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闻令》臧允舟

5、菊恋

　　园中是大片的菊花。
　　这家的菊开得特别早，谢得也特别迟，在桂花还未飘香的时候，来往的路人，便每每闻见园中逸出的菊花香味，清新淡雅，比任何一户人家的都要芬芳。
　　这其中住着的，也必是个韶华女子。
　　清晨的风，将菊瓣上的露珠轻轻撼下，簌簌抖落土中。
　　菊茗正坐在园中的木椅上，看着对面的少年，狼吞虎咽地吃下她准备的早餐。
　　已经四十三岁的女子，外表上却依旧是三十多岁的样子，柔美的脸庞，妩媚的披肩发，合体的长裙，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少年，忽然伸出手去，轻轻捋捋少年垂落眼梢的碎发。
　　“我吃好了。”
　　少年抬起头，放下手中的空杯，冲着女子笑一笑。好看的男孩子，十六七岁左右，眉目清秀，笑容明朗似阳光，他转身提起椅背上挂着的书包，说道：
　　“妈，我去上学了。”
　　他脚边的白犬听见他这句话，轻轻咬住他的裤腿，将他往后拽着，眼中流露出不舍。
　　“好啦，白，我得上学去呢！要迟到了。你留在家，好好陪我妈，听见没？”俯身用下巴蹭一下白犬的额，少年拍拍它的头。
　　“路上小心。”菊茗看着少年与白犬的亲密，不禁笑了起来。
　　“哎，我先走了。”少年打开园门，外面阳光满路。
　　听着那脚步声渐渐远去，菊茗起身收拾桌上的餐具，忽然听到白犬汪汪地叫了起来。
　　“谁呀？”她停下手，走到园门前打开门。
　　“打扰一下，我们是附近学校来发放有关环境问题的问卷调查的，阿姨我们能进来吗？”
　　邓临正笑盈盈站在门口，绽开他那素来令人无法招架的招牌笑容，直令天地无光，日月变色，满街女性尖叫不已。
　　“好啊，请进吧。”
　　果不其然对方怔了一下，旋即打开园门，将他们引入家中。
　　“谢谢。”
　　面色不改，邓临却是在心中暗暗咒了一句，该死的班主任，竟然骗我说要调查的对象是个四十三岁的欧巴桑，差点没把我魂给吓丢掉，早知是这样一个美貌和气的青年女子，我玉树临风的邓临，才不会那么挫地在九宁面前脸色惨败几欲口吐白沫，险些以身作则上演“神吓妖吓死妖”的真妖版本，还是凭竹叶青那小丫头好说歹说才答应乃至风度全无。该死的班主任，看我回去不用念力控制你让你对着冷若冰霜的校长当众表白我不姓邓！他暗暗切齿。
　　“哇，好多漂亮的菊花！”
　　忽然间青叶欢呼一声，飞奔向园中那一片花海。无际的白菊烂漫盛放，花瓣随风飞舞，引得她在园中转起了圈，她小小的青色裙摆在花海中若隐若现，传出女孩银铃般的笑声。
　　“好美的花。”邓临也不由感叹。
　　“那时我和小淇一起种的，我喜欢菊花。”女子微笑答道。
　　“小淇？”
　　“喔，是我的孩子，蓝淇。他上学去了。”女子的目光忽然不易察觉地一黯，“你们不是要做问卷调查吗？”
　　“喔是的，请您填一下这份卷子。”随行的严九宁道，自背包中取出一份卷子，递给女子。
　　花香在空气中四溢，一行四人坐在了园中的木椅上，品尝着女子端上来的奶茶与甜点，看着女子低头沉思，认真地填写着那份问卷，目光四处环视，最终集中在那一扇合起的门扉上。
　　就是这扇门扉，隔离了两个世界，这个园内的晨昏与外界颠倒，此时真实的曼兑市尚是一片寂静，这些菊花，也在结界的空间里，早放迟谢，于夜盛开，在这样完美的结界，到底，制造者是谁？
　　或许，走到那所豪华的住宅里面，能得到答案。
　　风筝扶于椅的指忽然一动。
　　“哎呀，我的发绳！”
　　青叶清脆的童音忽然响了起来，一阵风晃晃悠悠地拂园而过，风中托着那蛇妖用来扎头发的花绳，轻轻向那座房屋的雕花木门靠去。青叶自椅子上跳了下来，边跑着伸手去够，眼见着那花绳自门上的小窗里荡悠悠飞了进去，正待青叶伸手欲推，门中却忽然蹿出一个身影，对她凶狠地大声吠叫起来。
　　“白，别这样！”
　　女童被吓得一声惊叫，飞一般跑回来，躲到了严九宁身后，那个身影紧追几步，却是一条纯种的德国牧羊犬，健壮的体魄雪白的毛，它低低俯下首，充满敌意地注视着园中的四个生客，正在此时，沉思的女子抬起头，轻声喝止了它。
　　“稍等一下。”女子抱歉地笑笑，起身进屋，过了一会儿手拿那条花绳走了出来，在青叶面前俯下身，笑着递给她道：
　　“小妹妹别怕，白虽然看上去很凶，不咬人的。”
　　青叶却仿似被吓坏了一般，连连后退，一边不住地扯着严九宁的袖子，似乎一秒钟也不想在这个地方呆下去，小脸苍白，眼睛死死盯着那条狗，最终哇一声哭着跑了出去。
　　“青叶！”眼见着风筝与严九宁同时追了出去，邓临连忙站了起来，连连道歉，
　　“对不起，我妹妹好像受了惊吓，给您添麻烦了。”
　　“没有没有，是白突然冲出来吓人一跳呢！”女子轻轻摇摇手，递过那张问卷，“这个，我填好了。”
　　“谢谢。”邓临道了声谢，转身也追了出去。
　　大片大片的菊华在风中绽放，阳光温暖和煦，衬得女子身影曼妙，名为白的犬缓缓来到那扇门边，枕着台阶卧了下来，一切是如此美好，而又如此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