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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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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之前从不和保姆说超过十句话。尤其是作为作家的缘故,他把要说的一切都用文字在另个孤独的世界絮叨完了。他定的标准看似十分神经质,但都有他自己的道理。他在心里默默地设好了路障,就像打游戏那样一关一关,所以最后到达的那个人一定不止是保姆那么简单。她会有一定程度的文化,还会有一定程度的忍耐力。之前离开的那些人都欠缺了这两点。
余良之前每次都以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周一,并且同情地送走了一波又一波女孩,其中不乏漂亮的。他心都碎成花瓣状了,周一还是孜孜不倦地坚持到底,绝不妥协。在承受余良喋喋不休的抱怨以后,他把标准又提高了一个档次。这个人必须要有自己和自己相处的本领。他——主人不是她的朋友,她要自己去杀死那些一个人玩的时间。
难怪方程雨第一眼就被余良盯上了。余良觉得一般人无法忍受他那哥们儿谜一样的脑路构造,当然除了高智商的自己外,那么就只有找个傻点儿的了。方程雨非常符合,傻乎乎、有文化、能自己玩儿。余良倒是真没想到,方程雨和周一的书玩得这么开心都能忘了他哥们。
这天余良在介绍所睡饱了以后,整个人打着鸡血就找周一玩来了。其实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周一不理他,然后他一个人讲得嗨了在沙发上打滚。
门铃响了三声,方程雨放下手中的书就来开门。
“老板。”
“小方呀,干得还习惯吗?那个老周呢?”余良熟门熟路地进门,把灯一开,就看见周一坐在沙发上,客厅放着歌,他不动声色地听着,也完全没理来人。
“老周这是大白天演鬼片呢!”余良对方程雨说,“周一他...嘘—”方程雨扯了扯余良,两人进了书房。
“小方呀,你这是怎么回事?”方程雨连忙放开余良的衣服,“对不起。”
“老周是不是和你说他要找灵感呐?”方程雨点点头。
“老周是不是还要你烧好饭自己吃别理他呐?”方程雨又点头。
“他这样几天了?这种鬼上身的症状?”余良好整以暇地坐到周一的椅子上看着方程雨。
“一星期了。”方程雨老实说。
“你刚才在干嘛呀?”
“我在看书。”
“你们两人玩角色扮演是吧。他都这样了你还看书?”余良不自觉提高了音量。
方程雨觉得非常难堪,站在那里一愣一愣的。她也不知道怎么劝周一,自从他把自己关在房间或者把自己摆在阳台之后就一直这样,可是每次她去劝,周一都淡淡地叫她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他也在干自己想做的事情所以不要打扰他。
“得!准备进医院吧。你也收拾收拾准备做好照顾他的思想工作。”
方程雨担忧地问余良还能怎么办,余良跨出书房,径直坐到周一身边,“还能怎么办?饿晕了直接扛过去!”周一丝毫不为所动。
方程雨也坐下来,挨着周一,她低头想了一会儿,突然把周一的身体掰过来,使了全部的力气,周一缓缓睁开眼睛看着她的动作,使劲之后不忘保护他的关节,他因为很多天没吃饭脸色和白纸一样,“你干什么?”他声音虚虚实实地在音乐声里。
“周一,你不能饿晕了。”方程雨坚定地看着他,然后快速站起来去厨房乒乒乓乓捣鼓什么。
余良站到他面前,看他虚弱得跟朵小白花一样,他不忍心地开口,
“哥们儿哟你可得把自己养好咯,你的非洲小保姆那么担心你你看看!”他指了指厨房,又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还有兄弟我!等着和你一起站在诺贝尔的领奖台上大杀四方!啊!你争点气!”
周一低下身体,喃喃自语,“你根本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客厅只有厨房传来的声音,过了一会儿,
余良突然啊一声,拍了脑壳一下。
“哥们儿三十了是吧,瞧我这屎壳脑呀!你等着我给你张罗张罗!怪不得这么没劲,我说你们搞艺术的别弄得这么含蓄行不?”说着往门口走,“想女人了也不能这么闹腾自己啊。那什么小方啊,我先走了啊!赶紧给我哥们儿做好吃的天天做啊,老周这是总算开窍了。”余良念念叨叨最后欣慰地离开了。
方程雨只觉得余良来过是一个错觉。周一还是原来的那个姿势,音乐没有间断过。她自己捧着一个放了肉丝和青菜丝的粥碗,走到周一的跟前,她僵硬地开口笑了一下,
“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周一也没有看她,仍旧闭著眼睛。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父母都在外地打工。我就被扔在乡下跟我外婆一起住,外婆是个很忙的人。你猜猜我外婆是干嘛的。”没有让人听下去的欲望。
周一没有开口,方程雨吹了吹那碗粥,继续说,“即使看过那么多书也猜不到。我外婆是一个丧礼乐队的主唱。她很厉害,会很多戏文也会讲很多故事。”没有很厉害的感觉。在这种语气里,即使是蜘蛛侠也变成了蜘蛛。
可是周一闭著眼睛轻轻地说,“我没有听说过丧礼乐队。”
方程雨呐呐的,“其实我也不知道那种职业叫什么。大家围成一个圈给死人棺材唱歌,我当他们是的。“
“有一天我看外婆没在家我就自己溜出去玩了,每个人都说我小时候是个很皮的女孩。农村里的人都不喜欢这种小孩。”方程雨搅拌着粥,一下又一下。真的看不出来很皮的孩子会变成现在这样,你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来到杂货店偷了一个糖果,然后我问那个老板外婆在哪里。老板告诉我外婆在一个可怕的地方,还指给我路。我沿着那条路走了,来到一条小巷,我想只有这条路了,外婆肯定在里面。”
方程雨把粥舀出来,一勺放在周一嘴边,“你想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吗。吃了这一口我就告诉你。”不用太费力就可以猜到的情节,你没有编故事的能力。你只能描写或者被描写。
周一微微张开嘴,吃完那一口之后,对方程雨说,“我自己来吧,你把故事讲完。”
方程雨把粥递给周一,自己坐到他边上。
“以前我胆子很大,经常搞破坏。外婆不会像其他人一样讨厌我,她还教过我弹扬琴。我很想念她。”这一句真的有起伏,可是太微弱了,和将死人的心电图一样,我没有感受到你很想念她。
周一看着她,“洋琴?”
方程雨道,“一种外形很像古筝,但声音比古筝清脆的琴。我乡下那里的人都叫它扬琴。”
“那老板说外婆到了可怕的地方我偏不相信。然后我就去了那个小巷里。”
方程雨突然停下看着周一,直到周一自己把一口粥吃进去她才接着讲,“小巷里很黑,没有灯。偶尔还有风吹过的声音,确实很可怕。我当时唱了一首歌给自己壮胆,我看到巷子尽头一个门开着还亮着灯于是我就进去了。可是后来发生的事情让我吓了一跳。”没有被吓到,讲故事的人没有被吓到,听故事的人只想要求暂停。
方程雨又停下看周一,发现他自觉地吃着粥,又重新调整情绪讲故事,“那里很亮,我就想什么可怕的地方,下次要去多偷那个老板几颗糖。我放心大胆的走进去,发现里面没有人,只有一张桌子,上面摆着水果还有一些吃的东西,还有一张很大的照片。我认识那上面的人是经常对我笑的毛爷爷。我继续往前走,看见了一个大木箱子,我以为里面有什么好吃的,就用所有力气打开它,可是我看见毛爷爷躺在里面一动不动,脸色是固定住的那种白色,我还伸手摸了一下,冰冷的就好像水的那种温度。”是死亡的温度,你摸过死亡。
“你已经吃完了,剩下的你一定可以想像。我去洗碗。”方程雨说着要把周一手上的碗拿走,周一把碗递给她,然后抓住方程雨的手,示意她坐下来把故事讲完。故事已经猜到结局,可是因为不一样的声音而轻微有所不同。
周一的手凉凉地,他没有放开方程雨。直到她讲完了那个故事也没有放开。
“我当时明白过来,毛爷爷没了。我还不知道死,我只感觉可怕,毛爷爷不会再对我笑了,我坐在地上大哭了起来,后来外婆就赶来了。我在一个老人的怀里,见证了另一个老人的死亡。我这辈子也忘不了。”其实难忘的有很多,不止是死。你肯定有忘不了的经历,比一只蟑螂印象深刻,比一个人的死要肤浅一点。
“我要去洗碗。”方程雨觉得不适。
周一仍然抓着她的手,一挣扎就可以离开,但是她没有。
两人坐了很久。方程雨感到手被抓着的地方开始发烫,
周一终于开口,
“你不要当我是小孩。”
方程雨转头去看他,他没有因为吃了东西嘴唇就变得鲜活。仍旧苍白,她下意识抿了抿自己的嘴唇。
周一放开了她的手,“谢谢。”
方程雨觉得自己刚才一定被什么附体了,话这么多。
可是你还没有把全部的事情告诉我。周一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在心里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