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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清屏夜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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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地的气候一向是极寒的,如今不过十月,若是在江南还是一派枝叶半枯红枫满地的景,北地却已是一片冰封雪飘了。
还未入冬,清平镇已落了三场雪。清平镇不过一偏远小镇,起了个江南水乡一样的名却是个实打实的北方小镇。北地多平原,清平镇却背靠数座大山。那山名叫清嘉山,连绵数里也算北地少见,其中最高一座峰名唤雪女峰,峰顶终年积雪,峰脚却是一片郁郁葱葱。这雪女峰颇有些传说,老一辈的人常说每年第一场雪落下之时那山谷中就出现不少白衣的女子并童子在雪中嬉戏,有人说那是降雪的仙子也有人说那是山上下来的妖怪,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待那些小辈们想要细问,一个个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了,只是叮嘱了自家的小辈莫要轻易靠近那山谷。
清屏村是清平镇最边上的一个村子,从前也是个大村子,只是离雪女峰最近那些个传说也最盛,据说曾有个壮年男子冬日到山中打猎走得远了竟是再也没回来,村里人有去寻的也失了踪迹,只在第二天发现几具尸体,都是出去寻的人,那先前失踪的人仍是没个音信。这么一来,那山谷便没什么人敢去了,连带着村子也染上股邪气似的遭了嫌弃,那些家中有些积蓄的都搬离了村子,偌大一个村子只剩下百八十口人,还多是老弱妇孺。
淮杨家就在清屏村口,淮杨家祖上是读过书的,到了淮杨父亲这辈恰逢乱世,边疆动乱群雄割据,北地数州都不安生,淮杨父亲人到中年没挣到什么功名反而家中愈加衰败。如此乱世,读半辈子书还不如学点武艺伴身也好保得一家老小平安,于是到了淮杨这也就没多读书;加之淮杨父亲去的早,留下孤儿寡母相依为命,家中清贫更是无钱读书。不过到底是读过书的,识字明白事理,淮杨家一向不信那些个鬼神之说,住在村中倒是颇安生。淮杨书读得不多,却是个明事理的,手脚又勤快,平日里砍柴打猎,间或采拾药草补贴家用倒是衣食无忧,且淮杨人生得良善,村中长幼都与他交好。
且说如今不过十月中旬已落了三场雪,较之往年冷上许多,只怕到了十一二月大雪就要封山了,淮杨早已备下足够的柴火米面,只是没什么菜蔬,想到母亲近日染病,淮杨琢磨着不如趁早进山采些药草熬煮汤药,雪后初霁捕猎也会容易些,若得了猎物也好给母亲补补身体。次日一早,淮杨备好了早饭,揣了两个馍,背上背篓并几件工具就进山了。清嘉山脉延绵数里共数十座山峰,除去雪女峰,另有清屏峰、开云峰、玉芝峰数座高峰,其中清屏峰与雪女峰相邻,山中多乔木,山谷中土壤肥沃遍生灵芝药草,野兔獾狸之类的动物也多,清屏村人捕猎采药多是在此山中。
现今的季节已是寒冷,北地鸟雀不多,那些个候鸟早耐不得寒南渡了,偌大的林子鲜有鸟雀飞过,连声鸟鸣都显得难得。偏偏此时又算不得真正的冬日,极寒的考验还未到来,林中的野兔獾狸还未开始在林中奔走做入冬的最后准备,四下一片寂寂。前几日的雪不大,只是山中气温较低雪不易化,此时树梢都还积着层雪,淮杨独自走在山间,小道上偶有未融的薄雪,踩过去发去轻微的“吱嘎”声,更显得林中静谧。淮杨四下环顾没发现什么小兽的踪迹,想着今日怕是猎不着什么了,却还是抱着碰碰运气的想法在林间隐蔽处设了几个陷阱,盼着能有不走运的小兽自个儿撞进去。如今天色尚早,淮杨布了几处陷阱继续往山林深处走去。外边也有不少药草,只是那些个真正好的都在深山老林里藏着。淮杨又是个胆大的,是以不经意间就越往林深处去了。
鹅毛似的雪花从天上悠悠落下,裹在北风中掠过林间树梢落在枝桠上、地上,也落在淮杨脸上。淮杨伸手接住一片雪花,抬头看看天色不免有些踌躇:此时不过未时自己还没采得什么好药材,可看着天色又像是大雪的样子。不及细想,这雪下得愈发大了,淮杨忙转身下山。这雪来的疾雪势又猛,顷刻间就覆了一地,淮杨只觉眼前白茫茫一片几乎辨不得道路。如此七转八弯的,待来到一开阔处,淮杨才惊觉已非来时的路。
这会儿天色暗下来,疾风骤雪的独自在陌生山间,他虽不信那些鬼神之说,但是这种环境下只怕凶多吉少,淮杨愈加心急。他隐约辨得方向,疾走几步,蓦然发现前方似是有个朦朦胧胧的影子。那影子跌跌撞撞往前行了几步就跌在地上不动弹了。淮杨想着只怕是同样不慎遇上风雪的村民,忙奔上前去查看。等到了近前才发现那是一年轻女子。那女子不过十七八岁,着一身白色衣衫,容貌清秀肤色白皙,若不是一头黑鸦鸦的秀发整个人便是融在了雪中一般。淮杨此时也避不得嫌,忙将那女子扶起靠在胸前。那女子浑身冰冷,一身寒气像是透体一般激得淮杨也是一个颤栗。淮杨解下水囊喂她喝了几口,又细细摩挲着她的手脚,良久才感觉这女子的手脚开始转暖。此时大雪纷飞,天气愈发寒冷,这女子又昏迷不醒,若是带着她只怕两人都会死在这风雪里,可若是丢下她不管淮杨却是怎么都做不到。咬咬牙,淮杨解下背囊反背到胸前,背起了这女子。
此处山间淮杨从未到过,风雪愈大道路难行,加之又背了个女子,淮杨走得愈发艰辛。这么走了约摸半个时辰,淮杨感觉背上的女子似乎动了动。“姑娘,姑娘——”淮杨唤了几声,良久才听那女子应了一声。觉察她挣扎着似乎是要下来,淮杨忙道:“姑娘别急,你如今虚弱,道路又难行,我背着你你再休息片刻。你放心,我不是什么歹人。”那女子低低道了声谢,复又安静地伏到了他背上。淮杨说得轻松,然行得越发吃力,知是自己体力不多了。又行了小半个时辰,淮杨只觉眼前一片白,不由脚下一个踉跄,险些将背上的女子摔将下来。那女子忙跳将下来扶着他,再也不肯要淮杨背了。淮杨缓了口气道:“姑娘莫慌,山间应有打猎人夜宿的小屋,我们再往前走走说不定就看到了。”天色又暗了几分,淮杨与那女子互相扶持着行了许久,只觉得眼前尽是白色的雪、墨色的树,心中更加不安。
“这位大哥,你看前面是不是有间屋子?”淮杨本已快力尽,此时抬头看见林中隐隐露出一角屋檐,不禁一笑:“是了,寻到了屋子,即便不能下山也有个歇脚遮蔽处。”这间小屋看着颇为老旧,想来有些年岁了,淮杨先进屋检查一番,屋中只一张桌子一张床,都蒙了厚厚一层灰,灶已经堵了,柴火还剩不少,瓦罐杯盘也是好的。这小屋看着老旧好在结构坚固,因而在这林中多年都没被雪压塌了。想到终于有个栖身之处,还能生火煮杯热水暖身,淮杨这才安下心来。招呼那女子进屋,两人拂去积尘略收拾了番。淮杨在灶边生了堆火,架上瓦罐煮开些雪,斟了两杯热水。一杯热水下肚,腹中随即升腾出一股热气,这热气随着血液流经四肢百骸,连每个毛孔都觉熨帖了。淮杨从怀中掏出两块馍,分给了那姑娘一块,这馍早已冷硬,淮杨也不顾,就着热水三两口就下肚了。咽下最后一口馍,淮杨一转头,却见那姑娘只是捧了杯子坐在一边。淮杨便招呼道:“姑娘喝点热水吃点东西暖和一下身子别冻坏了。”那姑娘应了一声,浅浅啜了口热水,放下杯子掰下半块馍,又将另外半块递回给淮杨,道:“大哥,我吃不了那么多。”淮杨推辞不过,嘿嘿一笑就接过了。
两人围坐在火边,无事可做便开始闲话。淮杨这才得知这女子名唤阿雪,清平镇人,父亲病重无钱抓药,只好自己进山采点草药缓解一二,哪知遇上风雪险些丧命,幸好遇到淮杨才算得救。淮杨劝解了一番,眼看天色全黑飞雪未停少不得要在此住宿一晚了。淮杨让阿雪睡了床,自己靠着墙看着火,山间寒冷,火一灭受凉事小,若伤了身体不能下山就不好了。淮杨这么靠墙坐着,时不时添根柴火,守了半宿愈加困顿,不觉阖上眼睡去。他是被冷醒的,睁开眼只觉一片黑,火早已熄了。淮杨搓搓手,摸索着忙又生了火,转身一瞧床上却没阿雪的踪影,只床脚一点雪迹。
淮杨起身摸摸床铺,只觉一片冰冷,想来阿雪早离了屋子,而那一点雪迹着实出现得蹊跷。清嘉山一带多传说,据传时有进山之人路遇山中精怪,运气好些的迷了道在山中困上些时日遭些罪,运气不好的再不见出山多半是被谋了性命。而清屏村雪女一说由盛,是以清屏村人多是入冬不进山,雪夜不出门。
淮杨此时却顾不得这许多,阿雪出门已久,他此时只怕阿雪遭了什么不测,忙开门出去寻找。此时应是凌晨,雪已止了,天空中云已散去,稀稀疏疏地能看到几点星子,东边的空中挂着半轮明月,清清淡淡的光和着满地的雪照得四周一片朦胧。林中的树多半掩在雪下,只余黑褐的干并稀疏几根枝桠交缠,远看好似鬼影幢幢。淮杨却顾不得怕,在林中快速穿行着,不多时已出了小屋所在的这片林子。淮杨四下环顾,深怕阿雪有什么不测,正欲走远些继续寻找,却听得一侧传来阿雪惊诧的声音:“淮杨大哥!”原来阿雪半夜醒来听得门外似有人语声,走到门边又听不真切了,便开了门出来查看,不觉走出太远迷了路。淮杨打量阿雪无事松了口气,又忍不住责备:“有事喊我一声就好,姑娘家独自出来毕竟不安全。”阿雪低头轻声道:“你太累了。”淮杨叹口气不再多言,两人相携着回到了小屋。
接下来两人都没心思睡了,围着火堆坐了大半个时辰,外头便开始亮堂起来。昨日雪虽大,道路都还是通的。两人收拾了下就准备离开寻出山的路。两人一路向前,出去的路可比来时顺畅许多,淮杨不多时便认出了清屏峰的小路。回头一看才知昨日风雪迷了眼竟是进了雪女峰,又暗自感叹幸好两人都无事。
寻到了路两人就要分别了,淮杨担心阿雪又送了她一程。眼看着前方道路通畅,淮杨正要告别离去,又被阿雪叫住了。“淮杨大哥,你能抱抱我吗?”淮杨呆了一呆,脸登时就红了,又不知该怎么拒绝。正犹豫着,阿雪已一头撞到了他怀里。淮杨楞了一会,手不自觉地也扶上阿雪的背。
他只觉心中好似落下一片新雪,清泠泠的,有种说不出的舒服。“阿雪。”淮杨不由喃喃轻唤了一声。待回过神来,眼前哪还有阿雪在,只一捧雪从指间滑落。
附:传说只要带着一颗真诚的心,去拥抱雪女,就可以把雪女融化掉了。在雪女融化的地方,她将以人类之躯获得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