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生缘(GL)》莫年少

37、【第三十七折】

　　李大人捻着胡须微微笑着，抖了抖袖口，却是开口道：“我好比笼中鸟有翅难展，我好比失水鱼困在沙滩，我好比中秋月乌云遮掩，我好比东流水一去不还……”
　　唐拾月知道这李大人的事儿已经完了，这会子是想听戏了。便差了下人来让人去安排了一出《霸王别姬》，等到戏台开唱方才带着小愣子缓缓退出了这雅间。
　　从玉声楼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京城里大街小巷都点上了灯笼，街边也依旧吆喝声不断，小愣子和唐拾月各坐着一顶轿子往汪家园子走。
　　轿子经过东直门，正是夜宵生意火旺的地界儿。
　　“落轿！”小愣子在轿子里喊了声，抬轿的轿夫们便停了下来。
　　一旁的唐拾月见小愣子的轿子停下也跟着在不远处停了下来。
　　“怎了？”唐拾月隔着轿帘问道。
　　“想请唐老板吃顿晚饭，不知道唐老板赏不赏楚枫这脸面？”小愣子下了轿子走到唐拾月的轿边，伸手撩开帘子，笑问道。
　　“既然都停下来了，依你便是。”唐拾月一躬身，就着小愣子撩起的帘子下了轿子。
　　小愣子弯着眉眼笑着，却是上前与唐拾月并肩，伸手牵住了唐拾月的手，温柔笑道：“这东直门的地界儿东西不错，就是有些鱼龙混杂，老板别介意。”
　　唐拾月挑了挑眉，却未作多言，只是跟着小愣子的步子在人群里穿梭着。虽是初冬，这人的手心倒还真是暖和，至少触在唐拾月微凉皮肤上的这一刻，小愣子的手心是发烫的。
　　长街长，十里烟花繁；美人畔，谁挑灯回看；朦胧微醺间，流年暗换。
　　唐拾月脸上今日未抹胭脂，此刻却也有淡淡的红晕晕染了开去，此时若是身旁的人回眸，定然会惊艳了去。
　　只是小愣子并未回头，一味顾着护着唐拾月穿过人群，却也错失了这景致。
　　唐拾月看着拉着自己面前的背影，记忆中似乎有碎片与之重合起来，一时间竟有些恍惚，待到小愣子领着她到酒楼的雅间里坐下，她这才回过神来，再一打量这酒楼布置，心中复又暗自一惊。
　　“唐老板要些什么，今日我请客，虽没有唐老板阔气，可您也不必客气。”小愣子如是道，反正她在汪家戏园子里的吃穿用度都不必自己支出，每月还有例钱领，这钱她是没多少花处，索性今日兴致上来了，便干脆拿来请唐拾月吃饭。
　　“红曲一坛！”唐拾月闭着眼，半晌，缓缓说道。
　　小愣子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唐拾月开口要的第一样竟是一坛酒，这倒是堪堪出乎她的意料了。
　　只是唐拾月要了酒，这一席之间却丝毫未有饮酒之意，倒是临了付账的时候才言说要将这酒带走。
　　从酒楼里出来的时候，天上已然月色明朗，轿子被轿夫们先行抬回了戏园，故而两人索性沿着这十里长街慢慢悠悠地朝汪家戏园子走回去。
　　“没想到唐老板竟然是爱酒之人。”小愣子和唐拾月并肩走着，手里抱着一坛从刚才吃晚饭的酒楼里打来的红曲酒叹说道。
　　“酒水千觞，我只是独爱这红曲而已，更何况，我向来不胜酒力，小酌怡情，附庸风雅罢了！”唐拾月轻声叹道，这红曲酒是楚家的秘法酿造，京城一绝，当年与楚淮安每每与自己邀约，总要带上这么一坛子红曲。她抬眼看了看小愣子，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那坛酒上，心中暗叹：这么多年，自己的口味还是一点都没有变过，只是陪着自己喝酒的人，却换了一轮又一轮。如今要着一坛红曲，不过睹物思人罢了。
　　“你可会喝酒？”复行了几步，出了大街转入巷口，唐拾月偏头对小愣子问道。
　　“会一点，只是酒量不好。”小愣子如实回答道，她在程家戏班子里也喝过酒，但也仅仅只是在逢年过节程连成高兴的时候，换在平日里她向来是滴酒不沾的，毕竟她又不想像少堂那样，一个月的月例都花在酒馆青楼里，她的钱都小心翼翼地攒着准备等到过年的时候和二妮子一块添置新衣穿。
　　“今夜陪我喝！”没有任何询问的意思，唐拾月口中说出的堪堪是一句平淡的陈述句。
　　不容拒绝，也让人不想拒绝。
　　“糖葫芦，冰糖葫芦——”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传来一声悠长的喊声，落到小愣子耳中，把小愣子的思绪一下子从唐拾月的身边拉到了很遥远的地方去，拉回到苏沪城的年关里。是了，都过了霜降马上就要立冬的时节了，也该是开始卖糖葫芦的时候了，等吃完了糖葫芦，那就该过年了。想到过年，小愣子有些晃神，往年里一到过年自己都会上街买糖葫芦吃，二妮子在的时候还会来和自己抢，后来二妮子不在了，陪着自己上街的变成了云衣伶，云衣伶不会和她抢，只会在一旁温柔地看着她。每每这种时候，小愣子总觉得云衣伶的眼底像是一抹无尽的夜，而自己的倒影则是那无垠夜空里最闪亮的星。
　　“拿着！”正愣神的当口，耳边传来一声轻语，小愣子回过头来就看见面前多了一个纸袋，半透明的糯米纸在纸袋边上若隐若现，唐拾月递过来的是一串糖葫芦。
　　小愣子结果唐拾月手上的糖葫芦拿在手中，回头看了看唐拾月，只见唐拾月看着她，摇了摇头笑道：“下次，想要什么直说便是！”
　　小愣子尴尬地点了点头，捏着糖葫芦的手心里又沁出了一份薄薄的细汗。
　　唐拾月余光瞟到她身上，心底暗笑：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看见糖葫芦就挪不开腿了。楚淮安，这点倒是比你可爱多了。
　　一路无言，却是快了脚步，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二人便回到了汪家戏园子中。
　　小愣子按着唐拾月的吩咐从自己的屋子里把那张乌木边花梨心条案给搬了出来，又从花袭月的屋内挪来两块软榻给唐拾月铺上，最后才去唐拾月屋中去了两个青瓷云纹白釉杯来。
　　唐拾月差了丫鬟去厨房里端了些下酒菜来后便遣了伺候的人出去。
　　小愣子也只是看着，未做多言，她知道唐拾月不爱使唤这些人，而且当真是被昨日的事给惹恼了去。她索性盘腿坐在软榻上，拿过酒壶给自己和唐拾月面前的杯子里斟上了酒。
　　“今日这第一杯，敬给唐老板，多谢美酒招待！”小愣子将其中一只酒杯端到唐拾月面前，放定，又撤回手来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说道。
　　唐拾月看了看面前的酒杯，却没有要拿起的意思，只见她绣口微启，贝齿一上一下间幽幽吐出一句话，道：“这汪家戏园子饮酒之前有个规矩，常青莲没教过你？”
　　小愣子愣了愣，却又适才想起常青莲曾经给自己说过的，这汪家戏园子里，但凡要敬唐拾月酒的人都需得对唐拾月出的句子，这句子许是戏文，许是诗词，有耳熟能详的，也有及其偏生的，至于对什么那可就要看唐拾月的心情了。这对上的，唐拾月便与之共饮，但若是对不上的，那不仅要先饮下手中那杯酒，便是连唐拾月手中的那杯都要一并饮尽，半分怨言不得。
　　“常师傅教过，不过这酒还是要敬的，请唐老板出题吧！”小愣子木讷着说道，这杯子都端起来了，这说临阵脱逃的事儿她是学不来的，故而倒不如硬着头皮上来得实在。
　　“兰闺深寂寞，无计度芳春。”
　　“料得行吟者，应怜长叹人。”
　　这一问一答倒是中规中矩，《西厢记》的段子小愣子向来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是她当年唱的第一出戏。唐拾月出这题，显然并没有为难她的意思。
　　唐拾月眉目轻挑，浅笑着端起面前的云纹青瓷白釉杯，红曲酿出的酒本就带着红色，盛在这白釉杯中，却是如血妖冶。唐拾月一仰头，宽大的水袖遮过她精致的面容，却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那一杯酒便见了底。小愣子心中暗叹，也饮尽杯中酒，毫不犹豫。
　　“和我唱一折西厢吧！”饮酒罢，唐拾月突然来了兴致回眸看着小愣子悠悠说道。
　　小愣子一愣，思量了片刻便也点了头。
　　唐拾月斜卧了身子，就着这院子的空场作戏台，便堪堪开始入了戏来。
　　“没乱里春情难遣，蓦地里怀人幽怨。则为俺生小婵娟，拣名门一例，一例里神仙眷。甚良缘把青春抛的远，俺的睡情谁见？则索要因循腼腆，想幽梦谁边，和春光暗流转。迁延，这衷怀哪处言？淹煎，泼残生除问天。”水袖轻舞，捻起兰花指，堪堪只是随口捻来的戏词，却正正就是西厢里的山坡羊。幽怨眉目却是堪堪惹了人的心疼去，她唱着起身，兀自朝着那园中行了几步，句末，抖云袖回眸，却是将眼神不偏不倚地放到了小愣子身上。

作者有话说

　　唐老板~~一醉解千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