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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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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的我几乎什么都怕。我很明白对于父母来说我就像是一件可有可无的物品,当父母想起我来会给我一个微笑甚至是一个吻,然而一旦他们忘记我了,那就需要很长时间才会记起身边这个像透明人一样的小孩子。
我有一个很大很大的房间,一扇很大很大的窗户。我最常做的事情是坐在那张很柔软很大的床上抱着腿看窗外。窗外面是小区的草坪,那里总有很多孩子玩着一些我不知道的游戏——虽然到了上幼儿园的年纪,可是没有人想到我应该上幼儿园了,毕竟我是这栋房子里最不重要的人。那棵小小的香樟树已经长得这么高了,对,我知道那是香樟树,因为我可以闻到混杂在空气里的湿湿的濡濡的香气。它的叶子薄薄的,闪着一种奇异的光泽,就像是玉琢成的。我几乎可以想象到叶片上铺着细软的茸毛,甚至已经在幻想把它捏在手里的时候会有多舒服。可是……外面有很多人呢,我还是不要出去比较好。
“阿姨好!叔叔好!”当外面的门被很热情的撞开,我就意识到是谁来了,于是不由得皱皱眉头。接着是大人的寒暄,换鞋子的声音,妈妈在泡茶,他们都坐下来,然后——“阿姨,我要去找小涘玩!”我最不愿意听见的声音响了。妈妈还没来得及做反应客厅的偏门已经被大力的撞开,在他打开我的房门之前,我把自己塞进被子里假装睡着了。“现在已经三点半了,蓝小涘!”他冲到床前推推裹着被子的我。虽然闭着眼睛,可是我能想象出他此刻有些不满的表情。讨厌的家伙!没错,我就是讨厌他。他是娴姨的儿子,娴姨我自然是很喜欢的,只是她的这个儿子让我头疼。他总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理所当然的看我的小人书、理所当然的吃我的零食、理所当然的跟我的父母亲热!还要因为他比我大了20天的缘故理所当然的冲进我的房间不止一次地企图把我带出去。决不!
“我看到你的眼睛在动了!你一定没有睡着!”他继续摇晃我。
“外面太阳很舒服,妈妈还带了巧克力蛋糕来。你不要尝尝吗?”他仍旧不死心。
“蓝小涘,不要睡了!你……”
“不要烦我!”我终于气呼呼的坐起来,打掉他拉着我的被子的手。他愣了一下,继而又笑了:“我就说你没有睡着吧。”语气里倒颇有些得意的味道。
我下意识的把被子向自己拢了拢,咬着嘴唇看他。他看上去虎头虎脑的,眼睛几乎像我的一样大,生机勃勃的朝我眨了两下。
“你真的不要出去看看?我告诉你哦,外面真的很好玩的。阿姨说你几乎从来不出门,你真的对外面一点都不感兴趣吗?我觉得你可以试试看玩玩游戏什么的,很好玩的。”他继续诱惑我出门去。
不得不承认,我的确很想出去看看,可是一种害怕的感觉立刻阻止了我。我想到了那个帮我看病的时候会变脸的医生阿姨,她在爸爸妈妈面前笑得多么和蔼啊,可是她竟然凶巴巴的扯掉我的衣服要帮我检查,她一定是想杀死我!我看到她用一种很奇怪的表情跟爸爸说话,然后爸爸就用一种若有所思的表情看我。我真的没有做什么啊,爸爸,你要相信我!我一脸惶恐的想要跟爸爸说刚才的事情,可是阿姨用一种吓人的眼神冻住了我。当我再次回到家里的时候,爸爸和妈妈比以前更不喜欢我了。如果没有那个阿姨,我只要再多做几个漂亮的纸工、多擦几次桌子、再更乖一点,他们说不定会喜欢上我的。可是……
“蓝小涘,妈妈说你不上幼儿园是不是真的啊?幼儿园有很多小朋友,大家一起玩会很高兴的。可惜你为什么不上幼儿园呢?你就从来都不想跟别人玩玩吗?”他插着腰,站在我面前正气凛然的问我。
我犹豫了一下,用只有我自己听得见的声音说:“我有自闭症的。我不应该出去玩。”
“哈哈哈哈……”他突然很放肆的笑出来。
我沮丧的盯着白色的碎花床单,紧紧地咬着下唇。我早就知道如果别人知道我是有自闭症的孩子就不会在理我了。我知道的。他真的很讨厌,他为什么要笑成那样子?他比我健康所以他才能够得到爸爸妈妈还有娴姨的喜爱。可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就可以笑我吗?
“是谁告诉你自闭症就不能去玩的?”好不容易笑声止住了,而他的脸因为过于兴奋的缘故看上去红通通的。
我疑惑的抬头看他,难道不是吗?自闭症的小孩子就是有病啊,有病的孩子又怎么可以到处跑呢?
他突然走近我,用耳语一般的声音轻轻说:“我们幼儿园有个小朋友也有自闭症,但是他老是跟我们一起玩,后来就没有了。”
我诧异的瞪大了眼睛。光是有自闭症的小孩子上幼儿园就很让我惊讶了,何况他竟然能跟别人一起玩,并且不治而愈了!这真是有够震撼的。我举着的手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被我放在他的手里。握着他汗津津的手,心里竟然很是雀跃。而手拉手的我们给客厅里的大人带来的震撼也可想而知,因为爸爸妈妈和娴姨诧异的表情显而易见,甚至直到我被他拉出门去,他们仍旧保持着瞪大眼睛的动作一动不动。
欧克的手很温暖,呵呵,那个有点霸气的、把我拖出房间的男孩子就是欧克。第一天上幼儿园的时候,我就是这样握着他的手走进那个完全陌生的教室,对着一群完全陌生的老师和小朋友说我偷偷练了无数次的开场白:“我的名字叫蓝小涘,五岁了。我怕陌生人,但是……我会不怕你们的。”老师和小朋友的确和欧克说的那样,给了我很温和的笑声,我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里。我发现,除了我的房间,这里也很安全。
这是很久前写的,没想到过了这么久竟然还能找到。小涘笑了笑,把东西小心翼翼的夹在日记本里,又忍不住拿出来仔细端详。
“小涘,在家吗?”“砰”的一声,大门被大力推开。不用想就知道是谁,从小到大,破门而入几乎成了他跟她打招呼的一种方式。
听到他的脚步声,她慌忙把手上的东西胡乱赛近日记本丢进抽屉。
“你在干什么?”他的头从房门外面探进来,“没听到我叫你吗?”
她随手拉了一块抹布:“你没长眼睛啊?我在大扫除!还有,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随随便便闯进独身女子的家!你都不会敲门的吗?”幸好没有让他看见那张纸,否则这个自大的家伙又要开始得意忘形了。
“你把钥匙给我不就是让我有机会闯进你家的吗?我很合作啊。”他耸耸肩,笑眯眯的说,“另外,不要跟我强调你是独身女子,我会联想的。”
“该死。”她低咒一声。
而他最喜欢看她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跟他在一起她总是占不到上风的,不然小时候也不会那么容易就被他骗出门去。哪里有什么“自闭症小朋友”,那根本就是他用来引诱她的理由。当她发现上当受骗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因为不得不承认她喜欢和其他人玩游戏——她本来就没有什么自闭症嘛。
“你不要再瞪了,眼珠子会瞪歪掉的。了不起我帮你大扫除喽。”
“算了,你还是老老实实在客厅里呆着,我已经搞得差不多了。”想到上次他自告奋勇帮忙却把家里弄得“鱼飞狗跳”(家里没有养鸡,鱼倒是有一条)就头皮发麻。所以她赶紧把已经蠢蠢欲动的欧克按到沙发上。而且她本来就不在大什么扫除嘛。
欧克环视一下周围:“蓝小涘,你是不是有洁癖啊?这里干净得很耶!”的确啊,因为小涘三天前才做过清洁。
“废话!刚刚弄干净的嘛。”小涘白了他一眼,其实心里心虚的很。
“可是你不是前几天才扫过除吗?我还帮肚皮换水咧。”他仍旧是一脸不解的样子。
“对哦,还‘顺便’就把肚皮的鱼缸弄破了,害得它现在只能住在塑料盆里。”
“呵呵,这个~~~马有失手,人有失蹄嘛。”
天!什么时候他变成偶蹄目动物了?还能失蹄!不过小涘似乎已经见怪不怪了。有一次闲聊的时候问他,知道赖宁吗?知道啊,就是堵枪眼的那个。拜托,那个是黄继光。哦……那就是炸碉堡的那个。嗯?那个好像是董存瑞吧。这样啊……那是不是烈火烧身一动不动的那个?说着,他放下手上的杂志,一脸期待的望着她。忍住怒火,答曰:那是邱少云!……(思考中)咦,你刚刚问的是谁啊?没等人家回答,他已经接着自己的话说:你管他是谁?记住他是革命烈士就得了呗。因此,比起可怜的赖宁,变成偶蹄目动物不过小事一桩也。
“说吧,来找我干吗?”
欧克没有理她,一个人扳着手指头念念有词:“1、2、3、……”
“欧克!你搞什么鬼啊?”
“蓝小涘,你有一个月零十二天没有出过门了耶!”答非所问。
“那又怎么样?”
“奇妙要吃饭的吧?肚皮要住新房子的吧?你冰箱里的库存吃得差不多了吧?牙膏、卫生棉、沐浴露什么的所剩无几了吧?”仍旧答非所问。
“干你什么事啊?”
“当然干我的事了!这就意味着你又要叫我帮你把它们大包小包地拎回家啊。难道你不觉得让一个英俊的成年男性帮你买卫生棉会妨害他的身心健康吗?”
原来是想说这个啊,小涘很大方的拍拍他的肩膀:“特赦你不用买卫生棉好了。”
“你难道忍心让这样一个英俊的成年男性每个月都要单独去超级市场?”
“……”他到底想说什么啊?
“走吧!”还没想明白,小涘就已经被欧克强行拖出门外。奇妙兴奋的把自己挂在防盗门上,却被欧克关在门里。呜呜,要维护狗狗的合法权益!我也有很久没出门了耶!可惜没人听得懂狗语。
该死,居然偷袭我。小涘愤愤地揉揉自己的手腕,狠狠地瞪一眼驾驶座上的欧克。他却对她杀人的目光忽略不计,开心地朝她挤挤眼睛。
“不是说要去超级市场吗?”虽然很讨厌出门,不过这并不意味着她对于周遭的环境一点都不了解。事实上她知道离小区只有六公里的地方就有一家超级市场。可是他们已经在路上耽搁了半小时。傻瓜都知道欧克根本就是别有用心。
欧克把车里的音乐开到最大声,假装没听见她的话。
一栋复式小楼里。宾客的喧闹声老远就能听得见。
一扇门把那些恼人的寒暄隔离在外。
沉默。
“他去很久了耶。你确定欧克那小子能把她骗过来?”潜风不无担心地说。
“他会尽力。”说这话时雷北并没有抬头,只是不停的洗着手上的塔罗牌。
沙发上一个身材英挺的男人不以为然道:“我可不抱太大希望。小涘的脾气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她聪明的时候很聪明,可是一旦她钻起牛角尖来恐怕一百个欧克都拉不动她。”说着他站起来,凑到雷北面前,“刚刚算出来的是什么结果?”雷北翻过捏在手的那张牌。看到他们两人默不作声,潜风也立马凑过来看。
“搞什么啊?重来重来!这次不算!”牌所显示的结果显然不够理想。
雷北淡淡地拨开他按着牌的手:“你不懂塔罗牌的规矩么?”
“赖皮。规矩是死的嘛。”他低声嘀咕。虽然他们有一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可是认识他们的人从来不会搞错到底谁是谁——一天到晚大大咧咧神经大条口没遮拦的是潜风,一天到晚面无表情惜字如金沉默冷静地的是雷北。不过他们往往会搞错谁是哥哥——潜风看上去的确没有兄长的样子,相反惹麻烦的水平倒是一流。所以就算不甘心他也不敢反驳弟弟的话,或者干脆说他有点惧他的这个弟弟。
“坛子,你也觉得她不会来?”从雷北这里显然得不到他想要的答案。
坛子耸耸肩:“等欧克来了不就知道了?”
“什么?!”小涘差点没从位置上跳起来,“我不去!”说着已经解开了安全带。
欧克把她一把按回椅子上:“老老实实坐好!只是叫你去参加庆生会,至于有这么激烈的反应吗?”
“可那是他们的庆生会!”她执意要下车。
“也是你的啊。只要你愿意。”
车里顿时安静的可怕。良久
“我不愿意。”小涘沉着脸,打开车门径自下车,“我自己买完东西就会回家,你不用担心。”
“小涘!你用不着那么倔吧?”欧克跟下车,一把抓住她的手。
“祝你们玩得开心。” 她冷冰冰地扯出一个笑脸。他的心里突地一跳——这样的表情……眼前仿佛又出现小时候那幅画面,他紧握的手,一下子松开。
她坐上一辆出租车,很快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除了对不起,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房间里这时候有多了好几个人。大家都沉默地听欧克说刚才的经过。
欧克沮丧的点了点自己的前额:“我已经把她带出门了,可是我没办法说服她来这儿。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跟她说。”
虽然早就料到会是这个结果,大家仍然显得很失望。
“等等等!我们已经等多久了?只是要告诉她实情而已嘛!”潜风显然不能接同意欧克的说法。
米拉敲敲他的头:“亏你还是人家的哥哥,有没有大脑啊你?”大家颇为同情的看着潜风被米拉揪出门去,谁都知道除了弟弟,米拉是这个没大脑的家伙最大的克星。
莫子灿瞥了一眼门口,又看看大家各怀心事的表情,拍拍手说:“算了,以后还有的是机会。不要都闷在这儿,出去喝酒!”说着第一个站起来。接着坛子、奚应成也跟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雷北和欧克。
“有话要说?”欧克最看不得别人吞吞吐吐。
沉默半晌,雷北终于开口:“你比我们了解她,假如她知道了会不快乐,你就不必告诉她。我们会尽到我们的责任。还有,你,请你照顾好她。”
欧克拍拍他的肩:“这还用你吩咐?不提我跟你的交情,我对这丫头也有私心啊。不过你今天话有点多哦。”雷北淡淡一笑。两人一同出了房门。
“某人要是看到你的微笑,一定会幸福的晕过去。”欧克走进大厅便看见角落里站着一个浅色着装的女孩子。
“邵小田?”雷北看了一眼那个左顾右盼的女孩子,皱皱眉,转身便想离开。
欧克拉住他:“记得人家的名字也不上去打个招呼?”说着向小田挥挥手。小田果然看到他们,眼睛变得亮亮的,一脸兴奋地跑过来。
“该死。”雷北低咒一声,要找欧克发火的时候却发现他已经溜到大门口并做了个好自为之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