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二章还魂 ...
-
一觉醒来，眼前猛地亮堂起来，我竟然有点不适应初升太阳的光线。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香樟味道。我一向不喜欢熏香，不禁暗暗皱了皱眉。在这陌生的环境，万事都得小心一点。我保持着刚醒来的姿态，眯着眼不动声色的打量起四周。
透过床上悬挂的描花纱帐，只见左近是一方大理石镶金边桌案，上面摆着一盏铜制的金蟾香炉。正对过去，又是一个紫檀木雕刻着牡丹佩饰的妆台。台上右手放着一面仙子凌波的宝镜，左边却是一个白玉圆盘，里面盛着满盘浑圆的珍珠。靠近床头这面却在壁上嵌了一排朱漆涂过的书架，里面零星放着几册书卷。一眼看过去，这满屋的奢华让我叹息。前世的我只怕也不是一般人。
看这屋内的器皿与摆设物品，多半是清朝装饰。我心里暗暗揣度，这里如此精致，绝不是寻常人家能住的。但整个房间色彩齐全，却独独没有黄色。
想了片刻，我拿定了主意，于是开口提了音量叫道：“是谁在候着？”
“小姐，是我，清儿。”伴着一串清脆的响声，从左旁串花帘子后面的一道暗门里应声闪出一个身形窈窕的婢女，手里还托着一壶茶水。看她对我称呼，我自然还未出阁，还好。不然凭空多出一个男人，才是麻烦。
她把茶水放好，走到我跟前，轻车熟路的撩起帐子，对我说：“小姐，这普洱茶我刚巧煎好，你正好尝尝。”
清儿轻柔的将我扶起身，一边伺候着我起床，一边问：“小姐，今早你看是用点什么膳食？”
“我没什么胃口。”眼下我急着搞清楚自己身份，哪儿有心情吃饭。我皱着眉随口敷衍道，“就不用了。”
“小姐，你可不能拿自己身体撒气。”清儿脸上显出忧色，想了一想，柔声劝我说：“老爷不也说了，无论选上予否，都会放陈公子回来，连一根头发丝都不伤着。你放开心些，可别自个儿伤了身子。”
听了这话，我心里一惊，表面却不动声色，看来得想法从这个清儿口里套出我想要的东西。
就在这当口，门外有几个人影动了动。只见清儿走过去开了门，对着进来的几个小丫环吩咐道：“嫣红，快把水端进来就放在那角上；碧凝，紫鹃你们过来伺候小姐浣洗穿衣；还有明兰，去盛碗芙蓉羹来，再寻几碟开胃的小菜，快点去，小姐等着用呢。”
我抬眼打量了下，除了清儿年龄稍长，皮肤白腻，出落得颇有点姿色，其余那几个不过都是孩子。动作倒是都极为利落，神色间却有点慌张甚至带点害怕。想必是知道我心情不好，生怕受了迁怒。这么看来，我下面这些人倒是只有清儿得我宠爱，多半在前世我也不是好相与的主。伺候完我，这一屋子人又退了出去，只留下清儿陪我用膳。
我故意做出愁眉不展的样子，有一下没一下搅着碗里玉勺，发出叮叮声响，想引这清儿开口。
“小姐，这羹快凉了，你多吃几口吧。”
“我吃不下。”我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玉勺，带着哀怨的口气说，“你说我现在哪儿有心情吃东西，这选不选的上你倒是说说看。”
“这，小姐有倾国倾城之姿，选上本是自然的。”清儿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说，“可这次大选，各家尊贵的格格也是很多。皇上恐怕也没时间一一仔细看过，若一时疏忽撂了牌子也有可能。”
说到这儿，清儿看我似乎没有生气，又大着胆子说：“其实清儿看来，能进宫做皇后可是天大的福分，我常常想，小姐你又漂亮，又高贵，性子又是极好，生来就是做的娘娘的，就是皇后那也做得。”
我心里暗自好笑，这个清儿天天跟在眼前伺候，吃穿用度自然和寻常丫鬟不同，渐渐眼里只怕也只有自家小姐在了。这些浑话也就在自己院子里说说，要是出去也这么张狂，不知道惹出多少祸事。
看我并没有骂她，清儿胆子更大了点，想着这几日小姐过得极苦，忍不住开口劝道：“其实陈公子本也是极好的，但这次皇上下了诏书要在满蒙亲贵选后呢。若是选上了可是顶大的荣耀。听说以后这大选还要形成定制，每三年一选，就叫选秀女。入选的还有可能做娘娘呢。”
选后？定制？我努力的从记忆里拾取有关清朝选秀的信息。若是我看过的定然能想起。
“选立皇后，作范中官，敬稽典礼。应于在内满洲官民女子，在外蒙古贝勒以下，大臣以上女子中，敬慎选择。”我一个字一个字的说。目光一直落在清儿脸上，没有放过她神色上一丝变化。
清儿脸上渐渐泛起惊讶之色，还带着点不解，杏核般一双眼睛瞪得老圆。“小姐，连皇诏你都整个记下来了？”
“既然一定要参选，我自然要下点功夫。”我叹了口气说，“你收拾了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清儿应了声，收拾好碗碟，退了出去。
听到脚步声渐远，我站起身来，四周绕了圈，又将整间屋子仔细打量一遍。踱到妆台旁，我随手拿起右侧小几上一个首饰盒。刚一细看，我一下怔住，盒身竟然是金子做的，盒子两侧是镂空铜拉丝，正中还嵌了一块拇指大小的蓝田玉，顶部镶了五粒珍珠，虽然不大，却难得的一般大小。我打开看了眼，里面放着的全是些繁复的珠钗之物。
在前世，我定然性喜奢靡。整个闺房除了那零星的书册，全是铜臭之气。
连着取了两本书，却是千字文和女则。真没想到在前世，我竟会如此肤浅，这样的女子只怕选入后宫也难得圣宠。想到这儿，我忍不住犯难了。你猜我现在到了什么时期。我念的那篇皇诏，正是顺治十年十月初六颁的选后旨意，也是清朝第一次选秀女的开始。本来我是想，难得到了古代，定要做个皇后试试。这天下男人，除了皇上还真不知能有谁配得上我轻烟。可如今真有入宫机会，确是遇到顺治帝这个出了名的情种，为了一个不知道哪儿来的董鄂氏连江山社稷都不要了。看我现在这性子，想必也不可能是那传说中贤良淑德，恭顺节俭的董鄂妃。要想让他对我情深一片，还真不是普通难。不过，没有对手这事情做起来也未免太容易，我轻轻的笑了，倒要看看这顺治的后宫禁不禁受得起我折腾。
接下来的日子，我刻意揣摩前世自己的性子，又从清儿还有屋里其他人口中套出了不少信息，也终于把自己的身份弄了清楚。原来我是叶赫纳拉•苏克萨哈庶出的小女儿，闺名菲叶。头上还有四位兄长和一位长姐。却因为我长相和性子是最似阿玛的，从小就得到了他更多的关爱。对我倒是颇有点捧在手里怕摔着，含在口里怕化了的味道，连同我那不怎么受宠爱又没有生出儿子的额娘都在这家里因我有了一席之地。只是我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自己倒真是长得酷似苏克萨哈。肤色暗沉，哪里像是娇生惯养的小姐。就连眉目也顶多算是清秀，比那清儿都尚有不足。
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在镜里看到现在容貌，我气了半晌。这也是清儿口中“倾国倾城貌”，若是落在普通女儿家，只怕连顺治的面都见不着。倒也算是难为了底下那群天天小心奉承着我的婢女家仆。面对这么副容貌，换做是我只怕一个字也夸不出来。
如今我既无品貌，出生也说不上多高贵。额娘家里是一个没权没势的小户人家。阿玛也只是凭着妈妈，皇太极第六女的尊贵沾了点余荫，封了个正白旗三品参领。比他官高位尊的大把去了。这情形下要我去参加皇后的大选，几乎注定了是给别人铺路踮脚去。
还有件让我担心的事，是有关当时清儿提过的陈公子，陈宇轩。也不知这陈公子喜欢上前世我哪点，多次向自己阿玛提出娶我做他正室。他阿玛陈名夏可是当今吏部尚书，授弘文院大学士，年初又进了少保兼太子太保。眼下这红极一时的人物怎么可能让我这等家世的做他长房正妻，自然是断然否决。恰逢一个月前顺治下旨大选，舒克萨哈自然不会为我抗旨，更是一心认为我必然如同那个“有奇相，且识不凡，何可妄与人”的窦后一般雀屏中选。在双方家庭的压力下，这两位平日里任性妄为的主居然异想天开的想离开京城，远走高飞。哪知道不过半日还没来得及出东直门，就被苏克萨哈带亲兵扣下了。为了断了我的念想，乖乖入宫参选。这个苏克萨哈竟私下绑了陈宇轩，把他和我私奔的事全力掩了下来。只等年前初选过后，再将他放回家去，免得惹出事端。
据我说知这陈家的繁华也快到了头，顺治十一年陈名夏就会被弹劾处死，可惜的是我不知道具体时日。而此刻，陈家已然开始怀疑陈宇轩的失踪与我有所联系。若是被他们查实，这非法囚禁一罪不光是苏克萨哈要受处罚，事情若被外人知道我的名声可就毁得一塌糊涂，别说入宫做娘娘，就是寻常求亲的也必然不敢再入我家房门。
看来我前世的蠢笨也有不少遗传自这武将出身的阿玛。不管我有多么不满，钱小雪都已经化作轻烟荡然无存了，从今往后我将是叶赫纳拉•菲叶，而我的阿玛将会是权倾一时的苏克萨哈。
就在我算计着如何处理眼前这些麻烦的时候，府上来了一位宫里出来的李嬷嬷，专门教我宫廷里的规矩。眼下离腊月十五初选也只有四十来天，若不是自己原本知道大概，只是一些细节不甚清楚，只怕光这规矩都要学个年头去了。闲暇时光，我将这府里上上下下都逛遍了，才知道自己是多么为阿玛宠爱，无人可比。
那四个兄长我是一个都没见过。他们都有官职在身，早出晚归的，我以前也与他们没什么往来，现在自然不会去讨没趣。长姐早年嫁入了鳌拜府中，自然也没什么机会相见。阿玛的正妻，我没有兴趣去拜见，却也没有人来惹我麻烦，倒是那三房侧室还时不时过来讨好于我。府里的丫鬟、杂役对我都是毕恭毕敬，在我面前大气也不敢喘口。
那日我看池子里已结了冰，想去上面玩耍，又担心冻得不厚，就叫了嫣红上去。看到满院子奴仆战战兢兢的神情，却无人敢出一言。我愈发断定前世自己果然是任性娇纵，胆大妄为的。之后我也更加刻意张扬起来。
在府里最东面有个院落十分破败，终年没有打开过。据说里面住着的那位曾经是阿玛最宠爱的姬妾。打进了府，不到三个月就怀了身孕，却不知道怎么产了个死胎。大太太觉得十分晦气，本来要把她撵出府区。阿玛顾及自己名声，怕放出去落人口舌。却终不忍害她性命，就把她囚禁在了东偏房里。除了每日有个哑仆伺候着起居饮食，别的人一概不许靠近。
这豪门大户里的龌龊勾当，虽说在电视书籍上看过的不少，但现在亲眼看到，我才真真切切的意识到自己回到了男尊女卑的清朝。后宫里的争斗只怕更是险恶，这事也算是为自己提了个醒。
今儿一早起来，天空就飘飘洒洒的落起了雪。不一会儿工夫，整个院子就披上了洁白的光芒，耀得人眼睛生疼。用过早膳，我一时兴子大好，就叫人把后院池塘中建得听雨轩打扫出来。这听雨轩也就是一个八角小亭，连着个回廊通道池塘边上。到了午后雪停了，我领着清儿几个在亭子里品茶闲聊，心里却想着初选的事。
前日，正黄旗、镶黄旗初选已经完了。明日，就是正白镶白两旗正式初选的日子，等过了申时我也该去玄武门外“排车”侯着，等着参加第二天的初选。
“小姐，李嬷嬷来了。”清儿眼尖，老远就看着李嬷嬷打这儿过来，手里还捧着件物什。说着话给明兰使了个眼色，明兰见机立马拎着手炉过去把李嬷嬷迎了进来。
李嬷嬷是在宫里伺候过前皇后的老人。因八月前皇后被罢黜贬为静妃，连同眼前服侍的人也或贬或放出宫来。这个李嬷嬷也就是那时候被放出宫的。阿玛好不容易找到她，指望让她给我提点宫中人情世故。我当然不会怠慢她，若她能尽心助我，会省我不少麻烦。因此我对她可是亲切的很，全然没有在别的下人面前的傲慢。
“格格万福。”李嬷嬷行道跟前，作势屈膝。我赶紧起身将她扶住，口里连忙说：“嬷嬷万万别这么见外。清儿，还不给嬷嬷备座。”
李嬷嬷口里说着“不敢”，却大敕敕在我左首坐下，将手里的物什放到边上小机上，笑着说：“格格真是好兴致，一早就在这亭子里看满园的风景。”
“我那屋子里待得憋闷，不如到院子里散散心。嬷嬷你到赶巧，来尝尝清儿沏的普洱如何。”我嫣然说道，却微微有点奇怪她的来意。学了个把月，我该知道的东西都知晓清楚了，这李嬷嬷前日还夸我聪慧，她已没什么可交于我。难道是又忘了什么不成。
“这茶自然是好的，比那宫里也不差。”李嬷嬷喝了口茶，笑嘻嘻的说，“清姑娘做的茶可是出了名的好。”
说起来，这个清儿也是难得的人物。她打小卖入我家就在我身边伺候，待了足足近十年。她性子温顺，对我更是一心一意。我也把她视作心腹，做什么事都让她陪着。这些年阿玛也没少在我身上下功夫，结果我骄横得很没学出什么来，倒是这个清儿，琴棋书画诗酒茶样样都出色的紧。如今外面偶有我的才名传播，这些也全出自清儿之手。
“老奴今儿过来可不是为了讨口茶喝，是要给格格送件礼物，日后进了宫也有所助益。”李嬷嬷和我闲扯了几句，道出了今天的来意。
“什么东西还劳烦嬷嬷专程拿来啊。”我好奇地说。
见我问起，李嬷嬷连忙把她带来的物什递了过来，不无得意地说：“这可是难得的宝贝。”
我接过一看，却是用一方红绸包着，入手极轻，恍若无物。我忍不住想打开看个究竟，却被李嬷嬷阻止了。
“格格，这等宝贝，还是等四下无人再看。”李嬷嬷小心把那红绸理了理，又慎重的交给我说，“格格对老奴这么好，这是老奴的一点心意。”
“嬷嬷一心待我，菲叶心里很是感激。若能入主宫苑，定会厚报嬷嬷。”我见她如此慎重，也就仔细的将东西贴身收了。抬眼见她却也正看着我，一脸唏嘘神色，我转念一想，又开口说道：“其实菲叶姿色平庸，哪里入得皇上的眼。只怕连明日初选也难过，倒是白费了嬷嬷的苦心。”
“这选后看重的是德行，哪儿是凭借狐媚之术。格格，你放宽心。”李嬷嬷连忙安慰我说，神色里却分明透出几分失落，“老奴还没进府就听说格格德、容、言、功无不是上上之选。见了格格后，发现格格这么聪慧乖巧，对下面人又这么体恤。真是千里挑一的人才啊。”
德？后宫里你讲德，只会被别人玩死。容，我是不指望了。这女红，刺绣我可是一点不会。好一个上上之选。
清儿看我仍然不怎么高兴，也开口劝道：“李嬷嬷说的对。小姐，光凭如今老爷所得圣宠，皇上封你个娘娘做也是当得的。”
只怕我那个莽撞的阿玛还没这么大面子！
我听着这些奉承话好无趣，端起茶盏，轻轻地说：“出来半天了，我觉得有点乏。嬷嬷，这天也冷的紧。”
李嬷嬷见我神色不豫，也不便再多说什么，附和了几句，借口天冷难熬离开了。
“小姐，时辰差不多了。我们还是早点过去吧。”清儿看着快到申初，而我还没有动身的打算，忍不住开口说。
我无奈地摇摇头说：
“走吧。”
生平第一次，我感觉到了紧张。或许真的是，当你做没把握的事情的时候，就会觉得不安。这紫禁城里将会发生什么事情，对我来说是好的开始，亦或是厄运的降临？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二章还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