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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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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经历了最初的愤怒、痛苦和沮丧之后,他的思维终于慢慢地冷静了下来。他知道,自己将面临什么样的结果,但他不甘心。他不能就这样窝囊地被击败,他必须在绝望中求得一线生机,这生机也许仍然存在。他要翻盘,他要找到那个羞辱他、陷害他的家伙,他要亲手将对方撕得粉碎。
——他发誓。
这年开春异常地潮湿。淅淅沥沥好像拔丝的春雨打立春过了之后就没停过,到处都是黏叽叽湿哒哒的,简直让人怀疑雨师大大是不是直接进入了鼻炎晚期。
“艹!老子鞋又湿了!”赵吏大踏步地跨过积着水的路面,三两下迈进店门,“等应付完这季度的指标,信不信你老板我上天庭问候雨师一户口本儿?”说着帅气地扭头一甩骚红色的发片。
——当然没甩起来。
夏冬青忙着清理煮关东煮的炉子,毫无搭理他的兴趣。
“喂,”赵吏拎着捞网咣咣敲炉壁,“老板发言,你这个店员竟然不捧场,钱多烧的?这个月奖金不要不要了?”
夏冬青从鼻腔里哼出一声深沉的不屑:“潮成这样,晚上谁出来?爱扣扣去。”
“哎呀小子,你这个夜班店长架子很大嘛!”赵吏扔下捞网,顺手抽了根棒棒糖叼嘴里,转到柜台后敲开了收银机,“我去!夏冬青你干爹是五公子啊?现在不吃泡面改行吃钱啦?”
夏冬青终于抹掉了缝隙中的最后一片油渍,撑着炉子直起腰来,一眼就看见收银机里寥寥七枚硬币狰狞地闪着寒光:“那啥,赵吏,咱商量个事儿呗。”
“啥事儿?”
“你看,这都连续好几天了,晚上一个顾客都没有,你能不能……能不能放我几天假?我想好好在家温温书。”
“在店里不也一样能看书吗?这儿不比你那个破地下室好?”
“我在这儿静不下心。”夏冬青说着,眼角一瞥吧台附近靠墙放的一面落地镜,也不知道是赵吏从哪儿捡回来的破烂,雾蒙蒙的怎么擦也擦不干净,镜子上面还拿红漆印着富龄两个极具上世纪末风格的大字——虽然已经被磨损得非常难以辨认。不知为何,夏冬青总觉着那镜子不对头瘆的慌,尤其过了午夜十二点,那镜子隐隐散发出的寒气足能把444便利店冻成爱斯基摩人的冰屋。
“咋着?还怪到我那宝贝镜子头上了?那是城东黄大师开过光的招财镜你知不知道?很贵的!”赵吏顺着夏冬青的视线看过去,嘴里啧啧有声,“该咋形容你这种人来着?没有矫情的命,还罹患矫情的病。”
“起开!”夏冬青一把推开赵吏,沾满油的抹布贴着后者裤腿被摔进水桶里,“不会说人话就别说!”
“你BOSS我又不是人,干嘛非得说人话?”赵吏蹭一下跳到一边,心疼地抹了抹沾上的水渍,“哎哟我的皮裤!刚买的你造吗?爱马仕今年新款!”
夏冬青冷着脸提了水桶去外面倒,匆忙间一脚踩空,差点一个倒栽葱摔路面上。
一双手及时地搀住了他。
“哎,太谢谢了。”夏冬青站稳身子抬起头,“真不好意思,没溅你身上吧?”
然而眼前空无一人。
昏黄的路灯笼在他身上,左臂上洇湿的指痕宛然。夏冬青揉了揉眼睛,见惯不怪地倒了污水回店去了。惜乎祸不单行,回去的短短几步路再次不小心踩在了水坑边上,冰凉刺骨的雨水顺着鞋边的裂缝迅速地钻了进来,没两下就把他的袜子浸了个透湿。
赵吏站在店中间,将一柄透亮润泽的IPHONE17耍得虎虎生风。见夏冬青耷拉着脸回来,赵吏潇洒地挽了个剑花收机入套:“老板我夜观天色,算到今夜龙王出巡,雷公伴驾,正是呲儿妞佳时。我先撤了,你好好看店不许偷懒啊!”
“滚你大爷吧。”夏冬青低声嘟囔着往仓库走。
“诶?这位小处男口出什么恶言?”赵吏甩着钥匙凑上来,“本来我还说看你近月来兢兢业业的表现就准你几天假,既然你对我怨念这么深,我看不如——”
夏冬青闻言立刻放下了桶,转身握住赵吏的手,表情诚恳笑容真挚地背诵着王小亚前两天说给他的微博段子:“老板,刚才滚走的是你不听话的店员夏冬青,现在我是你忠诚的小狗腿子。”
“随机应变,能屈能伸,骚年我看好你哟!”赵吏受宠若惊地拍了拍夏冬青单薄的肩膀,“为了奖励你的进步,老板决定放你三天假——不带薪。”
“就知道。”不过至少比之前好,夏冬青很知足地接受了现状。
“行了,假期从明晚开始算,多一天我就算你旷工了啊!”赵吏回身拿起放在吧台上的IPHONE走位妖娆地出了店,一面走一面还哼着不知何年何月的鬼调子,“小雨——吃泻叶~当春——乃发生~三~月~不带停——闹~菇~遍地撑——”
夏冬青看了眼墙上的挂钟,离下班还有六个多个小时,于是收完桶之后还在仓库磨蹭了一阵,换了双干爽备用的雨靴才出来。
没想到刚出门就滑了一个趔趄,夏冬青低头一看——奇怪,哪来的一滩水?
“你是服务员?”
夏冬青抬起头,发现一名陌生青年站在不远的吧台旁边,正散发着一阵阵微冷湿润的潮气。朦胧的水汽凝结成珠,摇摇欲坠地挂在他的发梢睫尖,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好像是从SPA房里捞出来的一样。
青年见他愣着,略不耐地皱了皱眉:“给我来份关东煮。”
“好的,请稍等。”夏冬青下意识地回答,刚走了两步就觉得不对,天气是很潮没错,可也不至于湿成这样啊。他一面想一面走到炉边,一摸炉身——糟糕,“不好意思,刚刚清理炉子就把电源给切了,可能要得多等一会儿。”趁这机会夏冬青使劲看了那青年一眼——有影子,不像是鬼啊?
青年听了夏冬青的解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点点头坐到落地窗前,对着窗外的一片漆黑发着呆。
时针分针一扭一扭地摆过了十二点,刺骨的寒气一如既往地从那面镜子里悄无声息地伸出了冰冷的藤蔓,严严实实地将便利店包裹起来。
炉子还是没热起来。夏冬青把火开到最大,整个人恨不得能贴在上面。黏湿的寒意像是细如牛毛的小虫子,跟着秒针一扭一扭地在他的骨髓里窜来窜去,把他最后一点看书的热情都磨灭了。夏冬青打着冷战披上了一早准备好的厚外套,余光瞥见映在窗子上青年的面容——
冷肃的,锐利的,像是野性未泯的猎豹,冷静地蛰伏在遮蔽物之后,等待着给随时出现的猎物致命的一击。
然而夏冬青没注意到的是,同一时刻,青年也透过落地窗密切地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正YY得入迷,一辆刷着同城宅急便字样的小卡车嗞儿一声停在了便利店门口,溅起一片水花。
“444便利店,赵吏的快递!”
夏冬青一回神,刚要迈步,坐在窗边的青年已经像一发出膛的子弹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如破竹的速度射了出去。
可惜开车的快递小哥似乎比他更敏捷,在青年冲到店门口的那刻一脚油门消失在阴暗的雨夜之中。
“这、这是怎么了?”夏冬青三步并作两步地赶出店门,正看见青年冷着脸从路边捡起一份还滴答着水的快递袋。
“你的快递。”
不,是你的快递。夏冬青被青年的一脸凶相吓了一跳,心里把没事儿欢神学网购的大叔赵吏狠狠地鄙视了一顿。
走进店里在灯光底下一看,湿嗒嗒的快递单上倒是清晰地印着店面的地址和赵吏的名字,再往下看,备注上居然密密麻麻地写了足有七八行字,大意就是这文件袋里的货物非常重要,务必遵照备注指示按步骤小心送到否则差评无异议云云。再往边上一看,收件人签名处是快递小哥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事儿逼。
夏冬青掂了掂袋子,估计又是当季流行的十八色发片啥的,随手扯了点纸把污水擦干就要往柜台里塞。
不料半路被人截了下来。
“打开。”青年一个废字也没多说。
“啊?”
“打开。”
夏冬青战战兢兢地打开了收银机:“没、没钱。”
“我让你打开这个。”青年指了指掉在地上的快递。
“这个啊……”夏冬青长出了口气,捡起袋子,“这是我老板的发片,没什么特别的。”
“少废话,打开。”
“我说你是不是有点怪啊,这是我老板的快递,我不能随便开的好吗?”夏冬青直了直不甚厚实的身板。
青年盯了他几秒,从口袋里拿出一个证件:“警察办案,打开。”
夏冬青定睛一看:“韩……灏?”
韩警官不耐烦地把袋子往他面前一放:“打开!”
夏冬青手忙脚乱地拿出剪刀剪开了胶袋,里面是一个纸质文件袋,拆开封条,从里面倒出一张纸来:“通知单,受刑人,夏冬青。罪名,不足二百八?执行——”
韩灏劈手把纸夺了过去,脸色冷得能揭下一层霜来:“你就是夏冬青?”
“是、是啊,你怎么知道?”
韩灏没说话,抬手指了指他的胸牌,紧接着反手从腰间掏出一柄乌光锃亮的手枪,打开保险拉动枪膛,一副凝神戒备的严肃表情。
“不是,”夏冬青被这突如其来的通知单惊得手足无措,“韩警官,我真没犯过事儿啊!”就进过一次派出所还是为了替采芹追查阿金的下落,冤枉啊我!
韩灏丝毫不理会他的一腔苦水,警惕地扫视着店内及周边环境:“从现在开始我会保护你的安全,而你要全力配合我的工作。”
夏冬青忙不迭点点头,一头雾水地看着韩灏四处检查,忽然觉得有点不对。
明明是三更半夜,哪来的快递这么敬业?明明是赵吏网购的快件,怎么会有写着自己名字的通知单?还有,明明连续几天不见人鬼光临,怎么偏偏今天就来了个警官?
一系列缜密严谨的思考推理之后,夏冬青恍然大悟——
肯定是赵吏搞的鬼!
想到这里,一身轻松的夏冬青气定神闲地朝韩灏笑了笑:“韩警官,是赵吏让你来的吧?”
“什么赵吏?”韩灏检查完了店门,正要去检查货架,店里的灯忽然灭了。
与此同时,门外的路灯也在瞬间熄灭,两人登时陷入了浓稠的黑暗之中。淅淅沥沥的雨幕密实地自天上倒挂而下,将气氛织造得愈发神秘诡异。
“夏冬青?”
“我在这儿。”夏冬青扶着柜台慢慢摸到炉子旁,想要继续顺着货架摸到仓库,“不知道是保险丝烧了还是停电,我去拿工具箱。”
步子还没迈出去,韩灏猛然一声大喝:“危险!蹲下!”
一辆亮着大灯的吉普仿佛幽灵一样出现在夏冬青的视野中。
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全力加速的吉普就冲破了便利店不堪一击的玻璃门,裹挟而至的厉风把店内的货架刮得东倒西歪,货架上的货物噼里啪啦地落了一地。
关东煮的炉子自然也没能幸免,刚热开的汤底连带着一边备用的蔬菜丸子劈头盖脸地给夏冬青来了个满身开花。先是被炉角撞到腰子,再被热汤淋了一头的夏冬青苦不堪言,小宇宙登时就要爆发:“赵吏我艹你大——唔!”酣畅淋漓的最后一个“爷”字被凭空生出的一只手噎了回去。
“这里危险,快跟我走!”韩灏拽着夏冬青,试图从货架后迂回逃出店面。
可惜热气腾腾的子弹打破了韩警官的计划。
“他大爷的!真子弹!”夏冬青握住与子弹擦肩而过的右臂,疼得呲牙咧嘴。
韩灏借着货架的掩护朝吉普射了几枪,诡秘的是那些子弹都如同泥牛入海一般,悄无声息地就失去了踪影。
“你这里有没有其他出口?”射击的间隙韩灏低声询问夏冬青。
“有的,仓库有个后门。”
“我知道了,从现在开始你跟我走,别出声。”韩灏又补了一枪,拉着夏冬青摸到了吧台附近。
对方的火力似乎非常充足,子弹像吃了炫迈一样根本停不下来,可却一直不见有人出面。
夏冬青神经高度紧张地被韩灏拖着走,完全腾不出脑空间去思考在如此密集的弹雨之下幸存的概率到底有多小。
韩灏摸到了墙下,拎着夏冬青往角落一推:“进去。”
冰冷的触感从额头上传来,夏冬青顾不得脑门上是否被撞出一片淤青:“这不是门,这是镜子!”
“进去!”韩灏蹲着居然还能抽腿踹他一脚。
夏冬青来不及赞扬韩警官扎实的下盘功夫就被踹了个趔趄,直冲冲朝镜子栽了过去。
他闭上了眼睛。
疼痛并未如期传来,夏冬青感觉自己好似栽进了茅草堆里,湿润的青草芬芳钻进了他的鼻窍,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掌心中是熟悉的土地触感,他睁开双眼:“这是哪儿?!”
乌云密布了整片天空,却偏偏留下一道如同伤痕的缺口。数以千万计的星辰缓慢地在这道缺口之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动,一如传说中悬天的星河。在漫长星河的尽头,月亮散发着微弱的银光。
“不知道。”韩灏拍了拍身上的草屑站起身,漫无边际齐腰高的草占据了他的视野。一条被踩出来的小路蜿蜒伸向不可知的远方。
“那咱们是从哪儿出来的?”
韩灏沉默地指了指天空。
夏冬青仰头,踮起脚尖,舒展手臂——指尖不出意料地离天还有十万八千里远。
事情进展到这个不合常理的地步,夏冬青反而安心了。照这种铺张浪费不拿纳税鬼的冥币当通货的作风,想必是冥王阿茶。眼下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安静地在这儿做一名宅男,等赵吏出现。
韩灏仍旧举枪戒备着,紧绷的肌肉线条显示出他现在高度集中的注意力。
“韩警官,”夏冬青好心好意地走上前拍拍对方的肩,“休息——”
韩灏猛地甩开他:“你摊上事儿了你知不知道?!”
“知道啊。”夏冬青无奈地叹了口气。
“那你还这么漫不经心?”韩灏语气中带着莫名的愤怒,“你知道他有多可怕吗?”
“知道啊。”夏冬青口气不变,忽然他好像抓住了什么,语气变得兴奋起来,“你也认识冥王阿茶?”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说的是达克儿!”话一出口,韩灏愣了一下,掩饰性地咳嗽两声,“Darker.”
“Darker又是谁?”
“就是给你发通知单的人。”
夏冬青努力回想了一下那张没看上几眼的所谓通知单,最后的落款确然像是韩灏所说的名字,他正要询问,却被韩灏拉扯着走向了草地深处。
草原中东一处西一处地分布着难以辨出的水坑,两人小心翼翼穿梭其中,夏冬青穿着雨靴还好,韩灏却没那么幸运,在一不小心踩进一个水坑之后,接二连三地又踩进了其他的水坑。积水见缝插针地漫进韩灏鞋里,冰冷如同利锥刺入皮肤。
两人一路摸到一个小斜坡的背光处,终于安顿了下来。
夏冬青由于知道自己的处境,心态远比韩灏轻松,坐下来活动了一下酸痛的筋骨之后,他提出了一直困扰着他的问题:“韩警官,难道你招惹赵吏了?”
“赵吏?”韩灏怔了一下,“你老板?我不认识。”
“可是……你好像知道很多。你怎么知道快递里有通知单,怎么知道有人要袭击我?”
韩灏再三检查了周围的环境,似乎确定了周围暂时没有威胁,略微放松了一些:“直觉。”
“直觉?”
“Darker是一名很可怕的罪犯,我追捕他很久了。”韩灏隐隐咬着牙,“这次我不会让他脱逃。”
“那……只有你一个人执行任务?你的同事呢?”
“我的同事?”韩灏沉默半晌,“我想不起来了。”
夏冬青忽然搭上了韩灏的手,韩灏一惊:“你干什么?!”
确认一下阁下是不是妖魔鬼怪呐。当然夏冬青并不能这么说,于是只是含糊支吾了过去。这个韩灏看起来摸起来都和常人无异,怎么行为这么奇奇怪怪的?夏冬青想了又想,最终给韩警官下的身份定义是——神经病。
韩灏好像很疲惫,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夏冬青抱着膝盖看了一会儿天,觉得实在没什么好看的,就闭上眼睛靠在坡上假寐。
“我还有最后一次机会,很快这一切就会恢复原状……我保证。”
“啊?”夏冬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你说什么?”
“我没什么好说的,你要想问什么,就赶紧问。”韩灏吐字模糊不清。
夏冬青凑上前一看,韩灏握着枪的手耷拉在一边,好像是睡着了。
真想看看表,也不知道夜班结束了没有。夏冬青伸了个懒腰,准备起身四处走走。
突如其来的一双手打乱了他的计划。
“唔!”夏冬青只来得及发出一声闷哼就被手刀砍晕,头软绵绵地靠在身后黑衣人的肩膀上。
所幸韩灏警醒,立刻反应了过来,他看着不省人事的夏冬青,缓慢地将视线转到被兜帽遮住面容的黑衣人身上:“你终于来了。”
“韩队长,”黑衣人嗓音低沉,语气嘲讽,“久违了。”
韩灏执枪的手此时稳定地指向黑衣人面门:“今天你逃不掉了。”
“是么?”黑衣人摇了摇手里的夏冬青,“抱歉我不能苟同。”
韩灏看了看夏冬青,太阳穴上冒出了青筋:“挟持弱者果然是你一贯的无耻作风。”
“除了孟芸,Darker手里从没有过一条无辜人命。”黑衣人嗤笑着,“交手了这么久,韩队长似乎对对手还是不够了解啊……难怪会一败涂地。”
“你闭嘴!”
“韩队长,犯错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一错再错,你说是吗?”
韩灏的手抑制不住地轻微抖动着。
“犯了第一个错误,就想用更多的错误来弥补第一个错误,可惜一个小错误后面紧接着的不是结束,而是更大的错误。这是你自己说的,难道忘了?”黑衣人似乎很得意,“就好像行走在这布满水洼的草地中,你踩中第一片水,就会踩中第二片,你越想躲避水洼却越来越深陷其中。韩队长,看看你手上沾着的鲜血吧,已经洗不掉了。”
“你住口!”韩灏的呼吸声愈来愈重,“我会亲手杀了你替他们报仇!”
“韩队长,你错了,伤害他们的人真的是我吗?自己犯下的血债,怎么随随便便就能推给别人呢?”黑衣人手中的枪指着夏冬青,“你我之间的较量,不如等我先解决完他再说。”
夏冬青其实已经醒了一会儿,从他的角度正好能看见黑衣人的脸——果不其然是操蛋的赵吏。听赵吏有板有眼地装着B,夏冬青膀胱都快笑裂了,只是不知道他葫芦里又卖什么狗皮膏药,一时不敢出声打断。眼瞅着那乌漆墨黑的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夏冬青有点急:“你大爷的赵——”
赵吏下死力掐了他两下,夏冬青登时呛得说不出话来。
“你放开他!他犯了什么罪自然有司法机关审判,轮不到你滥用私刑!”
“可你们总是缺席!这世上有多少你们不知道的罪恶在滋生,你们统计过吗?你们敢统计吗?!”赵吏用枪抵了抵夏冬青,“就好像这个看似无害的小店员,你也可以好好问问他,他的罪名是不是我随意安上去的!”
罪名?夏冬青喘着气回想,是什么来着?好像是……不足二百八。
他的头脑轰然炸开——不足二百八!不足二百八!深沉的忧伤与懊悔涌上了他的胸口,那是去年研究生考试国家线!他偏偏就因为前夜被饥渴女鬼骚扰导致状态不好考少了几分!要不是因为那少掉的几分,他何必在444那个阴气森森的便利店里看赵吏的脸色听赵吏的嘲讽?!!二百八!二百八!!!夏冬青悲从中来,竟然有了抽噎的前兆。
“我擦咋还哭了?!”赵吏是万万没想到,一时顾不上韩灏,“别太入戏啊青子!”
韩灏趁此机会揉身而上扑倒了赵吏,一个勾拳打得赵吏一魂出窍就差升天。
夏冬青失了支撑滚在一边,等爬起来的时候愕然发现眼前两人已经扭做难分难舍的一团:“韩警官,误会!误会!”
韩灏哪里听得进去他的话,拳拳到肉招招致命,恨不能徒手撕一盘Darker刺身。
夏冬青在一边急得团团转:“那是我老板赵吏!不是罪犯!”
赵吏基本上快被揍成个猪头了。
“赵吏你能不能行啊?平时抖的威风都喂地沟啦?”夏冬青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一个堂堂的灵魂摆渡人,竟然被凡人揍成这样,说出去脑洞最松弛的王小亚都会说他妄想症晚期,“喂!你好歹留口气给我发工资!!”
发工资这句话好像一根士力架瞬间开启了赵吏的小宇宙,只见他一个鲤鱼打挺把身上的韩灏翻了下去,捡起一边的手枪匆匆射击了几发,迅速往小路上跑去。
韩灏见状也立刻拔腿追了上去,两人不一会儿就跑得没影儿了。
夏冬青站在原地:“赵吏你大爷!!什么时候把我弄出去!!”
“现在啊。”赵吏的声音神出鬼没地在身后响起。
夏冬青一个踉跄:“你你你你不是跑了吗?”
“我我我我只是分身了啊。”
“分身?!”
“是啊!就是个障眼法,要不是你小子出情况我早就成功了,还费事挨一顿揍?!”赵吏一抹鼻梁,“嘶——要不是要分心念咒,他能碰着我一根汗毛?”
“不会说人话就活该被人揍,天道循环,报应不爽!”
赵吏一巴掌糊了夏冬青一熊脸。
等他再回过神时,人已经回到了灯火通明的便利店,赵吏在一边呲牙咧嘴地往身上抹云南白药。
“这咋回事儿啊这?”
赵吏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看后边。
夏冬青一回头就吃了一惊,原本靠在墙上的破烂镜子脱胎换骨,变成了一面古色古香的黄铜古鉴,盘云缠霞的镜框上方刻着两个小篆,仔细辨认之下仿佛是“缚灵”二字。再细看时,镜面虽然光滑,实际上却如云山雾绕一般让人看不清外界倒影——只除了镜子正中一道巴掌宽的裂缝。夏冬青凑上前朝里张望,赫然看见了方才他们所处的茫茫草原,草原中的小路上,还隐约有两个追逐的黑点。
“所以刚刚我看见的星河是店里的灯?”夏冬青一时反应不过来,“那韩警官呢?我们就不管他了?”
“他本来就不该滞留在阳间。”
“他是鬼?!”夏冬青一惊,随即又反驳道,“可他是热的啊!而且还有影子!”
赵吏高深莫测地笑了笑:“执执念而死,执执念而生,是为众生。”
“说人话!”
“你所见到的韩灏,非人非鬼,他是个执念。”
“执念?”
“对啊,就好像你要考上研的执念一样。”赵吏慢条斯理地拧上药瓶,“韩灏这个执念的执念就是亲手杀死Darker——他生前是个警察,你也看见了。实话说这种情况我也很久没见了,韩灏死了之后呢,灵魂已经进了轮回,可是他的执念仍旧以一种可见的形式在阳间滞留不去,你知道的,太过执着的话容易像你们武侠小说里常说的一样走火入魔。韩灏这个执念虽然不能算完全的灵体,可难免日后不会发展成一方祸害,为了社会的安定和凡人的团结,我们几个摆渡人就借来了这面缚灵古鉴,通过古鉴的吸引力让他脱离阳间。”
“那镜子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一个所有执念该去的地方,蒿里。”
“韩灏呢?他会怎样?”
赵吏凝视着古镜中间的裂缝沉默不语。
沉沉天幕下,韩灏飞奔在望不见尽头的小路上,星河的微光照亮了他眼前无穷无尽的路途。“Darker”的身影始终与他保持着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会近得让他追到,又不会远得让他放弃——不,他是永远不会放弃的,他要亲手让所有的错误终结。
他发过誓。
不知从何而来的风吹来,带走了韩灏身上的水汽,就连浸了水的鞋袜似乎也变得干爽。他却完全没有注意到,他已经听不见也看不见任何外物,只剩下他正在追逐着的誓言。
新一轮风起时,覆在草叶上的露珠纷纷扬扬如细雨一样从半空中飘落。剔透的水珠里,每一个都倒映着韩灏奔跑的身影。
——而他将永远追逐下去,直到灰飞烟灭的那刻。
迢路回清野,斜月与人齐。
蒿里谁家地?霏霏露沾衣。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