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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   一旦你身为一个婴儿,你可干的事情就不多了,人生中唯一有趣的,大概就是听八卦了。秦王府驭下严整,府内的侍女和下人没一个敢乱说话,从他们嘴里听到我有兴趣的八卦简直不可能。因此,我只能听父母和两个兄长他们之间的谈话。然则听八卦这事也不能太多,否则容易审美疲劳。父母的聊天内容一尘不变,总有一小半是围绕朝中的变化动荡,剩下一小半是他们在揣摩我祖父母的心思。其实我更在意他们本身的故事,可在这点上,他们谈论得很少,最多就是一句“当日如何如何”。
      从两个兄长那里听八卦也是件索然无味的事情,他们都不愿意在我身边多待一会。我刚出生那会,他们还觉得我很有趣,时不时的拿手指捅捅我的脸和额头来判断我是否是活着,后来也对我失去了兴趣,预示我就不常能看到他们。我那时候对他们缺乏好感。飞扬跋扈的男孩子,三四岁上封了郡王,又受父母长辈宠爱,脸上的表情仿佛是在说:谁敢惹我!真的没人敢惹。他们也曾经为了太子之位有过一番明争暗斗,不过到了最后,两人竟然都当上了皇帝——虽然彼时天下不再是我们赵姓皇室所有,但好歹,他们都是以皇帝之礼安葬的。有时候想来,人生的诡吊就在于此。
      我长兄赵睿是个活泼好动的男孩,鬼主意相当多,整起人来眉头都不皱一下,人人提到他都觉得头痛。他最大的问题是不爱读书,我二哥赵昊能熟练背下《周礼》《诗经》等必修课目时,他却只知道骑着竹马玩打仗。当赵昊以丰富的知识,流利的回答的在我祖父面前一露身手的时候,他却在一旁呼呼大睡。
      但赵睿其实不是个笨人,他比世界上绝大多数人都要聪明,只要他愿意,他可以做出很多惊天地泣鬼神的事情,只可惜在他生命的前二十多年,基本上没人知道这一点。
      我记得,京城邵阳沦陷时,他身披一袭银甲,一人率领城内数千名士卒立于城墙之上阻挡军力数十倍于我们的敌人达一月之久,那时的他,何等威猛!再后来,我丈夫有次跟我谈起他,感慨了两句,又说:若使天假寿年,与伯玉驱于中原,未知鹿死谁手也。
      虽然这话是赞美,可我却不能完全同意。太过溢美了,如果赵睿在九泉之下听到这句,想必也会觉得不好意思。赵睿性格很复杂,哪怕我用一章的篇幅来分析他,都是不够的。不过复杂是皇室孩子的通病,我上辈子压根没想到七八岁的孩子也会那么富有心机。话说回来,不论我乐不乐意承认,我自己,从头到尾也不是没心机的,想想看,带着上辈子的记忆活着,人情世故早已见惯,怎么可能还做一个纯洁透明的好孩子呢?
      实话实说,倘若我真是这样玻璃块的小孩子,我大概活不过六岁。在我父亲跟伯父那场惊心动魄的皇位之争的故事里,我扮演了不大不小的一个角色,其作用大概相当于蝴蝶效应中的那种蝴蝶。有点自吹自擂的意思了,然而我说的,是实情。
      很多年后在往回看,回想起那些事那些人,脑子里浮现出一个念头:做那只蝴蝶的人,本也可以是赵歆。

      自从跟赵歆分别后,我总是特别想见到跟我一样大的孩子,可一直不能遇到。皇室成员里,跟我差不多大的,只有她了。她的出现加深了我的关于这个世界的思考,我迫切的希望跟赵歆交流一些想法,可苦无机会。你能理解那种有惊天动骇人听闻的大八卦然而无人可诉说的惨剧么?就好像你的面前就是长江黄河而被渴死的感觉。很多人都能明白的我的苦衷。但成年人和长辈例外。要他们理解婴儿的愿望并不比我去探究狗的思维更容易,我不能太挑剔。
      我在秦王府,度日如年。我等到秋天过去,冬天来临,在那年的除夕和元日,终于再一次见到我的堂姐赵歆,那时距我们第一次相见已经过去半年了。彼时我们已经半岁了。
      元日是一年之初,是最盛大的节日,加上那年改元,天子大宴群臣。那是我记忆中第一次排场极大的宴会,在我记忆中,那是个色彩缤纷的夜晚。
      想象一下,黑沉沉的夜晚,数百平方米的大殿,各式灯具一盏盏从房梁上垂下来,照得殿内亮如白昼,就连角落的一只蚂蚁都看得清清楚楚。若是从上往下俯瞰,会发现,由远而近又内及外,密密麻麻排满了数百张漆木案和坐榻,案上食物精美,就连盛菜的瓷碟都是你能见到的最好的越州青瓷,火烛的灯光猛然从上方掉落下来,那青瓷瞬间透明起来,细心描绘的花纹顺着外壁流淌;醉意正浓时,抬头一看,穿着高腰衣裙的舞女在殿内翩翩起舞,觥筹交错,欢笑声不绝于耳,宫中侍女持酒樽为各位大臣及其家眷斟酒,金色的佳酿徐徐侵入杯中,那幽久迷人的香气宛如春日的花儿盛开一般,霎那间,溢满整个厅堂,想象力稍微丰富一点的人,甚至能从那香味里闻出颜色和味道来。当然,宴会的中心始终是端坐于高台之上皇帝皇后,因为他们的存在,群臣的欢乐似乎也多了一点刻意的痕迹。兴起的时候,文臣们可以做出一首一首华美押韵的应制诗,武将们则随时等待一舞——然而,我们不能挑剔太多,这些看得见摸得着的欢乐,已经很好了。
      我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看到赵歆的。那场盛大的宴会进行了不一会,我母亲把我交给了保母,而太子妃也在此时做了这样的事情。保姆带着我们到了殿后,因为都是婴孩,照顾起来比较容易,再次把我们放在一处。
      我很想喜极而泣的,可惜不能让上次的悲剧重演,我们俩富有感情的对视了一眼,开始说起正事。我不胜感慨,问她:“关于你现在的人生,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她说:“能有什么想法呢?得过且过的过日子吧。有时觉得挺庆幸的,这辈子投身帝王之家,比一般老百姓好多了。”
      我想了想,犹犹豫豫的:“不那么容易吧。帝王之家说起来好听,可真的走错一步——”
      “我能不知道吗,”赵歆说,“我上辈子是历史系的,见得多了。不过以我们之力,能干什么?好好活着就行了。能再活一次,挺不容易的。”
      我苦笑:“倒也是。”
      赵歆拿眼珠子看了看我,说:“其实,我最近一直在想一件事情。”
      “什么?”
      “你说,这个世界上会不会只有我们穿越?”
      我失笑:“穿越是当今社会的主流,仿佛只要想,就能穿越,比任何交通工具都要好使。你看,谁能保证我们身边的大哥大姐不是穿越过来的?”
      “我设想了一个理论。假如这个世界的每个人都是由别的平行世界穿越而来的,那应该有不少跟我们差不多时代的人,如果他们都记得自己上辈子的事情,那么这个世界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可实际上,这个世界,这个朝代跟中国历史上任何一个朝代完全一样,而且我们的身边人,没有一个人表现出了穿越的迹象,”赵歆迟疑了一下,我顿时知道她下面要问的这句绝对非常关键,果然,她神经兮兮地问我,“只有一个原因能解释我的疑问。赵愔,你说,有没有可能出现这种情况——随着我们越长越大,上辈子的事情最终都会忘记?”
      我冷汗淋漓,没法回答她。
      我跟她一样惧怕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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