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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岫玉 ...

  •   01.
      在沉着冷静地思考了几个礼拜之后,我终于还是爬上了霍格斯医生的床——不,治疗床。
      霍格斯是个心理医生,在繁华区开一家私人诊所,专门接待那些好面子的神经病。我和他是在酒吧吹瓶认识的,不得不说,他不但是位好医生,而且还是一位相当厚道的酒肉朋友,跟他喝酒真是爽翻了。
      在事情发生的第二个礼拜我就给他打了电话,把事情粗粗地说给了他听,霍格斯在讯号那头说我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容易就自乱阵脚,并且嘲笑了我很久,当我气得想撩电话,他这才认真地安慰我说,也许只是这几天的加班让你的精神有些疲惫,应钟,你最好来我的医院看看,我是个医生,我懂这些。
      好吧,他是一个医生。
      所以我去了,但是我并不认为他能帮到我多少。这并不是精神上的问题,我得说。

      “你的意思是说,你做那些梦是因为淘了个镯子?”霍格斯从单片眼镜后面拿一种难以言喻的、看濒危动物的眼神看着我,这让我觉得他的本职很有可能其实是兽医。
      “呃……”我咽了咽口水,将木匣的盖子打开,露出一只成色上好的岫玉镯子来,“如果、如果你相信我的话,我得说,是这样没有错。我的确是从买了这只镯子以后才开始做那些充满了年代感和东方美的该死的春梦。”
      霍格斯被我的用词逗乐了,他呛了一会儿,才回答我:“但是我更容易接受你是因为在白天看了太多生离死别的电视剧,不是吗?你看,最近中国是不是很流行一部叫做甄嬛传的……”
      我无情地打断了他:“你有没有好好听我说话?甄嬛传是辫子戏,而我梦到的全是一水儿的短发,这时代都对不上好吗?”
      “谁知道呢,或许是你的思维比较发散。”霍格斯耸肩,“好吧,那你能不能再将那些梦连起来,再说一遍?我需要做一个记录。”霍格斯摊开了笔记。
      我看了看霍格斯,伸手抚摸上匣里的玉镯。那确实是好玉,也是好玉镯,玉质润泽浑然天成,玉中的杂色恍若水墨在此间流淌,也无外乎我在路过古玩店时一眼就相中了它。
      我思忖了片刻,叹了一口气:“好吧,好吧。我跟你说过的,前几天的时候,那些梦还并没有那么连贯,它们只是些细小的片段,在我朦朦胧胧将要睡醒的时候一闪而逝。我在梦里看到戏园子,看到老槐树,看到穿着长褂子和西服的人交错着走在街道上。”
      “这听上去像是……中华民国的时候?”霍格斯举起笔在手指间转了一圈,他海蓝色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我看,我很少能看见那双眼睛里的蓝色凝固时的样子。
      霍格斯是个中国通,他很喜欢关于中国的事情,也或许是因为这样,他才能这么好的跟我这个华人称兄道弟。
      我点点头,将垂下来的鬓发往后捋了捋夹到耳后,“没错。”霍格斯示意我继续,“再过了几天,我发现那些梦是一个故事,一个发生在民国的故事,我做那些梦就像是看电视剧——说不定它真的是民国版的甄嬛传?——每天我醒来时的情节和睡着后的情节都能连接到一起。”
      霍格斯沉默了一会儿,眉峰稍稍皱了起来,“……应钟,这听上去的确有些离奇,可也许真的只是你反应过度。你看,他并不可怕。”
      “是的,它并不可怕。”我笑了一下,不知道在霍格斯看来这个笑容是不是十分勉强,“我从没有说它让我感到可怕,霍格斯。是你认定了我需要接受你爱的开导。”
      霍格斯噎了一下,看上去有些欲言又止的愤怒。
      我只好摊开手安抚他,“It’s OK,it’s OK,至少让我把它讲完,好吗?”

      第一个晚上,我梦到的就是那个之前戏园子。
      那大约是一个排场挺大的园子,屋子的装潢相当有味道,外面竖了一块板子,就倚在一棵老槐树边,板子上用小楷写着今天排的戏目。
      园子里面坐满了人,乌泱泱的一片,有嗑瓜子的有吃茶的,有读书人有街边混混,鱼龙混杂,却全是来看这厢在戏台上唱戏的人的。
      “锁深闺每日里蛾眉蹙损,鸣不高飞不远枉字莺莺!——”戏台上唱的正是《西厢记》的一段儿。却见那旦角儿水袖一甩,抹着朱红的嘴唇微启,勾着绯红的丹凤眼往台下一瞄,面容姣好,身段婉约,真真是绝色难言。
      那男旦声如黄鹂出谷,将满目柔情抛与对面张生,而眼角望着的,却是二楼的方向:“——已经是锁重门百无聊赖,谁愿意捧杨枝常傍莲台?步匆匆走出了大佛殿外,看飞花一阵阵乱落苍苔。”
      “无限春愁横翠黛,一抹娇羞上粉腮。行一步似杨柳风前摆,说话儿似莺声从花外来。似这等俏佳人世间难再,真愿学龙女善才同傍莲台。”
      高楼座上,穿着一身笔挺西服的男人翘着腿,嘴上低低地哼着张生的唱词,锋利的眉眼柔和地舒展开,就仿若是刺儿玫瑰,终于是在绽放时飘出了艳香。
      “我张珙今日把相思害,再对长老说开怀!”

      “……这听上去,似乎是个挺劲爆的故事。”霍格斯挑着半边的眉毛,“而且这似乎不是甄嬛传了,我猜他叫甄衍传。”
      “咱能别再提甄嬛传了吗?”我差点没把玉镯子举起来往霍格斯身上砸,“还有,甄衍是谁?”
      霍格斯说:“甄嬛他哥。”
      我终于还是砸到了霍格斯,虽然只是枕头。但是我相信,下次一定不会只是枕头。

      第二次的记忆有些隐隐绰绰。
      男人照旧穿着笔挺的西服,连一丁点的皱褶也不曾有,他翘着腿坐在沙发上,喝一杯茶。只是一个很简单的动作,但是却透露出一股上流社会、只有富家公子才会拥有的端正仪态。
      男旦坐在他边上,仍旧是浓墨重彩的一张脸,胭脂粉末涂抹成一张画皮厚厚地盖着。
      男人喝完一盅茶,这才低低地开口:“我可是包了夜场的,先生这回要唱什么?”
      那戏子想了一想,柔柔地应声,是极温和的男子声线,并不似他唱戏时那般的妩媚多情,却自有一番风流态度:“可是还唱《西厢记》?”
      男人笑了一笑,细长眉眼处扬起细微的笑纹来:“……也好。”
      于是那戏子便站起来,他穿的是一袭宽袖素裳,并不似莺莺扮相娇俏,然而他一掐指节,再一勾嘴角,却就是活生生的一个崔莺莺。
      他方唱到“斟美酒不由我离情百倍,恨不得与张郎举案齐眉。张郎啊!学梁鸿与孟光夫高妻贵,又何必到长安去候春闱。做一对并头莲朝夕相对,不强似状元及第衣锦荣归?”,就听得耳边一声低叹,转过头去,男人正抬眸瞧着他,喟叹似地念道:“莺莺……”
      戏子便低声回:“张郎……”
      那语调柔柔细细,像猫爪子挠着人的心窝,凭空生出一股痒来。
      男人用力一拉那戏子的手腕,就叫那戏子跌到了自个儿怀里。戏子似叹非叹地瞅了他许久,最后还是反手搂住了男人裹在西服里的腰。
      那戏子将男人压在身下,也不去管那脸上的厚重浓妆,掐着男人的下颚逼着他张开嘴,就要去吮男人的口舌。
      他俩凑得极近,隔着两件单衣贴在一起。戏子吻得男人眼角通红,伸了手去捧他的脸,丹凤眼睛里波光流转。男人喘着气抚上戏子脑后的发梢,一对利眉软成了柳绦。
      远处就是灯火通明。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岫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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