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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原非愿 ...

  •   内宫礼官循规蹈矩的向着底比斯各个贵族宅邸传讯时,悠思南一家正和乐融融的团聚一堂品尝着尼罗河里新鲜捕来的鱼。

      因着是内宫官吏,族长辛多.悠思南也难得放下了身段亲自迎在门首。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正是阿克卡南王大行,新王登基的敏感时期,元老院那一群倚老卖老的朝臣也全都惶惶不安起来生怕被揪出个错处撵出底比斯去;新近的小吏倒是极肯卖命,各个争先恐后试图在新王面前得蒙青眼就此上位。
      辛多.悠思南侍奉阿克卡南王多年,与内宫那位老神官西蒙一般,行事极其规矩稳妥,因此阿克卡南王才放心与他掌握了底比斯的财权。饶是如此,辛多也不敢怠慢——谁能保证新王登基三把火烧不到自己头上呢?
      前朝重臣同自己放低了姿态,传讯的礼官受用的紧,笑眯眯的同辛多全了礼数道:“悠思南大人好福气,小的与您报喜了。”
      辛多蓦地一怔,须臾,缓缓回过神来这才赔了一个笑脸。“大人说笑了。”
      “诶~新王登基自然是大喜事,王上年少登位尚未册妃,更是须得好生充盈内宫。闻说大人膝下儿女成双,家中的女儿又是待字闺中的适嫁年纪;以大人的身份地位,令爱若是能够入宫,自然是良缘好配天作之合——这不,小的便是来与大人传个信儿的。”
      礼官喜孜孜说着,忽而凑到辛多耳畔神神秘秘道。“大人听我一句话,这底比斯的适龄女儿里,论出身能够及得上悠思南家小姐的人物可没几个;帝妃不消说,来日方长,若是得蒙王上爱重坐上那个位子也未可知呢……”
      辛多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
      随即,浅笑着将话题岔开。“噫!——私宅里教养的女儿懂得甚么规矩,若是真的入宫岂不是要贻笑大方。”
      “王上的御令在此。”礼官沉吟片刻,终是将手中的纸卷展开递予辛多的手边,“还请大人着意些。”
      “自当为王上尽心竭力……”
      将不是很愉快的礼官送走,辛多皱着眉头将纸卷阅览完毕,彷如烫手山芋一般捏着折了折,展开,复又折了折。
      “家主?”
      “去夫人房里传膳……把三个孩子都叫上。”

      不消几多通传,悠思南家的长女长思,此刻正陪伴在母亲身边一并从事着编织的活计。母亲的手极巧,然而长思却对于此类事物兴趣缺缺,并不爱把玩什么莎草的根茎。若不是晓得长女乃是亲生,幺女实则是苦行僧送来的孤女,悠思南夫人着实是要怀疑幺女才是自己的嫡亲女儿。
      长思将手中的莎草折的略略柔韧些,一根又一根的递到母亲的手边去,眼瞅着母亲熟练的继续着手头的活计神色一丝不苟;不想母亲冷不丁开口。“昨儿个卡里姆大人有心下了帖子邀你出去游玩,怎地又被你给推了?”
      “唔……”长思手头的动作一顿,很快便漫不经心道。“母亲晓得女儿的身子不好经不得风吹日晒,这一游玩若是走的远游出病来可怎么是好?没得白白带累了大人的心情。”
      “你是姐姐,年纪比长依还要大一些,缘分上与你的妹妹可差得远了——你瞧瞧诺埃尔那孩子,三天两头便来寻长依……”
      “那是妹妹不忍心像我这样直接把他打发掉。”
      长思迅速打断了母亲的话头,颇为不乐意的蹙眉道。“女儿还想多留两年好生陪着母亲,怎地母亲仿佛耐不下性子非要早些将女儿嫁出去不可似的!缘分这种事情难说的很了,母亲难道不晓得强扭的瓜儿不甜。”
      “你若是能将研读那些祷文的时间拿出来些同旁人处一处,也不须得我来同你说这些话!”悠思南夫人恨铁不成钢的叹息一声,将手头的活计丢到一边。“你啊……难不成真的要与那神恩文书过一辈子?”
      长思没有答话,却有小厮敲门而入上前禀报了家主传膳的吩咐。悠思南夫人应了句喏,扭头便推一推身边的女儿:“去把你哥哥妹妹一齐叫过来。”
      长思颔首,这便起身向着门外去了。待到她去的远了,小厮方才轻声将事情说完:“王上的御令已到了大人手里。”
      “家主的意思呢?”
      “……小的不知。”
      悠思南夫人顿时陷入了沉默。
      良久,不动声色的叹息一声。
      “造孽啊……”

      这边厢,长思.悠思南转出门外,眼珠子一转,便向着身旁的下仆轻声询问道。“长依还在药圃里么?”
      下仆点头,“二小姐已经忙活一个上午了,想来也该回来了。”
      “我们先去看看她。”
      长思垂眸,对于自己这位古怪的小妹妹着实有些无可奈何。
      自小母亲便偷偷告诉她,妹妹身世孤苦,需要一家人来细心呵护才好;自己年长,是长依的姐姐,那么便要担起姐姐的责任好生疼爱她。虽则明白妹妹并非亲生,这么些年来没有人会去点破;长依更是与她极亲厚,久而久之,就连她自己也险些忘了妹妹的出生。然而这苦行僧送来的小妹妹,悠思南家族的宝贝却真真是个古怪的脾气——更有许多古怪的爱好。
      长思常常能够见到自己的妹妹孤零零坐在墙角望天,亦或是在莎草纸上涂涂画画些自己看不懂的鬼画符;有直又有弯,偏生她自己还沾沾自喜自得其乐的很;咒语文书她倒是也肯学肯看的——无奈她在魔法上到底没什么天赋造诣,到底只研读了文字后便丢下了;她的器乐很有天分,神童一般不用教就会,自己却又说不上个所以然来。
      明明是家中尊贵的二小姐,却事事总爱亲力亲为;也不知她究竟是抽了什么风,小小的年纪却成日跟在祭司身后钻研医药,为此还缠着父亲在后院圈了个小药圃与她亲自栽种研究。长思着实不能理解她的这一项爱好,因着她不止学习如何医人,更用心钻研如何毒人。然而若是说她蛇蝎心肠用心险恶吧……这家伙只是学,却又从不曾对旁人下过手。
      长思着实不能理解妹妹的心思何在。
      好在长依毕竟是个懂事听话的好孩子,尽管她有着骨子里的固执,尽管她是异类中的异类,长思依旧很疼爱她——就如同疼爱着自己的嫡亲妹妹一般。
      转过后院,迎面便见自己的妹妹正端坐在药圃旁的小屋子里细细研磨着手中的草药。烁星花的花瓣柔嫩,将她的指尖也浸染上了点点蓝色;长依丝毫不以为意,将那汁液细细过滤封装在小瓶子里,这才抬首见着了自己的姐姐。
      长依的笑颜顿时明朗起来,将手中的瓶子搁下洗了手,蹦蹦跳跳凑到姐姐的身边道:“姐姐怎地来了?”
      “我再不来叫你怕是你又要废寝忘食的忙活了!”长思一点她的眉心,这便牵起妹妹的手一并拐弯去练武场。“父亲在母亲房里传了膳,要叫我们一家人一起用餐,咱们先去叫上哥哥。”
      长依点一点头,揽着姐姐的胳膊玩笑道。“今日父亲怎地这么好兴致肯陪大家用膳来着,该不会是有什么喜事吧?”
      “能有什么喜事,左不过教训教训咱们罢了。”
      “唔……母亲念叨着替姐姐寻人家已经念叨许久了,没准是父亲物色了什么得意人选之后心血来潮叫我们去准备置办姐姐的妆奁呢!”
      “看我不撕了你这小蹄子的嘴~”
      姐妹俩闹将一阵,及至练武场,才见长兄长守手执一柄青铜剑与悠思南家的武臣一招一式像模像样的比划着。若说起剑法,长守的确不如寻常的纨绔子弟,日里的练习很是勤勉;长思未及开口,却见妹妹笑盈盈凑到场边去拍了拍掌扬声道。“噫!——哥哥的剑法练的极好,来日去街上杂耍一定能赚得不少彩头!”
      “噗——”
      武臣这一笑便卸了力气,由着长守将他手中的长剑挑飞;悠思南家的小少爷怒气冲冲的回首瞪了眼自己的妹妹,“长~依~”
      “诶,哥哥,我在的。”长依扬声应了,挑一挑眉道,“哥哥有何指教?是不是又偷偷将先王赠给父亲的宝剑拿出来比划了?”
      “闭闭闭嘴!——”长守登时从场中蹦下来,气急败坏的捂住妹妹的嘴。“不是说好了替我保密……”
      长依睨了他一眼,他便瞪回去,良久,方才妥协一般垂头丧气道。“好了好了,我斗不过你。”
      这对兄妹的斗智斗勇已经是悠思南宅邸喜闻乐见的事情,家仆们也很乐于看到小少爷被小小姐捉弄来捉弄去的狼狈模样。到底长思站出来挨个敲了敲脑袋,“父亲早就吩咐传膳了,你们两个还要混闹多久!”
      “唔……”
      “知道了,姐姐~”
      下仆目送着兄妹三人笑笑闹闹着自去,着实感叹起长依的好运气,又感念悠思南一家难得的亲情。见惯了尔虞我诈手足相残,这样真挚的情谊,不晓得还能持续多久呢?
      毕竟,那一封御令——原是要将这手足之情生生拆散的东西呢!

      辛多.悠思南膝下子女不多,昔年嫡妻得了一对双生子后便再无所出。因此对于收养的幺女亦是爱屋及乌悉心疼爱,自小便不叫旁人明说她的身世;久而久之便有传言,悠思南家的小女儿原是辛多在外的私生女。每每旁人问及,辛多却只是一笑,“长思也好长依也好,都是我的女儿,哪里分得什么嫡出庶出私生亲生。”
      随着岁数虚长,三个儿女的个性也愈发分明起来。长思喜静,遗传了其母的性情,最是敏感纤细的孩子;长守却吃错了药一般——用长依的现代化语言,这就唤作基因突变。悠思南祖上并没有出过武臣,长守自小却对铸兵冶铁产生了巨大的兴趣,以至于弄得十八般武器样样精通,布阵骑射也不落。
      唯有这么一个收养的女儿,却真真学得了辛多的缜密与稳重。辛多也曾想,若长依为男儿身,自然是接替他成为支撑悠思南阖族灵魂人物的不二之选。无奈毕竟不是他的女儿,又毕竟是个女儿——眼瞅着三个孩子牵手而来,辛多看一看长女的淡漠,再一看幺女的平静,心下愈发觉得不是滋味起来。
      悠思南夫人早已张罗好一桌午膳,扬声便唤了孩子们。长守毕竟年长,身为哥哥很是体贴的安置两个妹妹坐了,方才凑到母亲身侧跟着坐好。“新王登位朝里四下等着清洗忙了个底儿掉,父亲今日却得了闲,莫不是王上已经收了父亲手中的账簿么?”
      在家人面前,长守总是这样没大没小张口便来的性子。长思微微蹙眉,悠思南夫人却先一步斥了一句,“饭也堵不住你的嘴,一张口就知道瞎说!”
      “知道这是新王登位高潮换代的敏感日子便给我规矩点,日里待在家里好生习你的武艺便是,若是再叫我知道你出去同人打架闹事,看我不打断你的腿!”辛多瞪了长子一眼,无奈他依旧吊儿郎当流里流气的调皮样子;刚想发火,却又被长依抢白一句,“父亲说错了,哥哥那点儿三脚猫功夫早就学乖了;前些日子遇着了马哈德大人不是?非要同人家讨教讨教,结果被人家两招放翻,这些日子里可规矩着呢!”
      “谁!谁被两招放翻了,他那是趁人不备……唔……”
      兄妹俩的对话迅速岔开了辛多想要斥责的念头,瞅着如是聪慧机敏的幺女,辛多的神色蓦地肃穆起来。他扬手斥退下仆,只留下悠思南夫人与三个女儿,“你们兄妹三个已经十六岁了,再不是懵懂不知事的小孩子;再过几年,长守便要成家立业,长思长依也须得寻个好人家托付终身才好。”
      长思一抿唇,方欲开口,被长依扯一扯衣袂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可冲动;只得耐着性子听父亲说完,不想辛多径直取出了新王的御令递到了三个孩子的面前,“这是王上今日传下的御令文书。新王登位,自然是要拉拢朝臣充盈□□;于我们悠思南家而言,这是逃不过,也避不过的命。”
      悠思南夫人保持着沉默,不想辛多最终将目光落在了亲生的女儿身上。“长思是姐姐。”
      “夫君……”
      “父亲!——”
      不及悠思南夫人相拦,长守先一步起身,褪去了素日里的慵懒与散漫,一脸严肃的同父亲行了全礼。“父亲请三思,悠思南家虽则算不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崇高地位,却也不须得将女儿送进宫去博取新王的欢心与信任;与其将妹妹送入宮去,莫不如等我征战沙场建功立业来荣耀宗族!长守是男儿,自然要挑起悠思南一族的兴衰重任;有我在,不需要妹妹去牺牲自己的未来!”
      “糊涂!”未及他说完,辛多又是一声怒斥。“你也晓得新王登位的敏感日子,朝中上下动荡不安;王上的御令哪里是你我的意志可以动摇,这忤逆法老的罪名你担得起么!”
      长守还欲还口,复又被长依扯着胳膊强行拉着坐下来。“父亲说的对,这里不是你逞能的时候!”
      “父亲说的是!——”
      到底长思冷不丁的开口,打断了所有人的思绪。长依一怔,却见姐姐迅速起身向着双亲拜了一拜。“长思年长,又是悠思南家的长女,自然要为着阖族的安危着想,与父亲一同承担悠思南的威名与荣光。请父亲遵从王上的御令,择定长思入宫侍奉!”
      不,这绝不是姐姐的真心话。
      长依与姐姐朝夕相对十余年,自然能够明白姐姐心底里潜藏着的秘密;所以她更明白,姐姐心中怀有的,乃是比她更加遥远空洞难以触及的愿望。论岁数她不如长思,论心智却真真多出了十多年的现代人生,长思自小恋慕着的心情,是她一点一滴见证着并且承认的真实。
      她不能,也不允许这个梦就此轻易破碎。哪怕只是徒劳,哪怕只是拖延,她也绝不允许!

      算来这个日子,长依整整等了十六年。
      时空的乱入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奇幻美好。
      长依回到婴儿时期,柔弱无助在病痛中艰难成长。收养的孤女,身份不清又来历不明,若不是悠思南家族的悉心照料,她哪里还能苟延残喘这十余年的岁月。
      也正是如此,长依迅速认清了理想与现实的差距。她是悠思南家收养的遗孤,他却是古埃及第十八王朝的嫡出王子。她存活在家宅,他成长于深宫,彼此之间永无交集。
      长依选择认命,选择将那不切实际的梦封死在心底。不想有这么一日,令她的生命,与那位传说中的王者,终究产生了那么一丁点儿,微小的,相遇的可能性。
      她与他生活在同一片大地上,饮用同样甘甜的河水,沐浴同样炽热的阳光……她祈祷奇迹的降临,尽管它的到来突兀却又扭曲。
      长依屏息凝神,轻轻敲开了父亲的书房门。仿佛是知晓她一定会来,辛多眼皮子也未抬,视线依旧凝住在手中的文书上。“先去替我倒一盏茶来。”
      “父亲要喝什么茶。”
      “莲子心中苦,去替我煮一盏荷露吧。”
      长依嘴角的笑容清浅,迅速备好了茶盏递到辛多手边。“父亲既是心苦,就更是喝不得什么荷露;苦上加苦,回味亦是清苦,连带着人的心也跟着沾满了苦楚。莫若宽一宽心,尝尝长依新制的兰草茶吧。”
      若是论起拐弯抹角打哑谜,长依可谓尽得他的真传。末了,辛多仿佛是倦了,接过茶盏抿了一口就搁下。“你想替你的姐姐入宫么?”
      “长依想要入宫,却不是为了姐姐,也不是为了悠思南家。”既然父亲单刀直入,她也不必在寻些借口。“女儿虽非亲生,得蒙父亲母亲悉心呵护教养这么些年,好歹懂得知恩图报这几个字;何况姐姐身子不好,又是那样看似淡漠实则刚烈的性情,父亲哪里能够安心将姐姐送入内宫呢?”
      “你晓得入宫的代价与后果吗?”
      “长依明白。”
      幺女脸上的笑容暖暖,却叫辛多的心底愈发苦涩起来。“这一入宫,担着的便是悠思南阖族的兴衰与安危。新王对于悠思南一族的态度究竟如何,除了王上本人谁也说不清;长依秉着悠思南的姓氏入宫,自然要事事三思步步为营,自己枉送性命事小,若是一个不慎,怕是要带累整个家族蒙受不白的罪名。”
      辛多闻言,直接转身自架上取下一封书卷递到她面前去。“这是先王嘱托给悠思南的东西。”
      长依神色一凛,正迎上辛多眼底的信任与温情。“你这样聪明,自然明白应当怎么做。”
      “你哥哥的性子莽撞,你姐姐又太过忧思伤神。老实说,长依,这入宫的事情,我本自嘱意你。”辛多悠悠的抒了一口气,“原来你早就知道——是啊,你是多么聪明的孩子,怎么会不知道你的身世?……父亲没什么可以嘱托你的,只说这么一句:位高人愈险。父亲不求你得蒙上殿青睐恩宠,只求你能好好活着。”
      长依愀然,随即向着父亲郑重一拜。“女儿自然会为了父亲,也为了这整个家族而好好活着。”
      辛多轻轻颔首,提笔从容,在手中文书上重重写下幺女的姓名。

      本自非我愿,君恩不可期。
      昨日盼来日,恨可生逢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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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1原非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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