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泣》清明非

3、【尾章·夜之泣】

　　冰冷，痛苦，孤寂，砍杀。
　　自他有意识的那个瞬间，所有的阴暗记忆铺天盖地而来，无论杀与被杀都鲜血淋漓地清晰印在脑中。
　　包括格斗的技巧与能力的使用。
　　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力量在左右着他，但他不信命。肆意而疯狂地收割性命，娴熟地使用着自己的各种能力，他让自己活得随心所欲。
　　直到……
　　漆黑的夜晚，无星无月。偏僻山头的几户屋子被焚烧贻尽，残骸里偶尔有未熄灭的小小红色火光闪动。
　　“Kufufu……”脸上身上都染了血色，他跪在一个矮木桩旁，紧紧捂住自己的右眼。那燃烧着诡异紫炎的右眼在不断发痛，他紧皱着眉头却在笑。
　　笑得扭曲而森然。
　　“别……别难过。”一只小小的，沾满血迹的手轻轻抚摸他的脸。
　　“你不怕我杀了你？”
　　“怕。但是……你很可怜。”
　　“哦呀哦呀，你说一个可以轻松杀死你的人可怜？”
　　“你的表情在说，你很痛苦。”
　　顾不得疼痛，他看向那只手的主人。
　　棕发棕眸，巴掌大的脸颊还带着婴儿肥。这个男孩只受了些轻伤，胳膊上有一道比较深的伤口还在往外渗血。
　　“你叫什么名字？”
　　“诶？”
　　“名字。”
　　“沢田，我叫沢田纲吉。”
　　“我会记住的。”
　　“你呢？你的名字是什么？”
　　“……骸。”
　　“嗯？”
　　“骸，六道骸。”没错，他只是骸，在六道轮回的痛苦中挣扎苟生的残骸。
　　“六道骸。我也会记住的！”
　　有些惊讶地看着那个还算清秀的孩子，六道骸说不清自己对他是什么样的感觉。还说他大胆还是天真？面对摧毁自己家园的人，竟然摸了摸对方的脸，说了句“别难过”。
　　……有趣。
　　但和纲吉一起生活之后，他又觉得似乎没那么有趣。
　　纲吉每天都早早地起床，去山脚下的一家小店工作——说到这个，六道骸对纲吉的厨艺很欣赏。他会踩着饭点去找纲吉，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两人就回家了。
　　即使是现在，六道骸也为自己当时的耐心感到不可思议。
　　也许是那种从未有过的归属感，让他觉得自己只是个普通人，有个地方总能容纳他，有个人总会等着他。
　　偶尔纲吉不必工作，两人就和一只捡回来饲养的黑猫沿着小路闲逛。六道骸会讲一些纲吉从没听说过的趣事，纲吉会讲一些世代流传的鬼怪传说。
　　“你这么胆小还听这种故事？”六道骸笑着调侃。
　　“虽然很可怕，但也很可怜啊。”纲吉这么回答。
　　没想到那句“可怜”成为了预言。
　　六道骸的红色右眼是他强大的根脉，也是他痛苦的源头。他一直控制着的力量暴走了，误杀纲吉的他在对自己力量的极度排斥下，再次陷入轮回。
　　同样的相貌，同样的力量，同样的名字，他所拥有的只是杀戮的记忆。在这鬼怪横行的动荡时局，他选择了阴阳师这个身份。
　　一百年。纲吉等了一百年。在这个被六道骸亲手杀死的地方，在这个两人共同欢笑的地方，等待着。
　　百年的岁月中，六道骸已将他忘却，那只黑猫已变成了猫又，矮矮的小木屋早在风吹雨打的蹉跎下倒塌。
　　但是，纲吉等待着。
　　某个风起花舞的日子里，闭着眼睛都能感觉到樱花的粉色花瓣打着旋儿从自己面前飘过。短暂花期的末尾，这些小家伙将最后的美丽在风中舞得倾国倾城。
　　那时的他和他约定了。
　　所以，纲吉等待着。
　　等到了三叉戟刺穿他的胸膛。
　　即使没有拔出三叉戟，强大的力量也在一点点击碎这瘦小地缚灵的灵体。纯粹到毫无杂质的莹蓝正在寸寸消散，加上纲吉的笑容，美得有些哀伤。
　　就像樱花在风中最后的飘飞。
　　“为什么？我不值得。”
　　“这是我和骸约定好了的。”
　　“其实不必当真的。”
　　“但我答应了，会在骸不记得自己的时候告诉他叫什么名字，会在骸不记得路的时候在家等骸慢慢找回来。”
　　“……”
　　“我绝不会先离开。”
　　莹蓝的光亮完全消失，猫又撕心裂肺的哀嚎穿透层层树叶，一遍又一遍地回荡在这偏僻的树林里。
　　夜晚漆黑，除了哀嚎之外再无其他。
　　那一粒红，那人无比强大的右眼是黑夜遗漏的色彩，却黯淡渺小得像是一滴毫不起眼的小小泪珠。
　　“我回来了……不，我没有走，你也没有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