓出一身冷汗，顾不上她刚刚发表的“不许触碰”的禁令，明禅把伊莱拽回来，重重地按下锁定车门的按钮。
　　“嗨！我说了不要碰我。”伊莱恶狠狠地瞪着明禅，“它们和我，只是想让你停下来。”
　　那双湿润的棕黑眼睛一旦凝聚焦点，竟带着黑洞般令人不由自主沉迷其中的吸引力——神秘，但非现实之物。
　　“你怎么知道？”明禅别开视线，没把伊莱的话放在心上，她弯下腰从座椅下的隐蔽置物箱里取出了枪。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动用武器，因为她根本没学过射击。
　　“信息。”伊莱窝成一团，低头转动她的单面环，“白头鹰以鱼为主要食物，几乎不可能深入荒漠。旁边那两只金雕通常单独活动，更不会和异族结为同伴，进而有意识地袭击一辆汽车。有些生物的确很聪明，超乎人类想象的聪明，但还没能达到团结一心拦阻汽车的地步。”她打了个哈欠，“它们受人操控，晋。”
　　事情有点复杂。
　　明禅握紧方向盘，引擎“突突”作响，踩不踩油门就在她一念之间。
　　伊莱的判断可信吗？明禅问自己。
　　仔细想想，单凭白头鹰和两只金雕短时间内确实无法破坏一辆军用汽车。而且如果猛禽真的把她们当食物，之前明明有更好的时机。念及于此，明禅咬咬牙，闭上眼睛延展自己的听觉——如果真有人操控猛禽的话，她要把操控者找出来。
　　声音如同水面涟漪，有大有小，每一个涟漪都有其源头。
　　没费太多力气，明禅在东南165°的方向上发现了一个较大的涟漪，离汽车800m远的地方，马蹄声哒哒。明禅收回听觉，转身透过后窗向外张望。
　　朦胧夜色影响了视觉，只能看到地平线上一个模糊的影子。约近到500m处，明禅才勉强辨出马背上的人形轮廓。
　　似乎感应到什么，白头鹰完全舒展双翼，绕着汽车滑翔一圈，调转方向迎着马飞去。
　　就是他了。
　　明禅的视线紧跟着那匹马移动。
　　400m、300m、200m……
　　马背上的人一手抓着马鬃，另一只手握着什么。又近了50m，明禅赫然发现那竟是一杆来福枪。
　　主人不会拿枪迎接客人。
　　明禅毫不犹豫地发动了汽车。
　　“他娘的该死！”中年男性粗犷的吼声混合在机械运转的声音中显得格外突出，“俺的上帝，你他娘的就不能老老实实停下吗？”
　　抱歉，还真不能。
　　开上平坦的公路，明禅的心情一下子放松很多。四条腿的马追不上四只轮胎的汽车，但明禅有意放慢速度，侧耳倾听骑手的动静。老实说，这时候就连听西部大汉粗鄙的咒骂都让明禅感动万分。要是他手上没有那杆枪，明禅倒是挺愿意跟他来一个热烈的拥抱。
　　“臭娘们，你再不停下来，俺可给你好看！”
　　“你他娘地快给俺停下！”
　　大汉的口音带着浓重的西部风味，内容翻来覆去也只有粗俗俚语指南上重点标注的几条。听着听着，明禅甚至露出微笑。
　　“小白、小粉，你们他娘的快点给俺拦下那辆车。”
　　一双金雕顺从地左右交替地从路边抓起石头丢在路上，同时撕挠车身。但小打小闹再也影响不了明禅，她悠悠然地把车开出S形路线，轻松避开石头，也让金雕发出焦躁的鸣叫。
　　“你为什么不停下来？”伊莱问。
　　“危险。”明禅翘起大拇指指向后方，“有个拿枪的西部大汉在追我们。”
　　伊莱晃晃脑袋：“哦，那可真危险。”
　　……
　　二十分钟后，大汉断断续续的怒骂丧失了底气，听上去带着微微的哽咽。
　　“俺他娘的不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小姑娘你停下来跟俺说说话，俺……俺她娘的只想跟人说说话。”
　　哈？
　　明禅踩下刹车。一只金雕没留神，重重地撞上后窗。
　　“嘶……”明禅不由地替那只倒霉的金雕抽冷气。
　　等金雕扑棱翅膀飞走，明禅回头观察那名大汉，他抓马鬃的手变成两只，枪不见了。
　　明禅不得不承认自己一开始的判断有误，她不该用看强盗的眼光对待那名大汉，虽然肌肉壮硕的身躯让他看起来比普通的强盗更可怕。
　　“你他娘的让俺追得真累。”身高近两米的彪形大汉一跳下马，立刻扑到汽车上怒气冲冲地打了车窗一拳，“俺又不是魔鬼，你跑什么跑？”
　　明禅缩了缩身子，在庞大的黑影压迫下鼓起勇气说：“你带着枪。”
　　“枪。”伊莱喃喃地自言自语，“枪很危险。玛姬医生从来不肯让我拿枪。”
　　“你怕枪？俺说过俺会开枪吗？”壮汉拍拍肩膀，来福枪像变戏法似的重新出现在他手中，“俺他娘地说过俺会开枪吗？”
　　“先生。”明禅哭笑不得地把车窗打开一指宽的缝隙，“您最好还是把枪收起来。”
　　“收起枪？！你让俺收起枪？”壮汉发出震动地面的巨大笑声，“你想让俺收起哪杆枪？”
　　明禅没回答，隔着窗户静静地望着他。她希望这个肌肉发达头脑简单的壮汉能稍微看清楚现状，捡了一个麻烦的阿斯伯格症患者后，她觉得有必要慎重挑选旅伴，宁缺毋滥。
　　“你手里那杆，把它给我。”伊莱突然喊道，“不然这辆车上没有你的位置。”
　　“伊莱！”明禅忍无可忍地低声训斥，“不要乱说话！”
　　“收缴牛仔的枪，就是要牛仔的命。”壮汉瞪圆了眼睛，“你他娘的想收俺的枪？！”
　　明禅维持着表面的镇定，但实际上已经汗湿了衣服，握枪的右手同样冷汗津津，她突然忘了自己有没有打开保险。后悔无用，然而明禅此时唯一能做的只有后悔，她后悔自己推掉了射击课……
　　“你只会骑马，不会开车。”伊莱眼神飘忽，言辞却犀利凌然，“你想去骑马到不了的地方找你的孩子，你想搭顺风车。”
　　大汉原本瞪圆的眼睛又扩大一圈，愣愣地问：“你他娘的怎么知道？”
　　“信息。”伊莱歪头伸出手，“给我枪。”
　　名叫汉特的壮汉挤进后座坐下，汽车明显一沉。
　　“汉特，男，44-46岁，身高196cm，体重128kg。”伊莱低头念道，“控制动物。”
　　“嚯！”汉特粗犷的笑声仿佛驱走黑夜，天边渐渐亮起白光，“俺就是能控制动物。俺能钻进它们的身子里，想让它们怎么飞它们就得怎么飞。”他把手指放进嘴巴用力吹，发出了尖利的哨音。
　　明禅皱着眉将注意力尽可能集中到视觉上面，那唿哨都快把她的耳膜穿破了。
　　哨音一落，两只金雕一左一右与悍马保持平行，白头鹰则飞在正前方。
　　“这两只金雕，俺的小宝贝，一个叫小白，一个叫小粉。”汉特勉强把肩膀挤进前排，不无骄傲地介绍起自己的伙伴，“国徽上的鹰，俺的小宝贝鹰，就叫山姆，山姆大叔的山姆。”
　　明禅揉了揉耳朵，她实在受不了汉特的大嗓门。
　　“小白、小粉、山姆。”伊莱依次数过去，重复三只猛禽的名字，单面环转动的速度快了不少。“两只金雕，一只白头鹰。”
　　“对了。”汉特拍拍副驾驶座椅，“你还没告诉俺，你怎么知道俺的事？”
　　“信息。”
　　“什么信息？”汉特又去拍打明禅的座椅，“小丫头说的‘信息’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明禅朝天翻了个白眼，紧接着问道，“你要去哪里？”
　　汉特抓了抓光秃秃的脑门，翻转着舌头吐出一个地名：“翔……嗨。”
　　“啥？”
　　“向海，中国。”
　　这次不那么别扭，而且加上“中国”的后缀，明禅顿时反应过来汉特的目的地。
　　中国，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