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光东流》皎皎

1、[一]

　　满月的那天，我终于弄明白了自己目前的身份。这可不是个容易的事情。之前我只知道我穿越了并且穿越到一个刚出生的婴儿身上，别的一概不知。然后这一个月来，我吃了睡，睡了吃，清醒的时候听到父母亲断断续续的言谈，他们的口音很怪，不是我曾经熟识的那种，我连蒙带猜，都难以猜测出其中的意思。
　　不过我第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就隐隐猜到生我的父母非同寻常的身份。我被人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女子抱着，她穿着面料很好的小袖上儒，下身是长裙；梳着很高的发髻，发髻上有一跟碧绿的簪子，我能看到她头发上有很多的发油，大概是为了固定头发，我觉得很香，其实后来我才知道，那个香味不是发油香，而是屋子里燃烧着的檀香。从这个女人的怀里，我的目光自然而然的要落到天花板上，横梁是圆木，粗而且长；洁白的墙壁，朱红色的门窗，随后我眼珠子转了转，发现我的左边有块巨大的屏风，刻着山水的模样，屏风两侧不停有人端着水进进出出，穿着打扮和抱着我的这个女人别无二致。她跪坐着，身子放得很低，比床榻高不了多少。然后，我的目光落到有边低矮的床榻上，惊讶的发现那里躺着有一个极其美丽动人的女子，衣襟散乱，头发凌乱，脸颊惨白，但就我看古装连续剧的经验来说，这个女子定然是刚刚生产不久，塌上还有斑斑血迹。而她正在用深情的目光看着我，然后勉强伸出手，把我从侍女怀里接过去。
　　刚刚抱着我的侍女对着这位疑似我娘的人，说了一句话，尽管当时我还没理解和学会古汉语的发音，可依然判断出她在说：王妃，是一位小郡主。
　　王妃把她的脸贴在我的脸上。当时我就知道这位美女是我娘了，但她的名字我是后来才知道。我母亲叫韩昭，字少君，以前的身份很复杂，以后我们慢慢说，但是目前，她是大端朝的秦王妃。
　　我按耐不住激动的心情，张嘴欲叫：天啊！这华丽而古朴的建筑，这唯美而漂亮的服装，难道我真的穿越了！
　　这可太令人激动了。就算有把枪对着我也要尖叫：我上辈子是如此的平平淡淡，然后终于换来这辈子的穿越了么？爱因斯坦阁下啊，你不是说不能穿越么？可我真的穿越了！时间果然是一个环状物体而不是线形结构啊，你要是还活着多好啊！
　　鉴于婴儿是没有眼泪的，我只能在想象中眼泪哗哗直下，号啕大哭。
　　我激动的手舞足蹈，哇哇叫了一会，猛然想起我既然是郡主，这辈子大概饿不死了，然后我满意的哭昏过去。
　　睡醒后我看到了一个新登场的人物，是我父亲，也就是当今天子的五儿子，秦王赵靖是也。不好意思，我那时候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排行老几，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嫡出的，也不知道他是多大的官，总之，我只需知道，我这辈子的父亲，是一个不得了的王子殿下。
　　其实这么说完全不能形容我当时的心情。要知道，我父亲是一个英俊无比的男人。我上辈子很见多识广的，阅尽男色，也极少看到这样英俊的男人。他可能是刚刚下朝回来，束着头发，上系高冠，一身紫色对襟长衫，后来我知道这叫宰相服，我父亲以王子身份兼中书令，自然要穿宰相之服。
　　我看着我那漂亮的母亲，英俊的父亲，真是太激动了。这样般配的一对生出来的女儿，肯定也不会很难看的。
　　我想起上辈子我在外貌上得到的最高评价就是清秀文静，一激动，又哇哇大叫了起来：天啦，难道我这辈子有机会做美女！
　　幸福得再次哭睡过去。
　　不过，作为一个婴儿，哭就跟公务员坐班一样，这是你的职责，再说，哭好处多多，可以扩大肺活量，抒发感情，活跃大脑神经等等——反正，不论你愿意还是不愿意，哭这码事都得坚持到半岁之后。
　　我的哭声嘹亮，显示出我不一般的生命力，我的父母亲显然很满意。
　　父亲抱着我，问母亲：“取何名为上？”
　　母亲想了想，轻言细语道：“不如请父皇母后取名？半月后女儿满月，母后大寿。”
　　父亲说：“好。阿胡长女也是一月前出生，是父皇赐名，我的女儿不能逊色于他。”
　　母亲笑容嫣然：“大王目前尚不是太子。”
　　父亲脸上出现了一种异样的神色。我清楚的看到他们交流了目光。
　　这里需要补充说明一下，这个阿胡指的对象是我伯父，也就是当今太子赵润的小名。那时候的孩子大多数都有小名，给父母长辈叫的，成年取了字后，小名就从生活中消退了。其实我也是有小名的，不过大家更愿意叫我的小名，因为我的名字是祖母大人取的。
　　显然，我父亲称呼太子的小名，这是不正确的。他应该恭恭敬敬的叫他“殿下”“太子”，一起喝酒喝醉的时候为显示亲密而像小幼时我祖父还没当上皇帝那样，叫他“阿兄”等等，可我父亲拒绝了这些称呼，在家的时候，没有外人的时候，在母亲面前，他还叫小名，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我父亲对这个太子相当的不以为然。
　　我想通了此节，冷汗一层层的沁上了额头。“宫廷斗争”四个大字长着一对天使的小翅膀从我面前飞过去。太子之位人人想得到，只看个人水平的高下。胜者为帝，败者——不但自身难保，家中所有男性也都难逃一死。也就是说，如果我父亲争夺太子之为失败，那我的两个哥哥都得去阎王那里报到；而我，作为女眷，大概不会死翘，也许能看在我是侄女的份上，把我嫁给一个守城门的小官之类。想起来就觉得前途灰暗。当然实际情况是我没嫁给守城门的小官，我嫁的那个人后来也当了皇帝，他就是用这种法子对付他的哥哥。
　　我正在思考这个严肃的命题，母亲却有点着急，她摸着我的额头，又让父亲来探我的额头，问：“额头发烫，莫非病了？”
　　我父亲当即叫了太医。
　　那个一把年纪的王姓太医翻了翻我的眼皮，说：“小郡主得了风寒，大王、王妃不必担忧。臣立刻为郡主开药方，除此外，满月前，郡主不宜见光。”
　　我心里大骂该赵姓庸医，活生生的折断了我好奇的翅膀。可骂归骂，我在接下来的一个月开始过着小黑屋子的生活，有时间就思考深层次的命题，例如如果才能在这个时代活下来并且活得很好，没事的时候就左顾右盼，听父母谈论天下大事朝廷局势，听我两个哥哥商量怎么捉弄人，怎么逃课之类。婴孩就是有这个好处，没人会避着你，对成人来说，不过是一个猫猫狗狗般的存在。
　　这只是一个小插曲，可见我父母还是很疼我的。当然，我深刻的知道其中原因。母亲疼我是正常的，我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而且她已经有了两个儿子，地位安稳得跟顽石一样；父亲疼我，除了因为我是他女儿，还因为他很爱我母亲，所谓爱屋及乌是也。虽然父亲当了皇帝之后有若干个美貌的妃子，但对母亲照样非常不错，她的皇后之位从来也没有半点动摇——除了因为我母亲的聪明外，只剩下一种解释，就是，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