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庭院》七夜怨歌

2、守门人与流放者

　　他在庭院里待了很久很久，久到连他自己都记不清是什么时候来到庭院的。

　　他原本和其他被流放到这里来的流放者一样，呆板地望着灰色的天空，眼睛里填满空洞，倒映出与天空一样的灰色，徒劳地等待终结降临的那一刻。但当与他一同进入庭院的人们全都化作浅银色的灰尘，而他却依旧存在于此时，他渐渐察觉了一件事——他似乎无法离开庭院。

　　更甚于死亡的存在，万物的起始与归所，庭院另一面沉睡着的混沌不接受他的回归。他再度被抛弃了，第一次是被生者的世界，第二次是被亡魂的世界。

　　现在能容纳他的只有这世界的夹缝、废弃的庭院了。

　　从那时候起，他开始在庭院大门附近徘徊，和刚来到庭院的人们搭话。久而久之，人们都叫他“守门人”。

　　今天的庭院里也依旧弥漫着死寂。

　　天空中的云层凝在原处一动不动，盯久了又似乎觉得它们在悄悄地挪动着。靠近大门的人们脸上还残留着些许从生者世界带来的活力，而越向庭院深处看去，歪倒在地上的人——或者说人的残骸——就越发显得死气沉沉，好像被喜新厌旧的小孩子扔进垃圾桶的玩偶。就连守门人都不大愿意深入庭院内部，那里充斥着粘稠沉闷的空气，秒针咔嗒咔嗒前进的声音无限放大，张扬地宣告时间之神的存在，宣告每个人末路的到来。

　　守门人能看见笼罩在这些残骸上的精神，曾经鲜活的精神力，如今被时间磨去大半，剩下那些最为深刻、一时半会难以抹平的。他觉得它们是流放者最为重要的回忆，像是流放者在生者世界存在过的证明，不管是过去亦或是现在。

　　所以时间要夺走它们，摧毁流放者的精神，摧毁他们最后的存在证明。

　　“他们说你来这很久了。”

　　守门人把思绪从自己的世界抽出来，他抬起头，新来的流放者正站在长椅前俯视着他。守门人的视线不由自主地错开流放者逆光的身影，看向依旧灰暗的天空。

　　云没有流动。

　　光芒穿不透灰色的云层。

　　“确实。”他喃喃道，眼神仍在天上打转。流放者侧过头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天空灰蒙蒙的，毫无特别之处。“你在看什么？”再三确定自己的确没看漏什么之后，他好奇地发问。

　　收回视线，守门人勾起嘴角摆了个象征性的笑脸：“我在找太阳。”

　　流放者用古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是啊，庭院里怎么可能会有太阳，代表着旺盛生命与燃烧不尽的活力的太阳。这是个由死亡向虚无过渡的中转站，它的任务就是快速高效地抽空这些废弃品残余的能量，而提供能量的太阳，不被允许存在于此。

　　“你为什么不会像他们一样消失？”

　　“谁知道呢，没准我下一秒就消失了，没准我会和这庭院一起消失，但我现在仍然在这里。”守门人自暴自弃般用力向后靠去，背部撞上长椅靠背，破旧的木制椅子发出吱呀吱呀的抗议。流放者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片刻后挨着他坐下，依样把自己的脊背摔在脆弱的靠背上。“我记得刚碰见你时你的语气恭敬多了。”

　　守门人沉闷地笑着，仿佛听到了什么愚蠢的笑话。

　　“别说的好像我们认识很久了一样，那只不过是前天的事，并且这是你第一次来找我。”

　　“你对每个人都是这样吗？礼貌又不失风趣的开场白，之后就敷衍了事了？”

　　这下守门人彻底放声笑了出来：“‘礼貌又不失风趣’，你认真的？我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说我，嗯——我是不是应该向你说声多谢夸奖？”

　　看着他嘲讽似的笑脸，流放者的脸上写满了不可理喻，他觉得这个被众人称为“守门人”的家伙一定是在这鬼地方闷久了，以至于脑回路已经开始生锈变质。虽然他没说出口，可显然守门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看来你向其他人打听过我的事，不过我认为你还没打听到重点部分就急匆匆地跑来了。”他站起来，拍拍新人流放者的肩膀，“回去再打听打听吧，特别是总赖在树上打瞌睡的那家伙，他跟我混得挺熟。”

　　留下这一句话，守门人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留下流放者独自一人坐在长椅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