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林庄记》津渡望月人

3、第三章

　　李晶儿陪着曹天奇留在华山养伤，说起被带走的男孩，曹天奇提醒道:“主子，当心有人冒充啊。”
　　李晶儿却问道：“那县令是什么来头？”曹天奇道：“是老庄主安插在朝廷里的人，为的是我们外出好办事。”李晶儿道：“既是如此，他为何不跟我说实话？”曹天奇道：“他们这些人常年长在外头，一来庄子里除了庄主他们不曾见过其他人，二来他们行事皆是万分小心，身在朝堂里的人，稍有疏忽，便是粉身碎骨，尤其他们这样的人，稍有不慎，便会毁了整个李氏。”李晶儿道：“我若再去找他，他会说实话吗？”曹天奇道：“我想，他也正在找你。”
　　李晶儿略一思索，道：“你伤势若好的差不多了，就赶紧回去，点上几个好手，将守在谢庄周围的暗杀手抓来，要活的，记住，神不知鬼不觉。我去找那县令。”
　　“是。”曹天奇得令，当下与李晶儿分头行动。
　　且说那县令自在县衙里培养了两个心腹，自那日李晶儿离去之后，便将人派出去查探消息，却是连续几日无任何消息。这一晚，县衙后堂的堂屋里只点了一盏灯，屋子里显得昏黄阴暗，那县令兀自在后堂等待消息，更是显得急躁不安。
　　那两名衙役进来禀报，言道江湖上曾有人在华山见过曹天奇夫妻，那县令急道：“那个姓李的姑娘呢？可曾有人见过？”
　　那两名衙役摇了摇头，县令暴喝道：“再去探！”衙役领命离去。待县令回头，却赫然发现堂屋正中央坐了一个人，那县令惊道：“上座何人？”那人影却未做应答。县令掌了灯，慢步接近，那人影却突然开口道：“县令大人不是正在找我么？”
　　此人正是李晶儿。
　　李晶儿看了一眼县令手上的烛灯，道：“天色已晚，大人不点灯，是要密谋什么大事么？”
　　县令愣了一下，继而看了一眼手上的烛灯，道：“是属下疏忽。”言罢，将右手做弹指状，对准手中的烛火和屋中未点燃的蜡烛，用内力弹射出火苗，点燃了屋中其他蜡烛，后堂霎时灯火通明。
　　李晶儿道：“燃灯指法，县令大人好内力，现在可以说了吧。”
　　那县令脸色变了变，道：“属下隐瞒，实是怕姑娘受伤。既然姑娘已经察觉，属下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晶儿接口道：“但是大人更害怕我是假的。”那县令闻言纳头便拜，口中直呼“不敢”。李晶儿将县令扶起，道：“小心驶得万年船，你又没有错，不必紧张。”
　　李晶儿道：“那两名衙役是何来历。”
　　那县令道：“是属下多年前救下的，他们感激我的恩德，硬要跟着我，我便将他二人训练做我的心腹，帮我办些事情。姑娘放心，不该他们知道的，他们一概不知。”
　　李晶儿道：“谢家血案之前，你可曾见过我大哥？”
　　县令道：“见过。早先大公子大婚，因着身在县衙不便出面，后来大公子随夫人回来养胎，属下曾借故去谢府走过，见过大公子一面。”
　　李晶儿道：“后来呢？”
　　县令道：“后来衙役来报，说谢家出事了，姑娘也知道，属下手中无人，那两名衙役虽是心腹，却不能带去做这种事，因此，只属下一人着夜行衣去现场，想趁机带出大公子，没想到去晚了一步，只看见大公子抱着孩子逃走，他身后追的人多，属下忙着替他清理追兵，竟不知大公子去向何方。”言罢，县令跪伏在地上，道：“属下该死。”
　　李晶儿问道：“为何不早报？”
　　县令道：“姑娘恕罪，这么大个案子，朝廷里派了钦差大臣来，前几日才走，属下不敢轻举妄动。”
　　李晶儿沉默良久，道：“把谢氏一族的名册给我。”
　　县令唱了个诺，便起身将挂在墙上的画掀起，取出了暗格里藏着的匣子。
　　那县令打开匣子，取出了一本名册，道：“这上面是谢家的名册，没有比对上尸体的都标了红。”
　　李晶儿接过名册，大致翻了翻，收起名册，道：“有消息了差人去山里告诉老管家。”说罢便准备离开。却听那县令道：“姑娘请留步。”而后从匣子里取出一副画卷，道：“知道姑娘迟早要问的，所以属下把谢家小公子的像给画下来了。”说罢，将那副画卷交到李晶儿手中。
　　李晶儿走出两步，又回头道：“你可看出那些行凶者是何来历？”
　　县令道：“属下眼拙，实在看不出。”
　　李晶儿再回到山谷里的时候，曹天奇已经抓了两个人回来了，此刻正在正堂中等候。李晶儿道：“可抓到人了？”曹天奇道：“抓到了两个，已经交到老管家手上。”李晶儿道：“这两日你再办一件事，从我们的人中挑出八个顶尖杀手，每人手下再分管60名刺客。”曹天奇道：“是。”李晶儿道：“县令给了我一幅画，画的是谢家小公子的画像，我们一起来看看吧。”李晶儿展开那幅画卷，曹天奇垂手立于李晶儿身侧，李晶儿道：“是他。”曹天奇道：“还是等等老管家审讯的口供吧。”李晶儿奇道：“那县令不是自己人吗？难道信不得？”曹天奇道：“信一半，疑一半，毕竟县令从来都是在外头，不曾进过庄子，虽说背叛之人少之又少，但不可不防。”“那老管家呢？”李晶儿又问道。曹天奇道：“各山谷的老管家都是自己庄子上出来的，信与不信，都需要姑娘自己思量。”
　　李晶儿沉默不语，曹天奇又道：“姑娘日后行走江湖，需谨记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翌日，老管家送来了口供，李晶儿结合口供和县令的说辞，认定自己带回来的那孩子就是谢家的小公子，不过他改了自己的名字。李晶儿道：“老管家，把我前几日带回的那个孩子带来见我。”老管家唱了个诺，转身出门去了。
　　不多久，老管家便领着谢然来到正堂。
　　李晶儿将那名册放在手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谢然道：“姑娘早先问过了，我叫谢然。”
　　李晶儿轻哼一声，道：“你到底叫什么名字，若是不说实话，休怪我不客气。”
　　李晶儿声音不大，只是语气稍显严厉，却将谢然吓得全身一阵颤栗，谢然道：“我叫谢然诺。”
　　“为何不早说实话？”
　　“……我怕……”
　　“怕你谢家是我们灭的门？”
　　谢然不答，李晶儿道：“从今日起，你就叫谢然，是我捡来的孤儿，艺不成，不出山。”
　　“是。”谢然应道。
　　李晶儿道：“我李氏族人的习惯，每日卯时梆子声一响，便起身习武，谓之早课，授艺也在此时，早课至辰时三刻休，早餐后，正当年纪的孩子去读书识字，午后可自己支配。你明白吗？”
　　谢然道：“我明白，可是，我年纪尚小，爹娘还没来得及把谢家的武艺尽数传授于我。”
　　李晶儿道：“谢家武艺，可有剑谱或者武功秘籍？”
　　谢然略一思索，道：“我不知道，过去都是爹娘口传心授，我不曾见过什么剑谱或是秘籍。”
　　李晶儿道：“我去帮你找，若找的到，你自己学习，我从旁指点，若是找不到，我教你别的。你放心，谢家的武功我不会偷学的。”
　　谢然道：“谢谢姑娘了。”
　　李晶儿又道：“你的课业，我会为你安排。你谢家出身江湖，武功切不可荒废，明白吗？”
　　“是。”
　　李晶儿遣走了谢然，叫来老管家，问道：“我不在时，你是如何制服谢然的。”
　　老管家道：“小姐还记得临走时是如何吩咐小老儿的吗？”
　　李晶儿侧头看着老管家。老管家兴许是察觉到了李晶儿的怒意，低了头，道：“小姐临走时吩咐的，看住他，当时小老儿还多嘴问了一句，不管小老儿用何手段，是否小姐回来不会问责，小姐也只是说不要伤了他便好，因此……”
　　李晶儿道：“因此你用了些手段？”
　　便在此时，山庄传信使前来，道：“山庄里来信说，五爷明日便到。”
　　李晶儿皱眉道：“他怎么来了？”
　　老管家道：“小姐连日不给庄子里去家书，庄主有些着急，因此派了五爷前来，前些日子书信来时，小姐不在。”
　　李晶儿听罢，眉目稍展，道：“你去收拾五哥的屋子吧。谢然的事，我回头再找你。”
　　老管家躬身道：“是。”
　　天刚擦亮，李修爱驹龙子的马蹄声便惊醒了山谷里的所有人，李晶儿带着曹天奇和谢然迎了出来。
　　李修点着李晶儿的额头道：“臭丫头怎么一封信都不来，我们都快急疯了。”
　　李晶儿噘着嘴道：“我不是忘了么，一连串的变故太多了。”
　　一行人进入正厅坐定，老管家奉上茶后，李修道：“去接引我的人已经把事情大概说了，你那还有什么消息？”
　　李晶儿看向谢然道：“来见过五哥。”
　　谢然依言上前去，向着李修便是一拜。
　　李修上前扶起谢然，又上下打量了一番，问道：“你是谢家的人？”谢然道：“是的。”李修道：“谢家还有谁活着？”谢然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
　　李晶儿道：“你去和大家一起做早课吧。”谢然依言退下。李晶儿看着谢然走远了，这才道：“县令看见大哥带着孩子逃了出来。”
　　李修道：“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李晶儿道：“若要出去找人，我的人马必须纪律严明，否则必生乱。”
　　李修点点头道：“此事宜早，今日哥哥就帮你挑出合适的人手，你先说说，你想怎么划分等级纪律。”
　　李晶儿道：“八名顶尖杀手，每人下属六十名刺客。”
　　李修道：“那么，这批人由你直接统领吗？曹天奇和谢然何处安放？他们以后能不能插手这些人的事？”
　　李晶儿挠了挠头，道：“这我却不曾想过。”
　　李修仔细想了想，道：“由你之下，再设主令，下设左右使，设信使一名，负责应急传信，信使之下设八位杀手，以乾坤八位分之，每位杀手下领六十刺客，以甲子命名。”
　　李晶儿道：“好，就依五哥所言。”
　　李修道：“但是你需记着，一旦有朝一日，你的杀手暴露于世，必会成为江湖人口中的□□。”
　　李晶儿侧头问道：“五哥，什么是□□？”
　　李修突然被问住了，道：“五哥忘了，这些你原是不懂的。江湖上有五岳剑派，武当，少林，丐帮，这些门派以侠义为先，每每国难当头时，必群雄奋起，保家卫国。还有一些门派，因为行事作风异于他们，被称作邪门歪道。”
　　李晶儿问道：“为何行事作风与别人不同就是邪魔外道？”
　　李修道：“这些人中也确实有杀人放火，无恶不作者，但是其中也有生性放浪形骸，不拘小节者，因其行事作风跳出了世俗，所以被视作邪魔外道。”
　　李晶儿道：“我等又不是红尘中人，为何要理那些世俗？”
　　李修笑了，道：“傻丫头，别人又不知道我等并非红尘中人，而且，也不能让别人知道。”
　　李晶儿道：“为何？”
　　李修道：“古人有句话，叫做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李氏能躲在深山里逍遥这么久，我们在外头，可是下足了功夫，这红尘里安插了我们不少人，哪些人发现了我们的踪迹，哪些人欲对我们不利，我们都要第一时间处理掉，保证族内人的安定。待会给你挑定了人手，叫老管家带你见见我们的手段。”
　　李晶儿道：“好。”
　　李修着令老管家召集山谷里的人手，依身手好坏挑出了部分人。是夜，李修在书房里又拟了一份名单，名单上只有八个人，而这八人却是又各怀绝技，即便隐去这一层身份，也能凭着一技之长立足于世。
　　李修将这份名单交给李晶儿，道：“你将这些人依照乾坤八位，定下次序，他们的人手，我再联合四哥给你找。”
　　李晶儿道：“五哥，这些人长相如何？”
　　李修再次被问住了，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李晶儿歪了歪头，道：“长的漂亮的人，留在身边才觉赏心悦目啊。”
　　李修点了点李晶儿的额头，道：“臭丫头心思倒是不少。他们很快就会赶来见你，你见了就知道。”
　　李修叫来老管家，带着李晶儿看了修建在山体里的牢房。
　　李晶儿只问老管家道：“谢然是不是也挨了你的手段？”
　　老管家退后一步，垂首抱拳道：“小的不敢，小的只是把他关在牢房里。姑娘如果不信，大可去问问那位小公子。”
　　李修道：“这个我相信他，他知道分寸，不会乱来。”
　　李修带着李晶儿回到书房，屏退众人后，李晶儿问道：“五哥，我们为什么要用这些手段？”
　　李修道：“世人险恶，晶儿，你在世外长大，从来不知我们避世几十代人，是如何躲过一次次灭族危险的。”
　　李晶儿不知该如何回答，书房里的气氛竟有一丝沉重。
　　李修道：“你要的人手很快到齐，你想先从何处下手。”
　　李晶儿道：“五哥，我想先把这批人手带出去练练。”
　　李修问道：“怎么练？”
　　李晶儿道：“华山派。先给个下马威。”
　　李修摸了摸鼻子，问道：“为何？”
　　李晶儿道：“曹天奇受伤，就是华山派下的手。”
　　李修道：“你有证据吗？”
　　李晶儿道：“这是曹天奇自己说的。”
　　李修想了想，道：“好吧，只是，别做的太过火。”
　　“我知道。”李晶儿笑着道。
　　李修教了李晶儿如何训练这批杀手，便反回庄子。
　　一轮明月映照着留书山谷，同时也映照着华山。
　　一片乌云遮住了华山头顶上的明月，却遮不住留书山谷上空的那轮明月。
　　曹天奇带着挑选出来的人，在大院里借着月光训练。
　　华山派众人在屋中点着烛火读书、写字、睡觉，还有人抱怨着这一片讨厌的乌云。
　　然而还有一群人却十分感谢这一片乌云。
　　真正的杀手十分喜欢没有月光的夜晚，因为这样的夜晚十分适合杀人。
　　这一群人恰好就是一群真正的杀手，永远都见不得光的那种。
　　这群杀手冲进屋内的时候，华山派的弟子们大部分连剑都来不及拔，就失去了生命。
　　华山派的掌门人已年近六旬，却是依旧不减当年，可是这群杀手却比他想象中的更厉害，那掌门人已与杀手缠斗近百回合，却是连杀手的衣裳边都没沾着。
　　乌云飘过去了，月亮又重新看见了华山，却再也看不见能够站着说话的华山派的弟子了。
　　那群杀手借着月光清理现场，只留下了华山派弟子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