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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慈悲心【番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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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很久很久以后,当所有人都忘了西方圣人曾经有个小弟子叫金蝉子的时候,我仍然记得这么一个人。
他是佛的信徒,当时只有两位圣人敢称“佛”,但我想,按照如今他的不知道第几次的转世也成了佛来看,他那个时候,也是佛。
西方圣人当年为西方生灵广开方便之门,最爱做的就是讲佛理,讲的天花乱坠,他讲了什么我是不记得了——圣人的道义,我总是不明白的。
而他是能听懂的,圣人讲法的时候地涌金莲,天散飞花,当年我见识短浅地连连惊叹,扰了这场法会,惹得莲台上的准提圣人睁开了眼,东来弥勒言我轻慢佛法,药师琉璃说我不尊圣人,当时我不过是刚拜入的新弟子,被这阵仗吓得腿软。
那时候他就沐浴在灿灿佛光中,像救世主一般,说:“圣人心可包容四海,涵盖八荒,哪会和新入门的弟子,一般见识呢?”
我将目光投向他,他转头,笑弯了眸:“不过——还是罚一罚,圣人师尊,罚他洒扫我门前八百年,如何?”
圣人不知是因为什么,想了片刻,颔首道:“甚善。”
我便成了他殿阶前的小沙门,每天拿着一把扫帚清扫他殿前的阶梯。他的门前每日都有络绎不绝的人来访,他为人是极好的,我在灵山这样一个偌大的地方,没有听到任何人说他的不是。
他仿佛是救世主一般,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子,他这样一个玉也似的人,真的端方的挑不出一个错来。他的广袖袍服曳地,每日都掠过殿前的阶梯,他惯常穿白衣,故而我明知他的神通可以让衣袂不沾地面,可还是每日将阶梯洒扫数遍。
我真以为他是佛,比两个圣人还像佛。
他告诉我说,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后来,圣人将灵山被封闭了起来,道是大劫将至。我以微薄的见识绞尽脑汁地想,也许是巫族和妖族吧。
那天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万里晴空,湛蓝的天与洁白的云,相映照得十分好看,可风却刮得我有些冷。他依旧是一袭白衣的,步履却有些匆匆,我忽然有些不详的预感,想叫住他。
可是顷刻间,他已消失了身形,空气中有淡淡的檀香,告诉我他还未曾离去多久。他才离去了几刹那,我想,他应在万里之外,这就是我与他之间的差距,我只能在地上仰望他,他是我的佛。
我不知道他去做了什么,他回来的时候手里牵着一个孩子,很可爱的粉雕玉琢的孩子,可是我觉得他不详。
他告诉我,那个孩子叫陆压。
陆压。
西方也是有妖族的,自他将陆压带回来以后,上他殿的人就更加得多,我头一回在里面听见了争吵声。有同是妖族的小僧人告诉我,妖族的太子,叫陆压,是妖族十个太子里面,唯一活下来的,那会是妖族未来的王。
那僧人和我说,哎,你知道不知道,小师叔为什么叫金蝉子?那是因为他是金蝉得道,算起来,也是妖族呢。
而灵山,当时的灵山是万万不敢搀和连三清都没有掺和的事儿的,那僧人又与我说,小师叔为了这个什么陆压,和东来弥勒佛打了一场,连圣人也惊动。
我是一点儿也未曾发觉的,他那副样子,的确不像司打斗的人。
后来那个僧人——哦,又是那个僧人,他拉着我,说,哎,你知不知道,药师琉璃佛要和小师叔打一场呢,嘿嘿,上次东来弥勒丢了面子,他师兄要给他找场子呢,去看看不?
我说,好啊。
那是灵山的后方,孤僻得很,按照惯常,琉璃佛是很会说大道理的。
“金蝉子,这是妖族的太子,巫妖大劫,谁给你的胆子掺和?”
“金蝉子,你本也是妖族吧?我就晓得呢,你为何无缘无故地去帮那陆压,怎么,入了我灵山的门,还心心念念什么玩意儿?你还是趁早收手罢!化形的道人多了去了,别的不说,碧游宫里一打一打的,三清都不敢搀和,你算个什么东西?”
“你看看通天圣人和东皇太一之前,那是论道听道,寻宝得宝,都在一起的,连同闭关都有过,比妖皇帝俊还亲——这回,他不也缩在碧游宫里,号称闭关了?”
“你还是悔悟罢,不然,我手下可不留情!”
药师琉璃话说的如此,手上已经打将过去,而他却无动于衷,只在谈到妖皇帝俊与东皇太一的时候眼神暗了暗。
“我救他,是圣人之意。”金蝉子道,“师兄,还是不要过多置喙。”
药师琉璃手下不停,他是一定要为弥勒讨回所谓公道的。于是二人就打将起来。
当时我忽然想起他对我说的话,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真的是啊。
当时,哪有不会打斗的人呢,哪怕他看着再如何温润如玉。药师琉璃与他同为圣人的弟子,比他早入门不知多少年,于是他招招都是大的架势,不给自己留片点余地。
他的招式太过凌厉,出手的灿灿佛光也渐渐暗淡。
直到他眉间的朱砂越发明艳,而光芒渐渐转为了淡淡的紫色,我的眉心一跳,我听到药师琉璃说:“金蝉子,你入魔了?!”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那是他长发散下来,白衣墨发,明艳朱砂,他挑起一缕发在指尖把玩:“师兄啊……”
“你呢,真是愚钝。”他的话极轻,却有意无意地往我这里看了一眼。
我总觉得,他知道我在看他。
我始终不知道他为何成魔,就好像我不理解,他这样的人,这样悲天悯人的人,为何不是佛。
也许他在很多年前就给我答案了吧,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他的意念替他做了决定。
药师琉璃是万万没想到的,他狼狈地走了,我知道,他要去告知圣人。
可我不晓得,圣人为何迟迟不发话,直到巫妖大劫结束的时候,圣人召见了金蝉子,他回来的时候,身上的气息愈发不平稳,我听到陆压很着急的声音:“你没事吧?”
“殿下,我没事。”
“我说了多少次了——”那个孩子的声音突然变大,“我,叫,陆,压!”
我听到他以很轻柔的声音,唤了一声:“陆压。”像三月的春风,和煦却轻微,拂过人的心田只会有涟漪,却掀不起波澜。
那个孩子很高兴地嗯了一声。
那是陆压在灵山的最后一个夜晚,第二天清晨,妖族便来了人,那个孩子不知道为什么,连头也没回,一步一步走得毅然。
而事情的发展也越来越出乎人的意料,圣人说,金蝉子轻慢佛法,不尊圣人。
我想起那个佛光普照的殿堂,东来弥勒言我轻慢佛法,药师琉璃说我不尊圣人,而他说,“圣人心可包容四海,涵盖八荒,哪会和新入门的弟子,一般见识呢?”
他带着枷锁,依旧是那一袭白衣,却被路上的泥垢染了衣摆,狼狈得很。
他眉间的朱砂愈发明艳,依旧带着悲天悯人的微笑,入了轮回。
后来圣人归隐三十三重天,听说那个碧游宫曾经的道人来了灵山做如来佛,而那个白衣的人,却成了佛前的二弟子。
当时灵山只有一两个人说:啊……圣人以前不是也有个弟子,叫金蝉子来着么?
我自请在他的房前打扫阶梯,他宽袍袈裟,日日于佛前聆听佛法,笑得悲天悯人。
可是后来,佛前的二弟子,罪名也就是轻慢佛法,入了轮回。
再后来的后来,我的发已白,我忽然想到一个词,天人五衰。
在那个人又入轮回之后,我继续为那个圣人的小弟子曾经居住的殿堂前,洒扫阶梯。
忽然有一日,大雷音寺佛光普照,有两个人成佛了。我不知道为什么,迈着迟缓的步子,来到那里,新成的佛,抬眼看我。
……
我释然地一笑,转身离去,出了大雷音寺,迎接我的是无限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