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耽书

1、崩塌

　　Act.01

　　还没到蝉鸣的时节，夏天便过早地来了。
　　台上的老师聒噪的讲解着奇异的方程式，沙哑的声音让人昏昏欲睡。
　　缓沉的阳光钻过楼道，艰难地附在窗边，一寸一寸的被地心牵扯而下，来日又执拗地重新附上来。日复一日，在窗台上留下蜗牛行进后的苍白道路。
　　和最普通的高中生一样，苏恩埋在高耸的书堆里，笔杆急急地晃动着，在纸上留下整齐的字迹。风扇发出轻微的响声，空气是这里的主宰，只余下笔尖划过纸张时的破风声。
　　这里，是高三（15）班，离高考，还有17天。

　　猎猎的风涌入男人略显单薄的衬衣中，原本欣长的身子显得有些臃肿。浅蓝色的衬衫经过反复的浆洗而显得有些苍白，在阳光下几近透明。
　　他安静地站在江边，眉目低垂，掩去了往日的严峻。微腥的湖风拂面而来，露出略长的刘海下一张俊逸而棱角分明的脸。男人薄而优美的唇紧抿着，狭长的眼里翻涌着无尽暗波，又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泄了一丝温柔。
　　他望着江岸沉默不语。仿佛陷入了一个美好的，安逸的梦。

　　苏恩猛的从书堆里抬起头来，如同受惊的小鹿般睁大了漆亮的眸子，犹疑的看向四周。
　　试卷，书本，杂乱的辅导资料，埋头苦读的同窗。
　　与平日并无不同。
　　但他心中的不安却慢慢渗透，渐渐延伸至四肢百骸。
　　苏恩有些浮躁的喝了口水，强压下心中的不安，再次埋入书中。同桌的季袍荟扔了笔，趴在桌子上，似是要小憩一会。
　　浅眠的妇人从梦中惊醒，有些茫然地看向窗外，窗边的鱼缸中，几只金鱼已不知去向；破旧的公园里，年久失修的秋千微微晃动，发出刺耳的声响；天边闪过几道浅浅的紫影，继而深邃起来，渲染了整片天空。
　　仿佛转瞬之间，阳光变成浅灰色，时间刹那静止。
　　而后，巨变！
　　水泥地面尖嚣着裂开，吞噬人群；办公楼的钢化玻璃齐齐破碎，如同万千钻石撒入人群，瞬间绽开千万朵妖异的血珠沙华；高大的电视塔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轰然砸向杂乱的人群。
　　紫芒点燃了这所城市，遥远的天际睁开紫色的巨眼。
　　仿佛瞬间，仿佛永恒。
　　灾难面前，人类永远脆弱。

　　Act.02
　　剧烈的震动波及了男人所在的江边，强大的地震横波瞬间将他摔下江边！电光火石之间，苏厉本着求生的本能，死死攀住江岸凸起的岩石，撕裂般的剧痛从手臂关节处传来，男人却异常冷静，几个起落，他已回到安全的地面。
　　然而没有劫后余生的欣喜，一个可怕的念头瞬间夺取了他所有的呼吸。他踉跄着，向前走了几步，旋即疯了一般奔向几步开外的学校。
　　入目，是炼狱般的场景。倒在路边的学生整洁的校服被烧得乌黑，血如同蜿蜒的小河，自各处汇集，在地面上绘成瑰丽壮大的画面，死亡的火焰掠夺着稚嫩的生命。几个刚逃出的老师刚跑出楼梯，还来不及欣喜，便被倒塌的楼板砸成了肉泥。
　　温热的液体溅在男人的脸上，他略略向后退了退，慢慢伸出手，在脸颊上划过，指尖温润的触感。
　　刺目的，鲜艳的红。

　　Act.03
　　发生了……什么？
　　苏恩的意识有些恍惚，似是从温暖美好的梦境里突然惊醒。
　　远处传来水滴溅落的声音，眼前一片黑暗。
　　是……地震？
　　苏恩有些迷茫地转了转头，身体的五感从外界归来，尽职地将痛觉一分不少的反馈至大脑。
　　胸口……好疼……
　　苏恩向上抬了抬手，石板坚硬的触感伴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吱呀声响传来，他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向胸口摸索。
　　温热的，占满他整个胸膛的，是血吗？
　　刺穿他整个胸膛的，是钢筋吗？
　　苏恩深吸了一口气，随即猛烈的咳嗽起来。仿佛有人在他胸膛里点了一把火，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撕扯着他的痛觉神经。
　　要死了吗？
　　苏恩的视线有些模糊。过往的记忆一点点涌现出来。昨天路上捡到的小猫，同学的恶作剧，班主任气急败坏的脸，写满方程式的黑板，父母模糊的面容，阳光散漫的庭院，清浅的青草气息，以及……
　　哥哥。

　　Act.04
　　春日留下的微韵在夏日的庭院弥漫，草尖染上阳光的温软色泽，漫漫流淌。
　　平日忙碌的父母推掉了一整天的行程。西装革履的父亲穿着简单的衬衫，袖子扎到手肘的位置，脸上蹭了几处黑灰，正一脸苦恼地同快要烤焦的鸡翅作斗争。母亲坐在草地上，平日里总是高高束起的长发披散而下，柔顺的垂在颈窝微微笑着，看着怀里只有5岁的弟弟。
　　苏恩。
　　已经五岁的苏恩仍是一副呆呆软软的样子，软乎乎的小手紧紧攥着妈妈的衣袖，软软的茸发顺从的绕在耳后，漆黑的眸子转来转去。
　　他软软的，白白的苏恩。
　　似是发现自家哥哥的目光，小苏恩转了转头，看着他，软糯的童音清脆悦耳。
　　“哥哥……抱…抱…”
　　于是他走过去，从母亲手里接过苏恩，轻柔的仿佛接过一片羽毛，谨慎的仿佛接过整个世界。
　　感到温热的手掌传来的灼热，小苏恩往他怀里钻了钻，蹭了蹭他的手臂，软软的触感从手上一直传递，苏恩抬起头来，冲他绽开一个美好的笑容。
　　他软软的，心爱的苏恩。
　　那个午后，是他珍藏了一生的画面。
　　那个笑容，是他心底里，最后的柔软。

　　Act.05
　　忆起最早的生日，是五岁那年。
　　已没有太清晰的记忆，只记得忙碌的父母陪在身边，哥哥也是独自一人，没有讨厌的缠住哥哥的女孩子，也没有一大堆的保镖。
　　苏恩从妈妈怀里抬起头，看着一边一个人躺着晒太阳的，他的哥哥。
　　干净纤弱的少年穿着简洁的白衣，双手枕在脑后，继承于母亲的蓝色眼眸微眯，柔顺的黑发杂乱的贴在脑后，修长的十指骨节分明。
　　干净美好的，他的哥哥。
　　似是感到了他注视的目光，苏厉转过头来，看着他。鬼使神差地，苏恩脱口说出了那句话。
　　“哥哥……抱…抱…”
　　他一直清晰地记得，苏厉抱住他的瞬间，哥哥身上传来的，青草的气息。
　　他干净的，心爱的哥哥。

　　哥哥，对不起。
　　可能，没办法继续活下去了。
　　对不起啊。
　　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