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春风一顾 ...

  •   1、不相遇
      树林繁茂遮蔽,那翩然白衣很快便已消失不见。墨离原本是想来此处描摹些山间景致,甫一住脚
      ,便看见林中那个一闪而过的人影。他耐不住心中好奇,便起身快步追赶,口中仍不忘喊道:“姑娘,请留步!”墨离追了好一会儿,有些气力不济,心中暗暗道:这女子看着弱质纤纤,蹿起来竟是一点儿都不比我慢。
      树林中有落叶掩盖,崎岖不平的地势更叫人难以发现,他正这样想着,脚下一个没留神,便踩到
      了一处低洼,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向前扑倒,从陡坡一路滚落下去。
      这一番折腾,造出了好大动静。先前一直不停奔走的人止住了脚步,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过去将墨
      离扶起。
      墨离挣扎着爬起来,连身上的土也顾不得拍,急急要去寻人。方抬眼却见男人就停在自己前方不
      远,顿时愣在原地,动弹不得。他的头发上还沾有刚才被压碎的落叶,神情怪异,他并不知晓此
      时自己的千般可笑万般狼狈,只知道看着那人。
      那女子目狭眉长,漆黑的长发挽成一个复杂的髻,高高顶在头上,她的耳边簪了一朵艳红的花,
      却将肤色显得分外苍白。眉间朱砂一点,宛若天人现世。她乍看温婉,眼中却有着骄傲灵动的神
      采。
      此时这双明亮的眼睛正注视着他,墨离的舌头像打了结不知说什么。
      墨离结结巴巴道:“姑,姑娘……”
      他一开口,那好看的眉毛就拧在了一起,脸上也浮现出一抹绯红,既像羞赧,又好似愠怒。她朝
      着墨离嘟囔了一句,狠狠跺了下脚,转身跑远了。
      墨离那年十五岁。他的心第一次为了一个人跳动那的样剧烈,他的生命也许就是为了追逐她的背
      影而存在,他永远也忘不了与她目光相接的震撼。
      一眼成痴。

      2、不相聚
      屋外狂风疾走,暴雨如注,硕大的宅邸中竟连一个佣人都没有。这般阴雨天气,向来在此地难以见到。墨离大敞着房门,任凭风将桌上的画纸吹得满地都是。他此时心情奇佳,便打算去取坛酒
      来喝。
      墨离将烛台取下,用手掌护住那微弱的光线,出了书房。刚一进仓库他便察觉到了一阵轻微的响动。这屋除却他的画以外再没什么值钱物件,墨离便以为是打扫不勤被老鼠钻了进来。他拿了酒正欲离开,那声音却愈加清楚,其间还夹杂了衣料摩擦之声。他心中一惊,却仍是迈步走上前去。
      接着烛火,墨离勉强看清那人。身着淡青色华服,长发松松挽着,宽袍大袖之下难掩修长美好的身形,怎么打量也应当是个温润如玉的佳公子,
      委实不似那宵小之辈。
      墨离质问道:“你是何人?”
      那人闻言,缓缓将身子转过来。一张陈旧笨重的铸铁面具将他的脸遮去大半,根本看不出相貌如何。他衣衫染血,身上也破了许多道口子,嘴角、手中还有前襟都滑稽的沾满了白色粉末。
      两人就这么无言的对着瞅了一会儿,首先打破这
      僵局的是墨离,他试探的问道:“你……”
      对面的人一语不发,快步向墨离走来。
      墨离心中一紧,手中却是先一步有了动作,他猛地举起手里的酒坛子,狠狠掷出去。那人不闪不避,脑袋结结实实被砸了个正着。酒坛垮啦一声
      在地上碎开,那人也应声咚的倒下。
      只余墨离手捧烛台,一时乱了手脚。

      3、不相对
      那人身上伤口不少,却无一处致命。只是失血过多,又于昨日淋了雨,额头烧得滚烫,在榻上睡了一天一夜也没有动静。墨离看他的衣着打扮,便知他身份并不简单,此时这人身上还带有伤病,如果贸然请了医馆大夫来诊治难保不会将此人行踪泄露出去。
      墨离蹲在院中,将那人的衣裳洗净晾干,擦了把汗,忍不住嘲笑自己何必为了一不相干的人耗费心神。他心中隐隐觉得此人有些熟悉,却又记不起到底是在哪里见过。
      墨离将干净的手帕过了遍凉水,,折起来拧干,走进屋内。那人仍处于昏迷之中,他双手紧紧攥
      拳,口中含糊不清的呓语,裸(呵呵)露的颈子上身处一层细密的汗水。
      是做了噩梦吧。
      墨离坐到床边,替他将汗轻轻沾去,他忽然有些好奇面具之下的这张脸会是什么样子。经一番思想斗争,墨离还是决定不要妄动,以免来日遭他报复,自己好心救人性命却横死街头。
      墨离轻叹一声,道:“你怎还不醒来?我可要讲
      你移交官府了,总好过死在我这里。”
      见他毫无反应,墨离的好奇心了占据上乘,他大着胆子伸出手,想要摘他的面具。那人浓密的睫毛突然开始颤抖,墨离腾地一下收回手去。那人悠悠转醒,张开了眼睛。
      他的眼中一点光彩也无,漆黑的双眸里尽是困惑与茫然,嘴唇干裂的厉害,嗓音也沙哑不堪。
      他说:“师父,我不明白。”
      说完他便昏了过去。
      当天晚上,墨离再去看他时,他已经好转许多,自己从床上下来,正坐在桌边斟茶水喝。他的外衣还在竹竿上晾着,一身白色的里衣平添几分病弱之态。见墨离进来,也不慌张,起身做了个揖。
      淡淡道:“多谢公子相救。”
      他姿态谦逊有礼,声音也与墨离想象中无二般,
      不急不缓,温润动听。
      那人又道:“在下邵盈欢。”
      墨离回道:“墨离。”
      邵盈欢略一迟疑,道:“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墨离公子饶恕则个。”
      墨离心中好笑,这人端着一副文绉绉的架子竟也不嫌麻烦,还神态正式的跟他客套,仿佛是从小就养成的习惯,怎么也改不了去。
      墨离憋笑到快要岔气,却仍是因着头皮同他对答:“不妨事,公子请讲。”
      邵盈欢似是松了口气,道:“可否借贵宅暂住?少则一月,多则一载,时候到了在下自会离开。”
      墨离很久不与人同住,蹙眉道:“这……”
      邵盈欢忙道:“墨离公子,在下,在下还有些钱财,若是不够……”
      原来他竟是以为自己吝惜钱财不愿让他久住!
      墨离道:“安心住下便是,墨离无甚好东西招待,却也不会亏欠了邵公子一日三餐。”
      邵盈欢并没有听出墨离语气中的怒意,顾自高兴的向他作揖,连连道谢。墨离的怒气不知怎么便消散了,只道此人心思单纯,讲起话来古板呆笨,一点也不圆滑,也不只是怎么活在当下。
      自这一天起,邵盈欢便在墨离家住下。他常常在院子里那颗大槐树下发呆,一坐就是好几个时辰,样子很是苦恼,想在思索什么却总也无法想通。墨离不怎么理会他,和平常一样每日将自己关在屋里作画,除去吃饭两人便没怎么碰过面。
      如此一月下来,倒也相处得还算融洽。
      一日,墨离又碰见邵盈欢僵坐在那里,不知怎的,居然主动上前与他攀谈起来。
      邵盈欢的耳力极好,墨离距他还有十步之遥时便起身作揖。
      墨离哭笑不得道:“你与我同住了月余,墨离将你当作友人相待,只是盈欢总这样客气,倒显得生疏了。”
      墨离所料不错,邵盈欢根本听不出这类人情世故的客套话。
      邵盈欢道:“实在惭愧,那日后我便不再用敬语了。”
      墨离坐到他旁边,一手亲切地揽住邵盈欢的肩膀,道“有什么事想不开的,何不与我说说?”
      邵盈欢道:“墨离公子……墨离,你说,我是怎样的人呢?”
      墨离一愣,无端涌起一阵心虚,他偷偷瞄向邵盈欢的眼睛,见其中并无其他神色才放下心来。他起先是想逗这不解世事的古董耍耍,轻蔑与讥笑尽藏心中,而这人的心思也太过简单了,他从未忘别处想过,从来都用温温和和的语调同他讲话。
      墨离恶作剧未能得逞,自己心中却颇有罪恶感,就像在欺诈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墨离想了一会儿,道:“我从未见过你这样的人,盈欢心地纯善,不诡于猜忌,与你这样温和的
      人一起,让人感觉很舒服。”
      邵盈欢低低的笑了起来,道“墨离将我说的这样好。”
      邵盈欢又道:“若说十五岁前,我可能的确是如此,不知为何,师傅那年……他却忽然告诉我,
      叫我变成另一副样子。我听了,也改了,可我不懂为何要这样做。我改了三年,几乎完全不记得曾经是这样的人了。可师傅突然又叫我改回来,我不明白,我去问师兄,他只让我听师傅的。我想了很久,也不知道答案,不知道我究竟应当是哪一个人,所以我才跑出来。这样不对,可我就是不明白。”
      邵盈欢一口气讲完,有些紧张的看着墨离。
      墨离道:“这有什么好想不通的?照我看来,盈欢根本不必刻意去改,无论怎样的人,不还都是你邵盈欢吗?每日都应尽力过好才是正事,考虑这样的事,岂不徒增烦扰?”
      墨离说着说着,也有些激动起来。他才华横溢,骨子里有一种狂傲洒脱之气,让人的眼光不自觉的就被吸引。
      邵盈欢道:“墨离说得在理,我听你的。”

      4、不相伴

      墨离从不注重规矩,去邵盈欢屋里向来也是推门就进。墨离作画一幅,手舞足蹈地要给他看,一推之下房门居然从里面上了锁,墨离想也不想便踢开门进去。
      邵盈欢正背对着他在里屋梳洗,面具就放在门口的小桌上。墨离对于邵盈欢的样貌一直是好奇的,好容易给他找到机会作弄一番,他怎肯放弃!
      邵盈欢早就听到动静,原本打算叫墨离先出去,这人却厚着脸皮将他的面具拿了去,听脚步声竟是还打算靠近看个究竟。邵盈欢大惊,赶紧用衣袖遮住脸,又羞又气道:“墨离!你做什么!”
      墨离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就如黄花姑娘教人看了去清白身子似的。
      墨离笑道:“不知盈欢师承何处,规矩定得这样不尽人情。脸既生出来就是要给人瞧的,遮着掩着太过浪费!”
      邵盈欢的语气已平静下来,只是耳恨仍红得明显,他无奈道:“墨离当真是心肠坏透,非要将我取笑一番才肯罢休。好了,算我求你的,快些将面具还给我。\\\"
      邵盈欢将手伸出,墨离便把面具交与他手上,道:“同你开玩笑呢,莫要真的恼我,好教你说我欺负你。\\\"
      邵盈欢快速戴上面具,墨离抓住他的手腕,迫不及待地就要拉他去看画。
      邵盈欢小心翼翼地从墨离手里接过画纸,不由赞道:“我只道墨离会作画,却不知你画得这样好。这画中景物竟似活了,要从纸上跳出来。”
      墨离教他夸得飘飘然,道:“你若喜欢,送与你便是。\\\"
      邵盈欢喜道:“此话当真?你既已说出口,便不许改悔了。”
      墨离道:“我不改悔,你好生收着罢。\\\"
      邵盈欢一面将画卷起收入袖中,一面对墨离道:“师父也曾让我学琴棋书画这类大雅的物事,只可惜我没有天赋,又生而懒惰,学了好久也未成气候,将他老人家气得半死,我还没忘记他听我弹琴时候的样孑呢,他的脸都铁青了。\\\"
      墨离听了直笑,道:“怎会?定是你顽皮,有心气他来着。\\\"
      邵盈欢神色有些黯然,道:“你休要污蔑我,我真的是有认真在学……墨离,你这一屋子的画俱是山水花鸟,怎不见你画人?何时也为我作一幅小像?\\\"
      墨离的脸色有些不悦,道:“墨离只为一人画像,此事以后不要再提。”
      邵盈欢顿时有些无措,不明白墨离为什么不高兴了。
      墨离道:“算了……过来,我教你作画。”
      邵盈欢嘴角一扬,墨离知道他笑了。
      邵盈欢坐在案前,问道:“我该画什么?\\\"
      墨离道:“这还须问么?想画什么便画什么。”
      邵盈欢不再作声,提笔作画。过了好一阵子,墨离才认出他到底画了些什么。门口那棵大槐树被他画得实在是不成形,墨离不得不佩服自己还能认出。他这会才是真的相信了邵盈欢所言非虚。
      墨离俯下身子,轻轻握住邵盈欢执笔的一手,两人的身体靠近得几乎贴在一起。
      墨离道:“这里应当用侧峰来画,方能显出树木枝干的纹理来……笔上不要沾这么多颜色,不然连我都画不出花瓣的轻巧姿态了……这……唉,你这蠢猪,真要气死我了。”
      邵盈欢只是乐呵呵地笑着,这厮温和体贴,脾气又好,再明显不过的讨好放在他身上都如春风环绕。
      墨离瞪了他一眼,心中却是十分受用。

      5、不相知

      邵盈欢对于墨离才华的赞叹从不掩饰,墨离作画时他总要静静站在一旁看着,有时还会主动研磨
      。墨离赶了几次赶不动他,只好由他留下。而墨离渐渐发觉,哪怕是很平常的一些小事,邵盈欢知道墨离会做之后,也都崇拜地看着他。墨离不知为何,忽然想起遇见邵盈欢的那天,傻乎乎地跑到自家地窖,吃了一身面粉的样子。有时会想邵盈欢的来历,却无什么头绪,只道是在避世之地长大,才学得这样四六不懂。
      这日,院里槐花开得旺像,墨离便兜了一些,冼净后放进饭里去蒸。果不其然,邵盈欢一脸震惊地吃下一大碗,赞不绝口,起身又要去盛,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将碗筷放回桌上。
      墨离疑道:“怎么”
      邵盈欢双手支着桌子站起来,身体探向墨离,嘴唇毫无预兆地贴了上去。墨离猛的僵了一下,冷硬的面具触到了他的鼻尖,而落下的却是一个截然不同的吻。很温暖,也很柔软。墨离瞪大眼睛看着,邵盈欢的睫毛正微微颤动。他一时之间没能把他推开。不等墨离作出反应,邵盈欢已乖乖坐回去。
      邵盈欢问道:“你高兴么?”
      墨离道:“我……”
      邵盈欢缓缓道:“墨离,我倾慕你,我想与你永远在一起。”
      他语气坚定,诉说着心中最宝贵的愿望。
      墨离心中没来由地难受,道:“墨离并不如你想的那般好。”
      邵盈欢道:“不是,墨离很好。你知道很多东西,画画也好待我也好。”
      墨离见他固执,无奈道:“盈欢,你并未接触过世人罢?这世上怀才之人不尽其数,你都还未见过,怎就知道他们不好?盈欢,我是个俗人,配不上你。”
      邵盈欢仿若明白了些什么,语气很是难过:“我知道了,我学不会作画,也学不会弹琴跳舞,你们都笑话我,墨离哪里是配不上我,应是瞧不上才对。”
      墨离苦笑道:“何必如此?我心里早有人了。”
      邵盈欢道:“暗室里的那幅画……是么?”
      墨离突然暴怒起来,厉声道:“你跟踪我!”
      邵盈欢道:“我听见你屋里有动静,才靠近看的。我只看到你取了卷轴出来,并不知道画的什么。刚刚……只是猜恻,原来是真的。\\\"
      墨离道:“你若想留在此处,便绝了这份心思,不然现在就走罢。”
      邵盈欢摇摇头,道:“我都不想,墨离,方才我那样,你一点都不高兴?”
      墨离冷道:“别逼我赶你出去。墨离心系她一人,辜负了你一番好意,对不住了。\\\"
      墨离绕过桌子走上前,要去拍拍他的肩膀,邵盈欢后退一步躲开他。墨离不再说话,转身便要离开。
      邵盈欢略一迟疑,还是出掌,收着力道劈向墨离后颈。墨离当即软倒下去,邵盈欢扶他进了屋里。
      墨离醒来,却见自己被捆成了粽子,邵盈欢一脸忐忑,站在床边。墨离怒极反笑,讥讽道:“邵公子当真好本事,深藏不露四个字学得最是透彻,现将墨离绑了,难不成竟是要用强!?”
      邵盈欢道:“我担心你不再与我讲话了。墨离,你待我这样好,纵是你不喜欢我,我又怎会伤你?只是……你当真不喜欢我?你若只是介意我身为男子,你日后仍可娶妻生子,我绝不多言一句。”
      墨离道:“无需再说这废话,我决计不会喜欢你,给我松绑,这是我的宅子,我不会跑。再者,阁下武艺高强,想抓我回来并非难事。”
      邵盈欢这才慢吞吞地给他松绑。他蹲下身子给墨离解开缚住双脚的麻绳,温言道:“我怕弄疼你,没敢绑得太紧,方才你若待我离开再挣,现已脱身了。墨离,你不是一直想看我的样子……”
      这句原是有后话的,他还想说你若想看只需告诉我,只要你说了我便会摘下面具。可此时墨离脚上的绳子已经解开,他起身便往外走。邵盈欢却从背后把他揽在怀里,侧过头用唇去触碰墨离的耳廓。墨离用手肘狠狠向后撞去,邵盈欢环着他的手就有些松了。
      墨离甩开他,顺势打了他一巴掌。
      墨离回到自己房间,这次邵盈欢并未死缠烂打地追上来。

      6、不相欠

      那天之后,两人许久不再讲话。墨离终日将自己关在暗室里,展开画像一言不发地看着。这些年来他又作过许多幅,可是却都不及最初。墨离又拿起笔来,描摹着那人的身影。待画到一半,才猛的发觉邵盈欢身着淡青长袍跃然纸上,墨离难以置信的将画纸揉成一团,丢去角落里。
      他追着一个记忆执念了这些年,孤僻的性情令人难以接近,心中寂寞无人倾诉,邵盈欢偏生就于此时来到他身边。
      他气自己的动摇,气邵盈欢的温声细语。
      忽然之间,墨离很想喝酒。
      当夜,墨离一身酒气进了邵盈欢的房门。
      邵盈欢有些讶异,却是无法掩盖住的高兴,道:“墨离,你来找我了。”
      墨离没吭声,径自走过去。
      邵盈欢见他神情有异,一个没留神,下一刻便被墨离摁倒在榻上。
      原本以邵盈欢的力气,想要将这醉醺醺的登徒子一脚踹到院门口都不算难事。他却并未那样做,
      邵盈欢在墨离俯身去胡乱扯下自己衣物的时候,仅仅是轻叹一声,继而放松了身体,顺从的拥住了墨离的后背。
      【那么,没过,所以,拉灯,过了,再说,呵呵,呵呵,大大,大哥,手下,留情】
      他忽然想起很多不相干的事。
      他想起师傅曾说:“盈欢生得这样一双好手,为师却教你拿刀,委实可惜了。”
      他又想起十五岁那年,师兄也是这样压在他的身上,他一边哭一边愣愣的看着坐在一旁的师傅。
      师傅指着画中身着黄袍的男人,道:“盈欢,你记着今天学到的,来日便要这样让他高兴。他若高兴了,便将他杀了。”
      他还想起墨离那天握住了他的手,对着门前盛放的一树槐花,无比宠溺的,笑着说他是蠢猪。
      不知过了多久,墨离从因体力透支而昏厥过去的邵盈欢身体中退出来,打了热水为他将身体清理
      干净后才回了自己房间。
      墨离第二日见邵盈欢时,他走路的姿势明显瘸了。墨离也是吃准了邵盈欢的心思,才在昨日借酒装疯把人给做了,邵盈欢没多想。
      墨离过去扶他,问道:“还很难受吗?”
      邵盈欢冲他笑:“不难受,墨离,你高兴吗?”
      离腹中原本有许多拒绝与疏远的冷言冷语,此刻竟似都哽在了喉头,无论如何也再说不出。

      7、不相思

      邵盈欢是自己跑出来的,这个墨离早就知道。而他的师兄师父一直在找,这个,墨离也能猜到。唯一没能想到的,便是这群人会来的这样快。
      邵盈欢跪在地上,他身前那人戴着与他同样的面具,道:“师弟,数月未见,你的武艺虽无长进,胆子倒是大了不少,竟与师兄动手……叛出师门,险坏了师父大计,你可知罪! ”
      邵盈欢道:“师兄,再给我一天时间。师兄,盈欢求你。”
      那人思索片刻,道:“你……罢了,再容你舒坦一天,这次带你回去,是有大事要做。”
      邵盈欢道:“多谢师兄。”
      邵盈欢回屋躺下,怎么也无法入睡。他翻窗进入墨离屋里,也不叫醒他,站着看了他一夜。
      墨离一睁开眼,就看到邵盈欢站在那里。他失笑道:“这么早就过来,吓了我一跳。\\\"
      墨离下床穿好外衣,道:“还惦记咋天我与你说的事呢?竟这样心急,走吧。”
      墨离让邵盈欢先在院中等着,自己不知从哪里找出一坛酒来,道:“这酒名叫……这酒有个说法,若能在地下埋上十年,十年以后与你一同挖出来的人,定是十年前和你埋酒之人。”
      说罢墨离便取了铲子开始在那槐树下凿坑。
      邵盈欢踌躇一会儿,终于开口道:“墨离,我与你说件事。\\\"
      墨离已挖好了,起身道:“来,将酒放进来。\\\"
      邵盈欢双手捧着酒坛放入坑里,将散落周围的土聚过来盖上。
      邵盈欢道:“墨离,我不能留在这了,师兄已经来过。你心中有过我么?可是墨离,你若不想我离开,我就不走了。\\\"
      墨离不作声,也不看他。
      邵盈欢心底登时凉了,道:“那我走了,你要保重。\\\"
      他刚一转身,就被墨离扯住了衣角。邵盈欢眼中涌出期待。尽管墨离伸手拉他时想说的并不是这个,墨离却道:“盈欢身负武功,会使剑么?这就走了,耍套剑法给我开开眼界罢。\\\"
      墨离看着邵盈欢由期望一点点转向失落,邵盈欢道:“十五岁前师父教我做一种人,十五岁后他则教我杀一个人。我不曾学过使剑。\\\"

      8、不相负

      邵盈欢离开了半月,半月之后竟又出现在墨离家中,不过这次却是他家暗室。他浑身都是血,就如同墨离初见他时的样子。邵盈欢哭得十分伤心难过,像个孩子似的抱着膝盖,缩在暗室的角落里。他手上还在流血,手边的画卷上也难免沾到。他应当已经看过画了。
      邵盈欢走出千里以外,眼见就要走到皇都脚下,心中愈加不甘。他反悔了,他想知道在墨离心中如此重要的是怎样一个人。他打伤了师兄,自己也受了伤。邵盈欢日夜兼程地从千里之外赶回来,就是为了看一看这个人。
      墨离有一样东西,未经他首肯什么人也碰不得。
      他还有一样东西,无论是谁他也不让人家碰。这
      两件之中,前者是他作完的画,后者则是他心尖上头的人。
      邵盈欢一次赚个够本,两样占了一双。墨离快速将画拾起来,仔细检查有无破损,像在呵护最为珍贵的宝物。画裱得很严实,血迹没浸到画里。
      邵盈欢哭得更凶,气都接不上来,抽噎道:“墨离,是不是他?你喜欢他这样?\\\"
      墨离道:“不错。\\\"
      邵盈欢用力挤出一个笑来,只是他现在一身风沙,实在邋遢,就连笑容都是狼狈的。
      邵盈欢道:“既然这样,当初又为何要讲那番话来骗我?现在两个都是我,我却将他弄丢了。惹得你这么不高兴,我也是不高兴的。\\\\\\\"
      墨离听他言语颠三倒四,双目却是清明顿悟,心下大惑,道:“你胡说些什么?\\\"
      邵盈欢顾自道:“你心中惦念着他,如此……极好。墨离,我真心倾慕你,你再亲亲我罢。”
      他的声音本就温润,此刻说这撒娇的话却不使人烦腻。墨离放低身子,在邵盈欢唇上吻了一下。
      邵盈欢施施然起身,走出暗室。

      9、不相爱

      又是一年新春,院中落了满地白雪,被踩出一条长长的足迹。这个国家的局势在过去的一年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转变。先是王上将一不知来历的男子带回宫里,十分娇宠。王上正当盛年,未立储君,倏而离奇遇刺身死,是时外戚番王挥兵帝都,轻易攻破。自此再无此人消息,坊间或传言道,天人坠城,倾刻齑粉矣。
      墨离并不关心这类政事,他坐在书房里,手贴近着炭火盆取暖。面前站着的人身着黑服,戴一铸铁面具。
      那人向墨离递出一张面具,道:“他入帝都前便将面具摘了,着我事成之后交与你手上,说是不能与你一同取酒了。\\\"
      墨离显然不信,道:“莫拿这劳什子鬼话来糊弄我,他人在哪里?教他自己过来与我说。”
      那人冷道:“你装甚糊涂?他早在城破那日死了。\\\"
      墨离闻言,面上不见喜怒,只默默展开桌上的一卷画,看着看着竟癫笑起来,将画拿看移到窜动的火焰上方,却被那人一把夺过。
      那人道:“想不道画得这样传神,人已经死了,烧画做什么?你不留个念想……不对!你怎会见过他这样打扮?”
      墨离心中一下子被挖去一块似的,漠然问道:“他那时多大年纪?\\\\\\\"
      那人答道:“十四岁整,他生得俊俏,是我那天心血来潮,才将他扮成女子。他未将面具摘下过么?”
      墨离忆起年底时,他头一次找上了一位算命先生,算的便是姻缘。那老头捋着胡子,摇头晃脑地说出四个字:阴差阳错。
      那天邵盈欢看了画像,却什么也没同他透露。他哭得那么无助,心里想的是什么呢?他是怀抱怎样的心情,才和墨离说那些话呢?
      两次机缘,一回期盼,一回释然,而墨离却眼睁睁看着他走,一次也未能开口留下他。邵盈欢曾
      愿意为他摘下面具,那个时候他不要他,只因放不下林间的惊鸿一瞥,而这一切,也不过是应了那句阴差阳错。
      眼中邵盈欢的音容笑貌开始与林中的人交叠,直到最后再也分不出。砚台里的墨汁早已风干龟裂,而邵盈欢却好似昨天还在眼前。
      现如今,他却死了。
      墨离对于邵盈欢的死,原本并不相信。他为何会死?
      墨离真正初见邵盈欢那年,他才十四岁。墨离心中的那位天人,在邵盈欢看来,大抵已经死在第
      二年。他终于输给了曾经的自己,他知道自己不能变回,也变不回了。
      心死了,人自然也就死了。
      墨离于那幅看了千百遍的画里,看出莫大的讽刺。
      邵盈欢并不知道那酒名叫“不相思\\\\\\\",埋酒一事,世人皆道是知己相会,圆十年之约。然而十年太长,诸多变数谁也难料。阴阳隔阂,世事变迁,又有几人真的做到十年不变?
      那人不知何时已经走了,墨离抚着桌上的面具,心中惘然。院中槐树的繁花绿叶虽然落得干净,

      来年却会生出新芽。
      而他一无所有。
      “墨离此生,再不作画。”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