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闻令》臧允舟

8、浮梁

　　桥下的流水，开始汹涌起来。
　　猎猎风中，皇辰的外貌却在缓缓更变，依旧是那张脸，依旧是那样玩世不恭的笑容，他的发梢却在慢慢伸展，恢复了及腰的墨发，衣装换作镶边的风衣式长袍，曳至桥面，一条墨黑发带在风中龙般飞舞，他修长的指按上结发的绳结，将发绳缓缓拂了下来。
　　发绳在风中翻腾飞动，如缕缕烟气，四散旋折，风越来越疾，迫得近旁之人不得不微眯双眼，腿脚竟不由微微酸软起来。
　　呼啦啦！
　　霍然间，那支发绳瞬乎化作一只墨羽孤鹤，振翅飞起！
　　大风倏然扑至，时光之河中卷起无数漩涡，引得众多魂灵纷纷闪避开去，发出尖锐的嘶鸣，苍穹一时乌云压顶，似有大片的死气掠空而来，及近看时，却是大群黑色的飞鸟！
　　“临兵，破！”
　　屈臂于前，皇辰指尖劲气纵横错综，在面前划出一道道光弧。
　　墨鹤一声破鸣，无数的黑鸟顿自皇辰身侧疾飞而出，黑羽乱舞，百鬼惊惶，巨大的屏障扩过石桥，在冥府人世交界处拔地而起，未待召唤自行相护于少年面前的水流，顿被劲风破开！
　　少年惊呼一声，本能地退避，继而抬手遮挡，臂腕刹时被割开数道伤口，血珠渗出，落在他已变灰白的衣装上，星星点点。
　　“他的元神还未完全苏醒么，聂子安。”苏葎道。
　　“是，但保不准何时会爆发出来。”聂子安回答。
　　“苏葎，这样下去……”韩越不免为少年担忧起来。
　　正说着，一道华光猛自少年眼底闪过，苏葎眼中顿时一凛，不由踏前一步：“出来了。”
　　语毕，只见少年的手忽然扬起，干净利落，嚓一声以掌为刃，猛然将扑至近前的黑鸟首级一刀斩落！
　　“潮之御袈！”忽听周围妖物中有人惊呼一声。
　　一件袈余飘飘然然，自天而降，兜首覆体，落了下去。袈沿下少年抬手至额，将盖落双目的袈余撑起，眼神冷傲不驯，倏然点足掠开！
　　两个人的人影顿在桥上飞掠激斗，无尽的飞鸟在周围环绕飞舞，短兵相接，皇辰手中的发带回复原形，无限延展拓开，盘旋疾走，一道光弧顿时扩去。
　　水流中的魂灵惊惧已甚，嘶鸣声如乱石钻耳，难以忍受，黑死之气越聚越厚，仿若回到那个天昏地暗的大战之时，滚滚江潮上两人衣衫鼓舞，拼死相搏，闪电一道又一道狠狠刺破天空，将在场所有神人的脸照得惨白，也将缠斗中两人的目光磨得雪亮，禽羽漫天，潮浪席地，所有的结界尽数粉碎，这天地注定满目疮痍！
　　轰一声，众人只见所有飞鸟统统集结一处，继而骇然炸裂开来，向少年直面迫去。
　　“月，召！”
　　被封闭起来的世界中，月光刹时清辉万里，大泼的光华化作汹涌的潮水，扑面打来，哗然撞散！水流在整个结界上空奔涌，如蓄势待发的海潮，纷纷向少年头顶汇去，巨大的冲势拧起，绞成一束大浪擎天，最终团团围住两人的身影，局外之士顿只见流面浮光扑朔迷离，皇辰手中的发带倏然飞散，破碎的鸟羽不时荡射而出，忽然之间，一片暗夜之中，钧天之光霍然绽放！
　　惊呼声中，那座连接阴阳两界的桥，刹时土崩瓦解！
　　绞携在一起的两股力量依旧在不断激缠相搏，土砺石块无际卷开，两人忽然同时抬手，发出了最后一击！刺目的光线雷霆万钧，最终那团相斗之势轰然炸裂，气浪顿时倾泻而出，忽然两个模糊身影自一片狼藉中掠出，那两方巨大的反噬之力，硬生生被什么挡了回去，撞在一块儿再度爆破，良久，尘埃才渐渐落定。
　　“汐儿……”
　　难以置信地，少年呢喃着吐出一个名字，看着怀中那个记忆残留的影像，双手不由地震颤起来。
　　“哥……”
　　绝色女子以身相挡，当胸受了重重一击，妙目生辉，珠光流转，忽然间一口血呕将出来，身体似乎失去了撑持，摇摇向少年臂中沉去，双目渐渐阖上，倏然间，身影溃散于风。
　　“哥哥。”
　　不远处，一个清俊的男子立于皇辰面前，唇边漾开虚弱的笑意，轮廓开始模糊不清，他伸出手，却就在对方泪珠落下的一刹那，抬至弟弟眼际的手，一同被过往的朔风打散。
　　所有的一切都在渐渐逝去，河边只剩下断桥残石，水流渐渐恢复了平静，所有人看着那少年痴痴坐在一处残墩，忽然失声痛哭起来。
　　浮梁——当年时光以那场滔天之战中最惨烈的一块碎片幻化成的桥，倾注了双方的泪与血，这枚最晦暗的记忆，最终溃散于轮回河上的风中。
　　原来有些事情，即使苍彼容颜败彼楼，依旧不会褪色。
　　空闻于此，也自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