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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斯德哥尔摩症候群(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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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东巴凤某处。
谈思昏沉沉睡得很不踏实,一会儿是身后不停有人在追,枪声、狗吠、车轮疾飞、乱七八糟的人吼、脚步声、哭声、尖叫……横竖交叉,此起彼伏,仿佛她身临那种杂乱无章的境地,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刮得面颊火辣辣的痛,一会儿,伤口里面的肉开始抽筋,剜肉一样的痉挛又混合其间,让她全身上下都开始抽痛,“砰!”一声枪响,她在茫茫然的黑暗中滚落,直到双手血红地从地上抬头,一把枪又指着她的额头……
“砰!”
枪响让谈思从头到脚为之一震,满头大汗地惊醒。
这是一处陌生的地方,四周很黑,还有一股潮湿的霉臭,她看了很久都看不到光,看不到人。于是,撑起身体坐了起来,仔细地环视四周,适应了光线的她借着微弱的月光看清了这间屋子,像荒废了很久一样,一股潮气。
屋子里很安静,没有人,除了她。一阵一阵的冷风从半掩的窗户中灌进来,不禁让她一个颤抖。
扶住床的一角,看了看伤口,推开木门走去。一推开门,一阵好大的风刮得她差点退后,裹紧衣服,才看到这是一片沉沉密密的山林,青蓝的光透过树缝射落在地上,影迹斑驳。
她呼吸有些颤,再次裹紧衣服转身就走回到屋子里,侧身倒下。
肩膀上的痛一直没有褪去,已经不强烈了只是隐隐的痛让人睡不深但又不清醒:“唉!”她叹了一口气,看着模糊一团的屋顶。
木屋被风刮得幽幽的,仿佛遥远处有一个女人在低泣,幽幽呜呜。谈思再度把自己裹紧,外衣并不御寒,也许并不是全是温度的原因,还因为这陌生空无一人的黑夜。
“吱——嘎!”
谈思眼皮一跳,心咚咚咚跳起来。
欧阳晋嘉一推开木门就对上谈思惊恐空瞪着的一双眼睛,惊恐得发颤。直到他说出了声“是我”后,她的那种惊恐才渐渐散去。
他走到床边,摸了摸她的额头,说:“没发烧,还好。”
她皱眉,声音嘶哑:“你……还真是神秘……一会儿出现,一会儿消失。”其实她想说你背后到底藏了多少秘密,如此神秘,话到嘴边的时候还是换成了另一种方式。
“我去找了些东西。”欧阳晋嘉让她坐起来,递给她一瓶水还有消炎药品,“把药吃了。”
他一身的汗臭随着霉臭一起扑入谈思的鼻子,她皱紧了眉,再加上看到他手上大片大片的消炎药,喉咙顿时堵住,摇头:“我不吃。”欧阳晋嘉看了看手上药品,谈思挺着脖子重复:“我不吃,我从小就不爱吃药,宁愿打针也不愿意吃药。”
欧阳晋嘉软了语气:“吃下去伤口好得快一些,发炎就麻烦了。”
谈思盯着他正在摆弄药片的右手,心底“咯噔”了一下。欧阳晋嘉注意到谈思不对劲:“怎么了?”
“我被关在清水村的时候,你在哪儿?”谈思觉得声音喑哑得完全不像自己了。
欧阳晋嘉将药和水放在床上,淡淡道:“我在村子外面,跟李豫接触得多一点,他说有两个来路不明的记者被抓住,处境很危险。”
“后来呢?”
他抬起头,看见她的眼睛里重又起了微颤,同时不小心碰到她的手,非常冰冷。欧阳晋嘉把带回来的衣服盖在她身上,回答:“上面也收到有两个记者被抓的消息。另外,清水村的领头知道我们在跟李豫联系,准备采取行动,当时情况不太明朗,我们本来不准备采取行动,一直在等李豫劝说清水村领头说,你知道,那个人是他兄长,可惜效果不大,再加上我们又收到贩毒集团准备剿灭村子的消息,为了保险起见,开始调派人手潜伏周围,等待人员部署完毕,才开始采取行动。”
谈思觉得胸口有什么好像缓落了下来。
欧阳晋嘉又说:“拉网过程中,情况发生了变化,有人看见清水村领头从一条我们不知道的隐秘出口逃了出去,当时边境大队几乎全部的人都在现场等候命令,因为之前已经扑空很多次,上面给的压力很大,如果失败,队长会自动辞职,我也会失去警方那边的联系人,如果运气好,我会停止卧底回到边境大队,但之前的心血就白费了。运气不好,呵,我可能就只有跟阿政混了,或者卧底的身份被揭穿。”
谈思见欧阳晋嘉说得波澜不惊,问道:“那后来是怎么回事?我听李豫说清水村是被贩毒集团的人血洗了的,如果属实,那场行动不是……”
“嗯,还是失败了。我们遭遇了外围的埋伏,人员伤亡惨重。贩毒集团的人……关系网太深,我也没有想到阿政早就到了清水村。”欧阳晋嘉说起这些的时候没有看过谈思一眼,他的声音越来越沉,“可以说,我的失误造成了行动的失败,让队伍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当时,牺牲的人里有四个跟我关系很铁,除了一个还是单身外,其余的都结婚有孩子了,孩子最小的刚刚满月……”
谈思看着欧阳晋嘉,主动把他手上的药品拿过来,并转移话题:“你后来怎么会去百德?”
欧阳晋嘉终于抬眼:“以后有机会再慢慢告诉你,把药吃了,顺便吃点东西。”
谈思撇了食物一眼,打开了瓶盖喝水,却对药片停住了手,还是摇头:“我……还是……吃不下去……”
“你刚才怎么了,我的手很奇怪?”欧阳晋嘉抬起右手,看了眼后反问起谈思来。
她摇头,掩盖真相:“想起你差点掐死我的那次。”
“呵……”欧阳晋嘉失笑,“先吃药吧,吃了药有面包,果酱的,明天一早我们去山源。以后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
“为什么?你们不是有保密政策吗?”
“去山源后你就知道了。”欧阳晋嘉还是卖关子,除了让她吃药外不肯再多说一句。
谈思被迫再次面对那些药品,一面对,她就想起以前:“我不想吃药……我……我在戒毒的时候吃过很多药,比这个大很多的药片塞满喉咙,很多人逼我吃,用绳子把我绑起来,喂狗一样塞这些药,吐出来也马上有人掰开嘴再给我塞进去,满口都是,每天都是药味,每天都绑着我,我爸爸也不救我,他就站在门外,无论我怎么叫喊他,他只是默然,一言不发。”
欧阳晋嘉看着她回忆起那些痛苦,不知道是不是也想起自己身处的黑暗,竟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都过去了,谈思。”
也许两个人都疲劳过度,卸下敌对的同时,也互相安慰。
谈思眼神空寂:“比起那段日子,其实现在很好。今天被那些人来追杀,我就对自己说就算死,也绝对不能落入他们的手里,我拼了命抗衡,拼死也要逃出去,我其实是……很害怕……那种比死还不如的感觉,不想再碰第二次。”
“你比我想象的脆弱。”
“我是一只纸老虎,只能吓唬自己。”
欧阳晋嘉没有笑,很平静,眼神在黑暗里面闪出一点光来。谈思看着他的眼睛,听着他缓慢地说:“你生病那次我的确是过去拿东西的,百德集团不只我一个人来甸南,还有一个人想从你身上获取一些东西,我必须在他们之前把那些东西毁掉。你恰好生病,我也只好被你抱着,呵,哭得我身上全是眼泪和鼻涕,那个时候,我在想莫成风真的有这么大的魅力,让一个看起来很骄傲的人哭得一塌糊涂。”
“所以,从那个时候开始,你利用来对付莫成风?”谈思一把塞了药进嘴,赶紧咕噜咕噜灌了几大口水,还是险被呛到,转过头立即咳嗽起来。
欧阳晋嘉拍着她的背:“在扬城最开始是,后来不是。”
谈思喝了大半瓶水后,笑:“想撞死我那次,是吧。”
他点头。
“呵,差点忘了该说一声谢谢,当时我看到车牌号就知道是你,不是你开车想撞死我,我可能不会这么干脆地离开。”谈思话里的讽意越来越明显,“小许给我电话去废楼的那天晚上,你也差点掐死我,逼得我从二楼跳下去,呵呵呵,我长这么大,除了在电影里《生死时速》看过这种场景,没想到自己也上演了这么一次,呵呵。”
欧阳晋嘉把面包递给她,顺便说:“开车那次的确有点……不太受控制,但废楼那次……”
“算了吧,我知道你们有保密纪律的。”谈思躺下来,准备睡觉,“说到底,我还没死,应该谢谢你手下留情。”
“谈思,我会把很多事情告诉你,如果你愿意听的话。”欧阳晋嘉笑了笑,从烟盒里抽出烟,往外面走去。
月光清冷。
鸟兽也陷入睡眠状态的山林,一片静谧,烟雾成团,散得缓慢,欧阳晋嘉眼前的景物变得越发不清晰。
“白老鼠医疗事故”是明真医大内部一个实习医生最先发现的,是有无意识发现且搜集到相关证据交给记者让其揭发出这起骇人听闻的医疗事故的。真实目的有两个,一是救出许文;二则继续制造百德集团真实背景的传言,以增加其外部压力。
和莫成风的事情属于个人恩怨,不值得牵连已经付出太多的一个女人,况且,如果没有这个女人的大义付出,他不会深入了解到百德背后的关系网络,并再次回到甸南。
上面知道许文被试药后,觉得这个女人承担的太多,命令他找机会一定要把许文解救出去。实习医生是扬城这边的卧底之一,当时正好发现医院拿癌病晚期患者实验百德旗下一家制药厂的新药,他们商量下来,决定把信息捅给媒体,制造社会风波,以从外部拆穿百德的种种劣迹,这样不仅可以缓和那源源不断输入病体的药,也可以争取到更多救人出去的时间。
可惜中途实习医生出了个纰漏,引起医院的注意后被发现了卧底的身份,虽然证据提前转移了出去,但人从楼上跳下去,他也在场有幸目睹。他似乎不太能记得到底有多少人在他面前牺牲了。这其中,还有因自己信息采集失误而牺牲的人。
就像清水村拉网行动那次。那时,他已经是卧底,也知道了阿政跟清水村领头隶属同一贩毒组织,这个组织的背后就是百德集团。当时,他顾忌养母的养育之恩和阿政的兄弟之情,没有找阿政帮忙自己通过安排进入村子里当了打手,知道种植毒品,但参与不了接头及交易。阿政在收网行动的半个月前出现,一知道他进了清水村就赶过来,质问他为什么要参与进来?
他扯到了身世,说自从去了扬城看到莫成风和莫民华他就自暴自弃,很早就被学校开除游荡社会了,为了不让阿妈和阿政担心,一直隐瞒着。
阿政不愿意他沾上贩毒,让他从清水村出来,如果觉得命运不公就去扬城报仇!他当时笑一没钱二没能力,怎么去扬城?阿政说会帮他,前提是必须马上从清水村出来。他把这些全部汇报了给了他的大队长,队长和上面商量后让他马上从清水村出来,争取去扬城的百德集团,从那边反攻。
准备离开的那段时间内,发生了很多事,先是有暗访的记者被抓;接着,李豫查到绝对罪证“账本”;他对欧阳政出现的真实原因认知疏忽,导致半个月后的行动失败;部署并承担一切的队长因“没有深入调查真相,仅凭消息采取错误行动,造成极坏影响”不堪压力畏罪自杀,属下多人遭解职或被调离原属大队……
他正陷入困局时,扬城来的陌生人找到了他。
回到现实的欧阳晋嘉掐灭了烟蒂,站起来转身回到了屋子里。
因伤口不时作痛,谈思睡得很不安稳,才凌晨就睁了眼。一睁眼,她看见了地上和衣而卧的欧阳晋嘉,他双眼紧闭,只有呼吸声,一阵一阵的呼吸声音让谈思彻底清醒,披上一件衣服蹑手蹑脚走到了外面。
山林里面很是清冷。
在这个地方这个时候,人的心安静至极,可以思考很多事情,把那些毫无头绪的一桩一件渐渐抽出细丝,争取找到源头。
从现状回溯开头,谈思觉得医疗事故不是一桩简单的新闻事件,在扬城也有人这么说过,当时一致都认为是关于医院方和相关单位的钱权交易,现在看来,揭露这些事实是恐怕是为了“刺激”医院的背后的百德集团,否则,怎么会先是实习医生与记者联系后跳楼、病患家属将医院告到省高院、记者发了仅两篇新闻稿失踪、父亲被人写举报信……百德关系丰富,按理应该把这些事情处理得无声无息,漂漂亮亮,结果连拿病患试药这种新闻都出来了,连记者也绑架,果然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谈思想李豫肯定是早知道其中内幕的,而自己当时被很多现象迷惑,认为处处都是百德的兵马,没想到,竟然是“内部有鬼”。
百德的极品大boss肯定气得直跳脚,办事人也肯定都是混混出生的,动不动就拿社会上的方法来教训人,唉!说到底还是人的意识问题,以为今天和昨天一样,有关系就能只手遮天。
殊不知,像她这种不珍惜自己还把自己当鸡蛋的人多啊。
这些人又是最会耍阴谋阳谋的,也懂得变通,一旦失败,就换有技术含量的上,要么就滴水穿石百炼成精,从内部瓦解崩溃……
身后有个人走上来,拿出打火机正准备点燃一根烟:“怎么了?”
谈思侧过头瞥了一眼,把欧阳晋嘉正要放嘴里的烟的抢过来,放自己嘴里后伸手:“打火机。”
欧阳晋嘉没有递给她打火机,关切地问:“伤口痛,睡不着?”
谈思无可奈何地“嗯”一声,又指指胸口:“这里也痛,打火机给我。”
“很抱歉把你牵扯进来。”欧阳晋嘉坐在旁边的石头上。
“你这份抱歉暂时留着,等我知道真相的时候再看看值不值得收。”谈思见他一直不给打火机,哀叹一声扔了烟。
“其实,并不能怪你。早就知道莫成风喜欢许文,我却一直躲着,装不知道,这种感情很辛苦,光付出没有回报的,呵呵,其实也没怎么付出。工作上倒是付出很多,助学计划从头到尾都是我一个人在做在争取,这年头的助学早就没了新鲜意义,我偏偏让编辑部主任点了头……这些,其实是很自私的一种行为。为了躲开和莫成风的感情纠葛,我借着工作的机会逃到甸南。另外,过去给我造成了很重的阴影,我姐姐知道了都说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让我面对,也许借助学计划就是想来面对的。出发前,李豫告诉我在清水村他就是你们的线人,清水村那个老大还是他的哥哥,那天晚上,我决定蹚进这场漩涡,所谓的正义,所谓的揭穿真相无非是让自己站起来,并报当年的仇!呵呵,说到底,我不过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为的还是自己。”
谈思没有等到欧阳晋嘉发表什么,继续:“到了现在,我好像……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了。那年后,就不把自己当好人看了,可是……呵呵,我还是想当个好人,不是为了做给别人看,仅仅是让自己觉得心安。但到现在,我发现我当不了好人,如果我是好人,为什么一开始就在这件事情中掺杂私利,把两三个朋友牵扯进来,甚至还有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医生,就这么,被害死了。”
欧阳晋嘉抽着烟,等到谈思发泄完了,才说:“我们有时候为了一个真相,也会不择手段。”
不择手段?
谈思细细咀嚼着这句话。
“甚至有时候,为了所谓的正义搭上很多人的性命。”欧阳晋嘉笑了一声,笑得勉强苍白,“身处孤独地狱,受苦方法无定,主处亦无定,受苦亦无定时,看似不苦,其实苦甚。”
一时之间谈思鼻子被什么堵住。可能风稍微大了些。
“以前没事的时候翻了些经书来看,其实我不大懂,也不会信。”欧阳晋嘉一根又一根地抽着烟。
谈思因为累靠在了他的肩膀上,想起了曾经听到他说过的一句话 “我都不知道谁才是是真的我了,不只跟你演戏,还要跟很多人演戏,演来演去,把自己都忘了。”
她闭上眼睛,进入睡眠。
欧阳晋看着她,很久后,抱起她进到屋棚里面。
第二天,太阳从树梢上射来光芒万丈。
谈思被欧阳晋嘉叫醒,跟着他一步深一步浅地在山林里跋涉,走出树林看到阳光普照大地的时候,她想他怎么对这些地方这么熟悉,好像在哪个地方都能够找到出路,哪个地方都拦不住他。
忽然想起在方向感的问题上,女人是弱者。
又走了很长的路,走到谈思两脚快抬不起来才看见一个稍微人多的市场,欧阳晋嘉让谈思在一边等着,自己去打探些情况。十多分钟过去了,欧阳晋嘉走过来,说:“我们坐他们的车去山源。”
谈思有气无力地点头。
买了些面包和水,两个人上了一辆农用车。上去的时候,谈思才看到车上有很多人,她一被推上去,那些人都齐刷刷朝她看过来,因为她的样子一看就是外地人。
欧阳晋嘉爬上来,和谈思坐在一边,把衣服盖在她肩膀上。
谈思咬着难以下咽的面包,嚼碎了使劲吞下,其实还是挺香甜的。
欧阳晋嘉又递过来面包:“再吃一个?”
她不拒绝,顺从地抓过面包大嚼。嚼着嚼着,发现对面的男人女人都奇怪地看着她,这一发现,又干又硬的面包堵在喉咙里,堵得她咳嗽起来,欧阳晋嘉拍着她的背,谈思鬼使神差地钻入他的手臂底下,边咳边忍住笑。
她自己都搞不清楚为什么发笑。
对面的人唧唧喳喳地说些什么,一个男人大着声音用普通话说:“那个呛住了,喝水就是了嘛。”
欧阳晋嘉才想起手上有一瓶水,忙递给谈思。
谈思闷在他怀里,嘟囔:“我困,睡觉。”
对面的男人女人互瞪了一眼,女人用方言叽里咕噜了一阵,男人没好气地也咋哇了一阵。谈思一点都没听懂,欧阳晋嘉面色有些僵硬,手也不知道往哪儿放。
这一路倒没发生什么,很平常也很安全。
下车的时候正好经过一个诊所,谈思顺便去换了药。
山源往南,会经过一个叫欢天寨的地方,那个地方离国道不远,只是有一段路极其难走,雨一大还容易塌方。清水村老大和许文出事的汽车就是在那个地方发现的,去的路上,谈思问欧阳晋嘉:“李豫既然是你的线人,那账本的下落你应该一直都知道的吧?”
他点头。
谈思渐渐收了笑:“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带我去?警方知道账本的重要性,会等到现在才找?欧阳晋嘉,我很奇怪,难道真的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账本在哪儿,还是说……这根本又是一场戏!”
欧阳晋嘉心无旁骛的走在前面,没有回答。
谈思心底开始渗出苦来。
进入欢天寨后,路陡峭起来。嶙峋高耸的山在眼前在周围,右眼睛下方还有一条湍急的河流,走在这样的道路上,人的认识产生,或许一开始自己就是这部戏的配角,主角当然是账本,为了服务主角,大家都进入兜兜转转,就像这路一样,貌似宽阔笔直,实则无路可行。
快到那个曾在一张照片上看到的地方,谈思预感恐怕又是一条有去难回的路。
欧阳晋嘉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下了山坡,走到一个稍微可以站稳脚的地方,他说:“许文出车祸的车就在上面,清水村领头带她逃跑的时候经过了这个地方。”说完,欧阳晋嘉带她继续往下,直到拽着那些粗枝,两个人都气息渐重地走到一个山坳口。
坳口有些大,像斜开的天坑。与真的天坑比起来,这个显然小了很多。
两个人扶着尽可能凭借的树枝和山石从斜开的坳口走进去,谈思这次走到了前面,跌跌撞撞中,欧阳晋嘉在后面说清水村老大是一个狡猾的人,他先是制造一场车祸,当外界发现车祸是假象,都以为他带着账本逃跑了,他却把账本留在了这个地方。
谈思“哦”了一声。
一个铁皮盒子在一块大石头下面被翻找出来,出乎意料地轻松。
谈思看了一眼:“这本,是假的吧?”
欧阳晋嘉不动声色看着她。过了半天,才扬起手上东西说:“这本,就是从你身上搜到的那本。”
谈思脑袋有些混沌。
“我说真的,你会不会相信?”欧阳晋嘉带了一丝自嘲似的笑,“现在这个东西已经无所谓真假,真的是那些人心底的丑陋,假的,是他们还看不到正在变化的事态,坐井观天……”
谈思上前:“可能经历过一些逆境,知道但凡有点价值的事物都不可能轻易到手,尤其这本东西。想要得到它,不付出一定代价是绝对不可能的,现在,什么波折也没有就顺利地拿到它,呵呵,人是不会相信的。欧阳晋嘉,在来山源的路上我就在想到底会看到什么东西,是账本,还是真相?”
“你要我告诉你真相?” 欧阳晋嘉把账本递给她。
谈思表示肯定后,欧阳晋嘉掏出烟,吞云吐雾着说:“我不是一个高大的警察,只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
谈思露出了惊讶。
“真正的账本,在你那年回扬城后不久就掌控在了警方的手里。只是账本内的记录过于沉重,牵扯的人、关系非常复杂,就像一条章鱼,触角四通八达。贸然进行抓捕,受震动的将不仅仅系统内部,还有整个社会,换句话来说,这件事情如果上报,民众会产信仰危机。相关部门在上级授意下设立了一个‘特别行动小组’,由甸南和扬城两地警方组成,特小组的最高直属领导是谁,已经到了哪个级别,内部人都不知道。这么做的一方面是为了掌握更多证据,争取整锅端掉贩毒集团;另一方面,让参与的人在过程当中自动暴露真实面孔,以做到步步架空,抽离,最后换血。”
“把百德的班子抽空?从贩毒集团的中间抽离?”
欧阳晋嘉点头:“百德经过这么多年的清洗,跟黑已经沾不上什么关系了,但它是贩毒组织往来资金和流通的一个重要据点,如果通过官方力量把百德硬行关闭,难免会惊动到章鱼触角,影响行动计划。何况,百德也的确为税收做出过一定贡献,上面有意收回公用,这也是真账本一直没动,而采取另外办法的重要原因。”
谈思垂眼看地,一言不发。
“特别行动小组扬城的指挥组长是你父亲的朋友,王局。你父亲,也知道这件事情。”
谈思一怔,抬眼看欧阳晋嘉的时候忽然想起父亲在她临走之前来了扬城,以为真的是开什么会,还说王叔叔被……她问:“我父亲说王叔叔被降职,还调去了另外的地方,难道这些都是特小组故意安排的?”
“是这样,这不是一桩普通的边境贩毒案。贩毒组织背后的头目是个社会影响力很大的人物,做了很多年的公益事业。如果要扳倒他,一天两天很难能完成,何况,还有地方保护主义。”
“那如果百德被‘公用’,岂不是控制了他最重要的部分,这个人不会利用关系网打击报复?”
“会,不过碍于到时候的现状,他的报复至少要过很长一段时间。这段时间内,官方会一步一步收网,扼住他其余的手脚。”
空气渐渐静止下来,静得让人听见自己的心跳。
寂静了一会儿,谈思无力地笑了一声:“呵呵,这年头做件正义的事情,真难啊!我再猜想一下,把我牵扯进来不单是许文说我知道账本在哪儿,还有什么原因?是我曾经去过清水村?”
欧阳晋嘉扔了烟,面色逐渐暗沉:“许文是迫于贩毒组织的威胁,才说你也知道的。当时我们救出许文后也将计就计,分散注意力后才找到了真正的账本。至于,把你牵扯进更深的,是我。”
“你?”谈思懵了。
“我掌握到一个人参与了贩毒的证据,当时并不知道你和他究竟是什么关系,上面考虑到你去过清水村,和李豫一直保持有来往,还有许文说你知道账本等等这些会引起贩毒组织的注意,实际上,已经有贩毒组织监控了你和李豫。”欧阳晋嘉看到谈思的不安,知道她已经预感到谁参与过贩毒,“出于这些原因,我们冒险让你成了寻找账本的诱饵。这件事,你父亲知道,他点了头。不过……谈思,这一路实际上,我利用了你,那个人也的确被引了出来,这些……就是我自私自利的地方。”
重重的无力感袭来,原来世界各处都有一样的东西,一种叫做“不安全,不可相信”的东西。
她说:“原来如此。”
欧阳晋嘉说了声“是”。
“我明白我父亲为什么点头答应,是我知道真相也会答应的,唉,不在沉默中灭亡,就在沉默中爆发,想不到有生之年还有机会爆发,真好啊。”谈思努力地蹦出点活气,以掩盖话语的有气无力,“账本是假的,接下来呢?”
“接下来是一场恶战,比如贩毒组织的追杀,各种角色阻拦,这一路不会好走,其实……”欧阳晋嘉想说其实到这里已经足够了。
谈思挥手:“既来之,则安之,都走到这里了,回不回头都没意义,这是我自己选择的一条路,与别人没有关系。”
看穿了那双眼睛里面的真实的欧阳晋嘉朝前:“走吧。”
或许后面的一路,只有相对无言的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