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水》王家玉玺

8、第八章 自知之明

　　实则，曹端的吃食用度根本不用素水操办，虽说他此次只带了五个家丁，可其中两个似乎是下厨的好手，三五下便弄出一顿可口的饭菜。他们自带了肉类和调味，显然对这山野之地少食荤腥之事十分了解，晓得山村里头的寻常人家，好些的也不过一、二个月才吃次肉。

　　如此想来，曹端果然是从一开始就对她心存怀疑的，否则何必再三寻借口将她留下。

　　素水在窝棚一边烧着水，盛夏的微风吹拂过窝棚的杂草，发出簌簌的声响。曹端带的五个家丁虽是随从打扮，可身手都伶俐非常，想来应该是护卫假扮的，其中两个忙碌好一桌菜正送进屋里去，另外两个被派去了村口戒备，只剩下一个叫做阿敬的护卫待在曹端的身边。

　　那人看上去还很年轻，但一双鹰眼中的戾气尤为明显，凛然的气势也与其他几个护卫大有不同。处事起来亦是老成，这会护卫的部署命令皆是听从他的调遣，再者素水觉得往昔还在军营那会，似乎也见过这张脸，想来他便是曹端的左右手。

　　待两个护卫给曹端布完菜，就在窝棚里就着素水家的灶台吃饭。此时，台子上仍旧摆着先前素水自己烙的饼，素水看了看天色，通红的晚霞照遍了一边的山头，将山上的绿荫也一并换上了和煦的颜色。

　　吃过饭，陈大哥就该来了。

　　“姑娘，公子请您进去。”一直伺候在屋里的男子开门步出，毕恭毕敬地对素水唤道。

　　素水直直地站着，瞥了一眼门扉，到底踱步进去。

　　屋里头，曹端坐在简陋的木桌正位上，桌上摆着比较朴素的四菜一汤，只是这些菜若放在村里的桌上，已是珍味极品。

　　“不知公子有什么吩咐？”素水只踏进屋里一步，就立在一边低头问道。

　　“坐下来一起吃吧。”曹端盯着她，一边好心地指了指身边的位子。

　　“民女身份卑微，不敢与公子同坐。”

　　简陋的茅屋里，曹端缓缓放下手中的筷子，望着女子偏头笑得轻佻，“你在怕我？”

　　素水没有正面回答，只说道：“往昔民女以为公子素有洁癖，可是公子却愿意住在这样简陋的地方，吃着这些简单算不得精致的食物，所以我在想公子的洁癖是否并非对物，而是对人？比如粗鲁的孙参领、比如色急的谨侯，比如一身污秽的我。既非如此，素水也清楚自己的身份，自然不敢越矩。”

　　彼时，曹端拿起一旁的竹扇，缓缓摇摆起来，昂首笑道：“你倒很有自知之明。”

　　“察言观色，本就是青楼女子必学的本领。”

　　幽静的茅草屋里，在数只蜡烛的光辉下，印出如鬼屋一般光怪陆离的感觉。甚至与素水而言，曹端的眼神就如同躲在幽林深处的狼，看得素水惴惴难安。

　　对，只要待在这个男人的身边，她就觉得自己好像随时都会被野兽吞噬。

　　少顷，安谧的烛光里，曹端重新拿起筷子，一个人默默地吃了起来，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见是如此，素水行了个礼，默默地退了下去，只是低头关上房门的一刹，她没能看见后头那双褐色的眼睛除了如野兽一般的阴狠之外，还有同狐狸一样的奸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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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然后，这日直到入夜，她都没有在山路上发现陈大哥的身影。

　　当繁星挂空时，素水虽然不知道其中出了什么差错，但她觉得不能再这样等下去。村里人不像她以前过的日子，他们日出劳作，晚上也都歇得早，所以素水很快就决定自己下山，可才刚刚起身，阿敬又打开门唤道：“姑娘，公子请您进去。”

　　“天已入夜，我再进屋子恐怕不大合适。”

　　奈何对方是不屈不饶的性子，语气愈发生硬，甚至带着不容旁人半点拒绝的威严，“公子请您进去。”

　　素水叹息一声，再次踏进了屋子，此刻屋内的光亮却要比之前昏暗许多，甚至还散发出一种混炼了许多花香的味道，这种味道唤起了素水许多难堪的回忆。

　　“公子有何吩咐？”

　　“你今天打算睡在哪里？你这里可是一目了然。”曹端拿着书就着桌上的灯盏翻阅，并不因素水进来就抬起头来，仍旧是一页页翻看着。

　　对于他的漠视，素水一点都不介意，“我这会便打算下山去了。”

　　“哦？虽然山路不长，不过天黑夜晚，漆黑不见五指的山路，你觉得自己能平安下山？”

　　他是打算连一盏指路灯都不施舍给她么？“有劳公子挂心，我在这里已生活了三年，应该无碍。”

　　“呵，你就是不怕野兽禽类，也该怕一怕豺狼虎豹。”曹端抬起的脸，挂着不怀好意的笑，“比如我的护卫，他们可都是血气方刚的男人。”

　　素水眼眸微垂，不卑不亢，“所谓仆役随主，民女自是相信公子的品德，否则皇上也不会赐予公子仁字的封号。公子若无其他吩咐，民女便先退下了。”

　　“你胆子真大，我有让你退下吗？”曹端放下手中的书册，嬉笑着，“今夜，我看你还是住下来吧。”

　　素水低首的眉宇越发拧紧，“公子，我还想继续在村里生活，山村民风淳朴，孤男寡女共处一夜，恐怕不合适。”

　　曹端嗤笑，“你以为今夜一过，往后你还能在这里剩下多少清名？”

　　“公子你……”素水听得一愣，但很快就明白了过来，脱口问道，“你是故意要我出尔反尔，失信于人？为什么？”

　　站起身子的曹端，修长的身影在烛火的映射下愈发颀长，他走到素水的面前，挑衅似地勾起她的下颚，好笑道：“你可是少数知道我真面目的人，仁郡王的名号来之不易，你觉得我会放任你毁了它？就是一点可能，我都不会给你。”

　　“你……还是要杀我灭口？”不得不说，素水平静了许久的内心，这会涌起一阵悲鸣，躲了三年，她终究还是逃不过一死么。

　　曹端啧啧嘴，眼珠子晃过女子的身躯，即便是麻衣粗服，也掩不住曾经一代绝世舞姬的妖娆身段。

　　“杀或不杀，要看你接下来的表现。”

　　停留在唇下的拇指缓缓移动到她的唇角，勾勒出魅惑的红唇，轻柔揉捏。

　　“民女以为凭公子的尊贵，应该不屑碰我这样的人。”素水的眼睛不敢看他，可是男子带着讽刺的嘴角笑意，还是不偏不倚地落进了她的余光。

　　“你不是很有自知之明么，怎么这会还没有认清自己的身份。”

　　自己的身份……

　　素水动了动唇，想要张嘴说些什么，可是微微启齿的口，到底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

　　是啊，自己的身份。这三年的日子真是过得太安逸了，安逸得她都忘了自己是个什么身份。不要说同男人共睡一榻，就是更下贱的事情，她都做过，这会自己在他的面前又装什么贞烈孝女？不是活生生地被人笑话么，别人也只会觉得她卖弄造作罢了。

　　一进青楼门，到死妓子身。

　　她，永远都不可能逃过一个妓子的命运，这就是命呀。

　　“一切，但凭公子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