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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来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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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靖安早早就起来了,精神头却不是很足。这一夜里睡得并不安稳,起夜了三次,躺着也是睡不实,稍有些风吹草动就醒了,折腾了一晚上,眼睛下面都有了淡淡的黑色,打了些胭脂才遮住。今日是她宣布怀孕之后的第一天,无论真心假意,总会有许多人来探望,这时候可休息不得。
果不其然,巳时刚过,就有她院里的管事太监安炳祥通传妙常在和白常在来问安了。
皇宫之中每三年招入一批太监,同批太监入宫后会被赐同一尾字,保姓以敬父母,保间字以事兄弟,而的尾字则代表了太监的辈分。太监不计年纪,而是按入宫时间算资历。三辈算一长,长辈的太监可以教导晚辈,而平辈之间无须礼数。安炳祥虽入宫稍晚,但在辈分上还排得上,一个“祥”字也足够他在小太监们中立威了,靖安正是看中他这点,才提拔他做了管事太监。
嫔妃间会客,若两人并非十分要好,或是品级相差较多的低位拜访高位,都要在外间进行。妙常在和白常在进门时靖安正让惜文给她梳着头发,两人就向着内室的方向行了一礼,随后坐在了外间的客座上。品言端了茶水糕点上来,两人谢过之后都是只尝了一小口就放下,妙常在低头端坐,眼观鼻鼻观心,显得十分规矩恭敬,而白常在却是不太会规矩的,学着妙常在的动作,眼神却不安的到处乱晃。
惜文撩了帘子,搀着靖安走到正坐上坐下。靖安是现下宫中位份最高的妃子,不用穿得大红大紫也能显得出身份高贵,加上有了身子,又是在自己宫中待客,也就没穿得太讲究。从潜邸带来的玫瑰紫比肩褂,外面披了件栗色皮袄,下着内务府分发的杏黄绫棉裙,边角上让品言用金丝绣了窄窄的一道云纹,显得亮眼了许多。乌黑的长发梳了个单螺髻,插了两支金刚石簪子,显得素净华贵。
“二位常在起得早,本宫梳洗得久了些,想着你们怕是未用早膳,便叫人端了些点心,免得你们久候无趣。”靖安是如今嫔妃中最年轻的,妙常在和白常在都年纪比她长,但身份摆在那里,靖安不打算刁难她们,却也不想太过亲近。
“多谢娘娘好意,这玫瑰水晶饼味道的确是极好的,凉舌渗齿,甜润适口。”白常在笑道,她今日穿了姜黄色素面小袄,茜红色折枝花褙子,月白挑线裙,梳了堕马髻,插一根赤金镶蜜蜡水滴簪。本是十分低调的装扮,然而配上她艳丽至极的容貌,却有了种欲迎还拒的妩媚,“嫔妾们是惯常早起的,此来却是扰了娘娘安眠,实在是罪过。”
妙常在坐在一边只是微笑。妙常在原是皇上身边的大丫鬟,原本西太后准备的通房丫鬟得了急症不能伺候,妙常在就顶了她的缺,因为姿容平凡,年纪又大些,平日里少言少语,不争不抢,妃嫔们对她虽不亲近,却也没有多做刁难。今日妙常在穿了石青色缂金瓜蝶纹褙子,姜黄色综裙,梳了圆髻,鬓角戴两朵珊瑚绿松石蜜蜡珠花,显得温和又朴实。
靖安一笑,却并不答白常在的请罪,“原来白常在也是爱吃素馅的,这水晶饼晶莹剔透,配上猪油的里子总觉得折了味。”
“嫔妾是个俗人,却也觉得这味道清爽却不凉腻,冬日里吃胃里也不难受,想必是有特别的方子,比嫔妾平日里吃的好得多。”妙常在接了话,她从不自己寻找话题,若是别人不理她,她就沉默的呆着,但若是别人先开了口,她也不会不搭腔。
“这是个江南出身的丫鬟自己调的馅子,南方好吃甜食与鲜货,她便将果脯和芝麻加了进去,也算是别出心裁。妙常在若是喜欢,我叫她写了方子送去。冬日里没什么新鲜果子,吃些果脯解解腻也是好的。”
靖安与她们身份差距悬殊,本就没有什么话题可聊,说了一炷香的时间,靖安便端了茶,两人识趣的告了退。她们位低人轻,没有什么可以做贺礼的,妙常在送了双亲手绣的便鞋,白常在送了自己盒调的胭脂,靖安还了两匹浅褐底织绿色天罗瓜的蜀锦料子。
叫品言送了客,靖安叫人将那两样东西呈了上来。绣鞋是银红色刻丝的鞋面,前头用金线缀了米粒大的珍珠,做了只蝴蝶样子,珠子缝得略松,走起路来白色的小珠子摇晃碰撞,发出细微而清脆的声音,在阳光下珍珠与金丝线折射的细小光芒,柔和却不失精巧,看起来那蝴蝶也像振翅欲飞一样,颇具新意。胭脂装在一个铜胎掐丝珐琅的胭脂盒里,颜色偏黄,看上去成色不佳,却是十分贴合肤色,比普通的白色胭脂涂上去看着自然很多,白常在舞姬出身,琴棋书画自然不通,女红也拿不出手,只能靠梳妆打扮留住皇上,她调的胭脂,有时比内务府做得还好。
“这绣鞋做工不错,鞋底也厚实,只是缀的珠子虽漂亮,却怕万一松脱了会摔跤,”岱云细细的检查了两样东西,“胭脂里面似是没有什么问题,想来白常在也不敢做什么手脚。”
“本宫如今窝在房里,也用不着太多妆扮,还是都收起来吧,等以后有机会再用。”靖安笑了笑,现在还是小心为上。
岱云欣慰了看了看她,“娘娘还未用早膳,可要奴婢传些爽口小菜配些甜粥?”
“不必了,碧梗粥就好了。”一早起来没什么食欲,靖安只想吃点清淡暖和的。岱云点点头,亲自下去熬了碗粥,刚刚喝完,安炳祥就又来通传,容嫔来了。
靖安笑了笑,容嫔的位份仅次于她,按理不该这么一大早就急急的过来,可她昨日刚惹了西宫,怕是坐立不安,想一早来抱佛脚。容嫔是个聪明人,她也不是个傻的,她本来就与西宫交恶,就算什么都不做,西太后和薛妃也不会放过她,还不如帮容嫔一把,还能让容嫔念个好。
不过这个忙,也不是随随便便就帮了的。靖安让人在小叶紫檀的雕漆镂空内屏花窗花鸟拔步床外立了一同样式的六扇大屏风,自己坐在烧热了的炕上,“本宫刚吃了热粥,不便吹风,还是请容嫔进内室一叙吧。”
容嫔过了片刻才进来,惜文道,“容嫔娘娘怕身上带了寒气冲撞娘娘,在外间烤了火才过来。”
“容嫔有心了。”靖安笑了笑。容嫔脱了湖绿色丝绒锦披,叫身边的丫鬟拿去挂了,露出里面的秋香色宫绸对襟绣金边掐腰长袄,下着浅绿色的百褶长摆罗裙,白皙的脸颊被风吹得更白,一双点漆般的眼睛却依旧灵动又明亮,娇柔中又带了几分温婉。
“昨日走得急,又恐晚了打扰娘娘休息,今日才来得及贺喜娘娘喜怀龙嗣。”容嫔叫宫女端来一个大红姑绒的匣子,里面平平整整的放着四架外方内圆的绣屏,都是鸡翅木的架子,薄薄的屏面上正面分别绣着福禄寿喜,反面却是四幅牡丹图,从含苞到怒放,栩栩如生。和色无迹、均匀熨贴、丝楼分明、毛片轻盈松快,是双面绣中的极品。
容嫔倒会讨巧,知道靖安现在管着绣房,便用这刺绣来巴结,但这绣工着实精美,以至靖安明知她居心,却还是止不住的赞叹,“想来是本宫笨拙,总觉得这双面绣精巧漂亮,却怎样也学不会,如此厉害的绣工,可是容嫔的手艺?”
“嫔妾也是个手笨的,只因老家在苏州,父亲便请了擅苏绣的绣娘来教导嫔妾,只是嫔妾始终也只学了皮毛,娘娘莫笑嫔妾,这绣屏上只有些边角是臣妾亲手所绣,其余都是嫔妾的师傅代为完成,还请娘娘看在嫔妾一番心意的份上,莫怪我借花献佛。”容嫔似是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嫔妾想娘娘也是个爱绣花的,就做了这个来送给娘娘解闷。”
“这双面绣虽好,却是只能用在手帕与这绣屏上,现下是冬日,大家都用着厚锦帕,怕是显不出好来,而这绣屏又算是贵重的摆设,皇上虽然登了基,但先帝百日大丧未过,还是一切从简的为好。”靖安把玩着绣屏,不经意似的说着,“本宫也爱极了这绣工,只是不好拿出来摆,可惜了这好东西。”
容嫔脸上的笑容便有些勉强,“是嫔妾欠考虑了。”
“不过放在妆台上做个摆设也是好的,总不会负了容嫔姐姐一番心意。”靖安笑着叫人拿了个玫红底海棠金丝纹的荷包,“这绣屏精美,本宫找不到什么可还礼的,就暂且拿个平日绣的荷包抵个债,等过些日子慢慢的绣了其他样子,再来送予姐姐。荷包不好空着送,只是从潜邸搬来宫中,许多东西都没能带来,这对赤金镶翡翠水滴坠儿的耳坠算不得什么好东西,还请姐姐不要嫌弃。”
“妹妹哪里的话,能得妹妹一幅绣已经是荣幸了。不过过些日子还是找内务府的来清点一下宫中事物,免得有些旧物和新物混了,顺便也看看缺些什么,我也好照着采办。”
靖安眼中笑意更盛,“那就多谢姐姐了。只是还要劳烦姐姐一件事,不知姐姐的师傅可在京城?近日要准备冬衣,宫中前些日子又放出了批年长的绣娘,怕那些年轻的后继无力,还是想请个有经验的师傅指点一二。”
“能请师傅入宫来做教习原是天大的荣幸,只是师傅是苏州本地人,前年又丧夫,想来年前是过不来的,等过了年嫔妾再托人去问问,”容嫔笑得十分亲热,“幸好嫔妾手艺虽不如师傅,但也还算勉强上得了台面,描个花样子还是做得来的,再者妹妹有了身子,走动多有不便,若妹妹不嫌弃,嫔妾倒是可以常去针线上看看。”
“那便有劳姐姐了。给了样子也总觉着不放心,还是亲眼看看才好,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也好叫她们及时改正。”靖安笑着拍了拍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