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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前尘故里终(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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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记得你六岁那年爹跟你说过的话吗?”
满院簌簌落花中,南宫飘抬首望了望天际烂醉的红霞,轻声道:“飘儿记得。”
“飘儿,爹的话一直作数,你切莫委屈了自己。”
南宫飘逼回泫然欲滴的泪珠,海阔天空地笑:“飘儿从不委屈自己,爹知道的。”
“日后若遇着什么难处,若......”
“飘儿自会一力担当。”一力担当,勇敢坚强。
轻轻顺了顺马鬃,狠了眉眼,跃然上马,扬鞭而去,南宫飘知晓,这一去,纵然不是“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也是决计不可能再回头了。
饶是离开得潇洒,当真出了南宫山庄,南宫飘也是拔剑四顾心茫然,不知该往何处去,想想这天大地大,竟没个容身之处,无限悲戚之中,南宫飘策马扬鞭,不如让这马儿,替她决定一个方向吧。
马踏红尘,撒了欢儿地向前跑,弯弯绕绕,南宫飘蓦然回首,才发现已经离家甚远,也好,此后这天地荡浩,她便处处无家处处家了。
穿过枝叶层叠的密林,又绕过小溪潺潺的山涧,南宫飘不免身心俱疲,看看马儿也是倦了,索性举目眺望,远远看见一茶棚,架着马儿也就去了。
“客官喝点什么?”小二抹布搭肩,麻利收拾完桌子,笑意不减。
南宫飘诧然道:“来这茶棚,不喝茶喝什么?”
小二尚未接话,但听一声若有若无的轻笑,南宫飘扬眉望去,却是一愣,只见古朴茶桌前坐了位风骨清雅的公子,身着月白长衫,嘴角微微勾笑,知南宫飘瞧他,然并不回望。
南宫飘略奇,这人倒是有几分意思,再瞟了眼他腰间玉笛,笛身细短,绿中微蓝,此人想必不是池中物,她一女子初涉江湖,还是少惹麻烦为妙,思绪至此,南宫飘便招手唤来了小二,这一路奔波,她确是有些渴了。
“谁家吹笛画楼中,断续声随断续风。”呷一口茶,白衣公子缓缓念道。
南宫飘白了他一眼,青天白日之下,谁人要听他文绉绉地念诗了,何况这粗野之地,容不得阳春白雪。
牛饮之后,南宫飘一抹嘴边茶渍,起身便走。
小二急急叫住她:“哎,客官,客官您这还没付钱呢,怎生走了?”
南宫飘身形一滞,微微发窘,这南宫山庄待久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当真没有喝口茶还得付钱的概念,取出一两银子,放于桌上,这木桌想来年岁已久,绽了道裂缝,浸了水渍,颜色比周遭要深出几许。南宫山庄从不会有这般陈年旧物,水精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此刻的南宫山庄,该是这般姿态。
想到南宫山庄,南宫飘心下一酸,不待小二找钱,便径自去了。
拍拍马背,马儿却颓然坐地,俯身再拍,马儿竟突突吐了几口白沫,去了。南宫飘愕然,这万里征程刚刚迈步,马儿就体力不支,生生倒下,如何是好?迟疑半晌,她又折回了茶棚:“你这可有马卖?”
小二挠了挠头,面露难色:“这个真没有。”
南宫飘抿唇,就着茶桌又坐将下来,小二转身沏了壶茶,送将过来,南宫飘无心喝茶,只随意点了点头,一轮火球悬于上空,热风滚滚,日头如此毒辣,没了马匹还如何前行?眯眼瞅了瞅淡薄远天,南宫飘只觉惆怅无限。
日薄西山,天色渐沉,滚烫的茶水也凉去了半截,南宫飘仍旧呆坐桌前,这仅是离开山庄的第一天,她便心生倦意,有些乏了,愁苦万分之中,桌上蓦然多了几钱银子,南宫飘抬首,见一硬朗壮汉,这是……要打劫?可谁人打劫是先奉上银子的?
满腹疑虑,南宫飘终是拱了拱手:“敢问阁下,有何贵干?”
壮汉大笑:“小娘子莫要客气,这茶棚是在下开的,小娘子适才银子付多了。”
原来是开茶棚的,虽然看上去更像是拆茶棚的,南宫飘迎风一笑:“不打紧。”
茶棚老板蜿蜒环绕一声“哎”,又道:“小娘子只身在外,还是切莫露富为好。”
南宫飘点点头,领情收起桌上几钱碎银子。
“小娘子是要买马?”
“是啊,我的马累死了。”南宫飘忽而庆幸,若是带了自小伴她长大的“小驴”,此刻眼睁睁看它卒于半路,岂不是要哭个半死。
犹记今晨,碧荷氤氲,白荷隐梦,南宫飘怆然立于马厩之前,最终还是贴着小驴的脑袋轻声道:“我这一去,怕是永无回头之日,你在这南宫山庄自在惯了,还是不要随我去吃苦了。”
小驴昂首扬蹄,长嘶两声,想着日后再也见不着它四蹄生风,长鬃飞扬,南宫飘忍不住黯然神伤,她抚了抚小驴,柔声道:“我知你不比其他任何马儿差,此行不带你,绝非你不好。”
南宫庄主曾因女儿任性万般无奈:“好端端一匹良马,怎生偏要取名小驴?”
南宫飘但笑不语,父亲一生风光无限,又怎会明白,优渥出身,并不意味着甘心担当,至少她不愿,所以她也不愿自己的小驴辛苦,驰骋天下纵然潇洒,可快意恩仇背后,又要多少汗下,想来委实心疼。与生俱来的尊贵,实是桎梏,与负累。倒不如做头悠游小驴,一生平庸,但踏实安宁,至于南宫飘这一曲兵荒马乱年少悲歌,就由她孤身吟唱吧。
“我看那位公子有辆马车,你不如拜托他捎你一程。”
顺茶棚老板所指方向一看,南宫飘燃起的念想便凉去半截,如同这盏中清茗,茶棚老板所指正是白衣公子,他俨然听到这厢谈话,却只是静静品茶,目不斜视。
南宫飘勉强扯起一个笑:“罢了。”
茶老板见状,仗义挺身:“这……若姑娘难为情,大哥去替你探探公子可愿。”
“大,大哥……”南宫飘从舌尖抖出几个字,这茶老板自来熟的本事,倒是举世无双。
南宫飘尚未应允,茶棚老板便凑脸过去,与白衣公子耳语一番,白衣公子表情淡淡,听罢扫了眼南宫飘,弯起一侧嘴角,笑了:“也好。”
南宫飘打了个寒噤,随即视死如归般跨上马车,坐至车辕处,颤颤拉起缰绳。
白衣公子失笑:“你打算......驾车?”
南宫飘点头如捣蒜,茶棚老板仍在身后高声喊着:“小妹得空别忘了回来探望大哥啊!”
南宫飘又是一抖,冲白衣公子恼道:“还不快上车!”
白衣公子无奈摇头,唇纹上却是起了隐约笑意。
马踏飞燕,逸尘断鞅,一路颠簸之后,南宫飘自觉折腾乏了,急急勒马,掀起珠玉帘子,瞧了瞧白衣公子,磕磕绊绊道了句:“你,你来驾车。”
白衣公子似笑非笑,指尖夹了玉笛悠闲转着,并不搭腔。
南宫飘面色一滞,小脸倏尔红了,在南宫山庄使唤下人使唤惯了,一出山庄,便碰着个不买自己账的白衣公子,委实皮薄。
“停在这荒郊野岭,也不怕我对你怎么样?”见南宫飘面色变幻无常,白衣公子笑意加深,立时泛出一脸坏水。
南宫飘瞟瞟马车,墨玉镶顶,铃铛响脆,懒懒打了记呵欠:“劫财没有,劫色配合。”
白衣公子怔了怔,随即朗声大笑:“有意思,有意思。”言毕右手握笛,频敲左掌,似是回味无穷。
南宫飘斜昵他一眼:“非我有意思。”
白衣公子挑眉,坐等后半句,南宫飘却蓦地顿住。
“怎了?小祸害。”
小,小祸害......?南宫飘嘴角抽搐,适才体内上涌的冷冽倒骤然散去。
“你才小祸害。”
白衣公子嘴角渐渐又生笑意:“你方才想说什么。”
南宫飘眨眨眼:“当真想听?”
“当真想听。”
“我忘了。”杏眼圆睁,好不无辜。
白衣公子一愣,又笑道:“那小祸害可还记得,体内寒气从何而来?”
南宫飘身子一倾,白衣公子当即伸手虚扶,南宫飘稳了稳重心,心有余悸,险些便直直栽下马车了,瞅瞅莫测高深的白衣公子,南宫飘将“非我有意思”的后半句“是你没见识”生生吞回了肚子里。
“小祸害莫慌,敝人并无恶意。”
南宫飘“咦”一声,不无讽刺:“奇了。”
白衣公子并不介怀,轻转玉笛,敲了敲她的脑袋,温言道:“小祸害今日诺言,陆即墨日后定会找你讨个说法。”
“诺言?”南宫飘怔住,相识不过半日,哪来的什么劳什子诺言?
陆即墨神秘一笑,玉笛翻转,卷帘瞬时落下,藏蓝丝绸轻薄柔软,透出他笑意丛生的温润嗓音:“好生驾车,小祸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