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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冬至 ...

  •   文/长安雪
      作者/十四夭华

      麋角解,水泉动。
      南枝殿外,白梅在一地碎琼乱玉中悄然生姿。

      刚过冬至,连降了几场大雪,整个燕宫放眼望去并无二色,碧涟走过的时候,几个扫雪的宫娥还站在墙根下说笑,她只冷眼瞥了一下,便端着茶具绕到了前殿。
      明明时数九寒冬,那两人却不进屋,只拿了两个团毡垫着,面对面的坐在石桌上对弈。碧涟连忙紧了脚步,走到跟前也不见那两人抬头,碧涟只端起架势在旁煮茶,也不劝谏。

      “已是死局了。”
      穿着藏蓝袍子披着银狐斗篷的少年声音淡然,全然不像个孩子。
      而对面着水蓝长衫,裹着白貂裘的少女却托着腮帮子,皱着眉头满脸娇憨,比一般的孩子更要可爱几分。
      “你就承认你作弊吧本帝姬大人有大量绝不怪你。”
      容杉一笑:“在下如何敢在帝姬面前使那些不上台面的手段。”
      一听这话,神鸢泫然欲泣:“阿父说,我今日要再输了,就罚我不许吃糖蒸酥酪。”
      神鸢本就生得好,一做起可怜模样更是让人看了心都要化了,容杉却只是微微笑着,并不接话,只说:“嗜甜食于身体无益,君上也是为了帝姬好。”
      “你不知那酥酪滋味如何,宫里的御厨别得做得不大好,偏偏这个滋味是一等一的好。”说着说着,竟是嘴馋了,连忙唤来另一个宫娥,“碧琼,你去御膳房让他们端来几碟糖蒸酥酪和蝴蝶糕。”
      说完,棋也不下了,接过碧涟递上的茶盏,望着这满殿白梅,眯着眼满足的笑:
      “这样的好景,合该吃着点心喝着茶,下什么棋呢?”
      容杉却说:“是吗?在下却觉得,和帝姬对弈倒是更风雅有趣。”
      神鸢脸一垮,酸溜溜的说:“是啊,你又不会输,当然有趣啊。”
      “在下虽是奉了君上之命前来与帝姬比试,却也不得不承认,帝姬的棋艺假以时日不会比在下逊色。”
      她皱皱鼻子,哼了一声:“少来啦,我就是看不惯你们这种矫情的世家做派,像你们这等好模样的,都紧着名声,不在乎口腹之欲,惯会附庸风雅。你不是还要找我二哥吗?一会儿去了,把他也带过来陪我玩。”
      说完竟是不顾容杉,牵着碧涟回屋里翻花绳了。
      容杉望着神鸢的背影,独自在石桌前坐了一会儿,此时天上纷纷扬扬飘落飞雪,容杉起身走到了前朝的范围,才看到自己的仆从。
      “公子为何不向帝姬借把伞,衣服都湿了些呢。”
      “无妨。”

      冬至已过接下来离除夕已经不远了,燕国的习俗,除夕前,出嫁了的姑娘都是要回娘家和家人聚一聚的,但这等本应值得高兴的事放在神鸢眼里却并不怎么高兴。
      从宫里出嫁的姑娘,除了一众帝姬还能有谁,而冬至宴说白了就是帝姬聚会,不管出嫁了的还是没出嫁的,都得要在宴会上露一露脸。
      这没什么,让神鸢觉得难过的是宴会的话题。

      例如:
      “我这日子过得才是水深火热,我那驸马真真是不检点,那个颇有心计的婢子在他眼前摔,他居然亲自把她扶起来了,还是攥着那个婢子的手腕……”
      “竟这般大胆……”
      “端阳你这算什么,我家的驸马胆子可大多了,前几日刘大人的宴会,我听说他可一直盯着那舞姬看,刘大人还说要把那舞姬赠他……”
      “着实太过分。”
      “也亏我善良,见昨夜风雪颇大,只让他在门口跪了两个时辰,若是平日,定是得实打实的跪上一夜。”
      ……诸如此类凶残的话题。

      偏偏众位帝姬说起的时候,大多是带着天生那副娇弱不忍的模样,每当听完这些,神鸢都会觉得自己未来的情路着实是非一般的坎坷。冬至宴临近结束,大多是诸位帝姬已经评选出了最不是东西的驸马,隔天就约好各自带着帝姬府的禁卫上门堵人了。
      所以说,在这样扭曲的环境中,大燕的帝姬一代凶残似一代也是理所当然的。

      然而,值得庆幸的是,她们这一代帝姬里有个出了名的温顺帝姬,也就是神鸢的十一姐长宁帝姬神羽。此时,这位顶顶温顺顶顶漂亮的神羽披着一身鸠羽色的斗篷走来,和几位长姐打过招呼,神羽便过来领着这些妹妹玩儿。
      神鸢和她说了一会儿话,便想着要溜出去,冬至宴举行的地方并不在宫里,而是在长安的郊外,虽是郊外,离燕宫也不远,每年也会允许帝姬皇子出宫来这个青雁山的行宫举行宴会,神鸢前几年身体不大好,没来成,这次来了打定主意就要出来转转。
      因为身体不好,她的母亲为让她强身健体才教了她一点武功,因这点功夫,身体好了,还在轻功方面颇有造诣,溜出去并不是难事。神鸢便称病回了房间,换了身雪白的袍子,又披着狐裘斗篷,这样通身雪色,在雪地里更加不起眼。
      才十一岁,个头小小的,神鸢爬起屋檐却熟练得很,一眨眼就跑到了山巅上。青雁山并不高,胜在风景好,神鸢美滋滋的从怀里拿出几块山药糕,找了个树墩坐着,俯瞰着山下的风景,吃着香甜的糕点,简直乐不思蜀。
      就在这时,拜习武所带来的五感清明所赐,神鸢隐约听到了凌乱的脚步声和刀剑相接的碰撞声,恐怕有异,神鸢拍拍手里的残渣,打算回家。
      她当然不会去管闲事,她还没活够呢。
      但走了几步,却停下了。

      “看来成武侯花了大功夫,这次派的人倒是厉害。”
      她不会听错的,这是容杉的声音。
      这下事情复杂了,帮不帮忙啊,母亲说她的功夫已经练得不错了,尤其是轻功。容杉算起来和她还是棋友,说老实话她还挺喜欢容杉的,毕竟这么一个脾气又好长得也好的男孩子谁见了也不容易讨厌起来。
      既然是朋友,既然她也不是没能力救人,那就救吧。
      这个想法一出,下一刻神鸢已经站在了离容杉不远的枯树上,远远望去,容杉的仆从已经倒下许多,仅剩一个,却也是身受重伤,容杉身上的伤也不轻。
      敌人只有三个,但显然都不是好对付的,凭她的速度,只能从比较近的距离点两个人的穴,而且第二个人还不一定点的准。
      但是既然都决定要救人,还是必须出手的。
      容杉只听到嗖嗖两声,原本已经挥刀的男人却忽然不动了,还有一个似乎被什么东西砸到,一回头,就听到第三声响声,那个男人也不动了。剩下的一个,见自己势单力薄,犹豫了一会便飞快的逃走,半点不含糊。
      一袭玄衣的容杉站在雪地里,十四岁的稚嫩脸庞却是超乎年纪的淡定。

      “多谢帝姬出手。”
      至于神鸢如何再功夫上有些造诣,容杉聪明的避开了这个问题,不打算问。
      神鸢从树上跳了下来,微微颔首,见他身形不稳,走上前扶了一把,然后顺口问:
      “没事吧。”
      其实她真的只是顺嘴罢了,为了不步众位姐姐的后尘,在礼仪修养上她自问自己做得不错。依她的想法,按照一般情况,普通人都会说“我没事”“没有大碍”之类的。
      然而容杉显然不按常理出牌,因为他顺势靠在神鸢身上,非常认真的说:

      “有事,伤口很疼。”
      神鸢略觉得心塞。

      容杉的那位仆从伤得也不轻,他是过度使用内力,这方面神鸢就没办法了,他既然伤得重,也就没办法再扶容杉了,要是他扶着扶着自己也倒了,神鸢还真的没办法把这两个残废带回去。
      山岭降下了一场小雪,气温也陡然冷了几分,即使容杉不说,神鸢也能想像他有多痛苦,毕竟随着走动,不仅伤口开裂,寒风无疑也会加剧他的痛苦,这要是换了神鸢,她想想也觉得受不了,而容杉虽然叫着疼,神色却没有流露半分。

      所以说世家果然龌龊多,好好的孩子就摧残成了这样。
      说这句话的时候,神鸢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生长的宫里更加龌龊复杂。

      “帝姬可有什么烦心事,为何做这等表情?”
      “没什么,不过心情不好罢了,不干你的事。”
      “哦。”容杉淡定依旧,“那便看着在下吧。”
      神鸢奇道:“这是为何?”
      容杉侧头冲神鸢一笑,那一笑,如玉石般的眼便漾出了不同寻常的风姿,纵使不过是十四岁的孩子,却已是人中龙凤之质。你无法说明他的五官有何等出色,但只要你见过他一眼,在看其余的名门贵族、潘安宋玉,都不禁一一失色。
      而此刻,他就这么含笑看着她,即便他如今身受重伤,即便他是被神鸢搀扶着行走,但他身上流露出的风姿却是并没有因此而有半分折损。
      “人都道心情不好的时候得看看美景,但现在条件简陋,在下想着既然帝姬都夸在下有副好模样,不如看着在下,说不定心情能好起来。”
      神鸢瞪着眼不敢相信的看着他。

      这……这是有多自信才能说出这样的话啊!
      下意识的想要反驳,但对上容杉这张脸,那些话却又说不出口了。
      ……因为……事实的确如此……
      心塞。

      还没到山脚,已经远远看到有容府的人赶来了,容杉冷冷地望着,淡漠地道:
      “若要等他们来救,我早已命丧黄泉。”
      神鸢倒是笑了:“放心吧,你可是我第一次救的人,哪能就这么死了,便是死了,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也会把你找回来。”
      本不过是一句玩笑话,神鸢也知道,便是自己今天没来,容杉也不见得会死,这是她的直觉。但听在容杉耳里却让他愣了神。
      “帝姬……”
      “算起来我们也算生死之交了,没其他人的时候就是叫我阿鸢也无妨。不过,既然让你叫我阿鸢了,我也不能吃亏,你有小字吗”
      “虽说需得弱冠才起,但我祖父一早就取好了,单字鹤。”
      神鸢把容杉小心的交给仆从,戴上兜帽,只一双眼黑白分明,毫不避讳的看着他:
      “那我以后就叫你阿鹤了,真好,现在只有我这么叫你呢。”
      虽说早慧,但神鸢对于结交朋友还是雀跃万分,走了几步还回头高兴的冲容杉挥手:

      “下次再找我下棋吧,阿鹤。”
      “好。”

      阿鸢。
      他在心里反复念着,一丝笑意渐渐攀上他的唇角。

      此刻方才真正大亮,阴云散去,远方黛色山峦重重叠叠,还被白雪覆盖,深浅不一的苍翠树木无声伫立,偶尔有鸟雀愀然盘旋,眨眼又消失在清澈蔚蓝的天际。
      容杉望着眼前的景色,心中的郁结忽然散去。
      即便多有不顺,即便前途未料,但此刻他存在于这天地乾坤,他能一览这如画江山。
      还有什么可叹?
      阻他的,便清除,挡他的,便击败。
      待手中之剑所指的尽是他的国土,心中所愿,无人可阻。

      “清明,我们回去吧。”
      晨曦笼罩的山岭,容杉自两旁白梅盛放的夹道走出,纵使身受重伤,他的每一步却走得笔直而坚毅。
      白梅悄然绽放,暗香缭绕间,那个从容淡然的年轻背影渐渐远去。

      仿佛从那一瞬间,就注定了结局。

      —FIN—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冬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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