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过，十二月雪夜归来》柳久久

3、第二话 季夏天之梦

　　【一】
　　临近高一升学前一周，青澄随父母去姑姑家探亲。一家人到达的时候，表弟汪子杰早就起床了，和好基友江成泽正在楼下打台球。两个大男孩神清气爽的模样让一个小时前还在赖床的青澄自愧不如。
　　小时候，姑姑姑父很忙，便把汪子杰托管青澄家，正巧一年级时汪子杰和青澄是一起报名的，两个人便分在一班，一起上学也方便。两个小屁孩同吃同住经常打打闹闹，青澄从小个子就高，手长脚长，小胖墩汪子杰被欺负得个惨，常常还打不过表姐青澄。堪称不堪回首的汪子杰血泪史。
　　汪子杰其实长得挺白净清秀的，无奈体重太忧伤，所以小时候就是个小胖墩的模样。可汪子杰从小人缘就超级好，小学时连任了长达六年的班长。男生体胖却心宽，脾气如同三十五度的温水敦厚温和，有些小幽默，和他说话常常有清风拂面的感觉。他不是校园里的风云人物，也没有陆翎江成泽考第一的本事，他成绩也好体育也好音乐也好，各方面往往都是中上游水平。汪子杰没有特别出众的一方面，却能在每个方面都广泛涉猎。其实仔细想想，这何尝不是一种天赋，一种本事呢？
　　至于汪子杰和林青澄共同的小学同学江成泽，也是一个风流奇行种。低年级时成绩平平、性格顽劣，自从升入高年级后，智商像是一下全被开发了，破表直冲大气层。数理化非常好，语文非常糟糕，古诗填空上常常笑话百出。在“东边日出西边雨”后面不改色地接上“床头打架床尾和”，陶渊明的“吾不能为五斗米折腰”潇洒写下“给我六斗就可以”的奇葩。数学老师的心头宝，语文老师的眼中钉。
　　汪子杰和陆翎、江成泽两个哥们从小就非常要好，即使不在同一个班了，情谊仍然不减半分。而青澄越长大越迷茫，朋友一路走，一路丢，对这样的汪子杰不是不羡慕的。不过汪子杰和陆翎、江成泽铁三角的关系有些微妙，青澄经常看见他们三个人在一起玩，却很少看见陆翎和江成泽两个人单独在一起打球。
　　汪子杰个头如今蹿高了不少，青澄在同龄人中也算高的了，但还是需要微微仰着脖子看他。汪子杰还是有些小胖，但在身高优势下比以前帅气不少。
　　而江成泽个头本来就高，肤色偏黑，专注打球的模样不羁又迷人。仿佛水泥地上扶摇直上出一棵苍翠欲滴的云杉树，清爽挺拔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青澄无奈地想，自己现在应该打不过汪子杰了。更何况是一对二。
　　青澄凑到汪子杰身旁，捏了捏他手上的肉，手感良好，肉嘟嘟的很结实。
　　汪子杰甩开青澄表姐的手，认真而严肃地嗔怪道：“你吃我豆腐！！！”
　　江成泽闻言大笑，双手抱臂，饶有趣味地看着这对姐弟。
　　青澄退后几步，背着手，眼睛弯成月牙形微笑：“汪子杰，你现在小胖又不太胖，和香猪一样，怪可爱的。”
　　没想到边上的江成泽突然咳嗽了几声，义正言辞地批评林青澄：“语文课代表，你比喻人太刻薄了，总不能人家像啥就叫啥吧。子杰他其实并不胖，只是瘦得并不明显而已……”
　　青澄在一旁笑得弯不下腰，而汪子杰则跑去揍江成泽，大叫“江城子我和你没完”。
　　“江城子？”青澄又笑惨了。没想到江成泽的外号除了小学的“越南移民”以外还多了一个古色古香的“江城子”。
　　青澄眯着眼睛，对着汪子杰促狭地笑，“江成泽若是江城子，那你岂不是苏幕遮？”
　　“……”
　　两个男生默了半秒后对望了一眼，由对头重新结为同盟，默契地一致扭过头，再也没理过青澄。
　　【二】
　　下午的时候两个男生决定去人民公园划船，青澄无聊也跟着去了。二十块钱一次，一条船限乘4人。售票的阿姨把栓在岸边的绳索解开，三个人踏上了船头。
　　人民公园翻了新，据说市政府还花了大价钱，特地从苏州请来园林大师亲临指导。如今园林写意自然，曲径通幽，确有咫尺乾坤的感觉。原本那条臭水沟挖成了一片湖，水光潋滟，看得清水中甩尾前行的观赏鱼。小时候写作文经常用如诗如画这个成语，面对眼前秀丽风光，青澄倒深以为然，的确如诗如画。
　　青澄所在的城市是地道的江南水乡，依山傍水，但是经济建设一直欠发达，靠的主要是水运和旅游资源。青澄长得也是地道的江南女孩模样，白净清秀，不是特别漂亮却有种小家碧玉的秀雅。
　　可是那时候的她，年少轻狂，读过一些闲书后，自以为阅过万千红尘浮影，心不想再受困于这座小城，她向往皇城魔都，那种高大上与快节奏高竞争的生活模式。甚至在遭受陆翎的冷遇时，她总是忿忿不平地想，我以后会去更广大的天地，遇到比你好一千倍一万倍的人！
　　她告诉自己，青澄，考试不过是你飞往更大天地的一个跳板而已！你不要被眼前的人和事所困！不过是过眼云烟！你要成为更好的你，才能提着裙裾扑向命中注定的那个人的怀里。林青澄一番正能量的自我激励后，转身继续脑补无数美丽的小言邂逅场景。
　　后来，当林青澄把这些玛丽苏少女情怀置气讲给陆翎听时，男生笑一点道，人可生如蝼蚁而美如神。
　　很久以后，林青澄果真如愿以偿。时过境迁，蓦然回首那段年少时光时，她才发现——原来，兜兜转转那么多年，她最美好的时光居然都是在这座城市里度过的。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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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下，江成泽和汪子杰正直愣愣地盯着林青澄。女生单手托腮，目光游离，似乎在冥想着什么，似乎想到了什么极有趣的事情，脸颊红得发烫，嘴角上翘，都快笑歪了。
　　江成泽和汪子杰无奈地对望一眼，江成泽拍拍林青澄的肩，试图唤回林青澄的七魂六魄来。
　　林青澄这才惊醒，正好对上两个男生看神经病般的揶揄目光，更是羞愧到无地自容。
　　她总是习惯性走神。刚才游船如织，石壁绘画巧夺天工。她便浮想联翩，不由自主脑补一场美丽的邂逅。
　　她，高挑美丽。画廊主人，同时是一位年轻的女艺术家。她幕后主办了一场拍卖会，拍卖她和朋友的画。
　　他，英俊潇洒。年纪轻轻，便是一家银行分行长。喜爱艺术，并有着一定的鉴赏力。
　　拍卖当天，各界名流纷纷赴会。他坐在中年秃顶又用假发遮掩颓势的大叔和纨绔子弟中，显得那么鹤立鸡群。即使他在礼貌地和周边人闲聊，可他眉眼里始终透着疏远淡薄，相处中让人如沐春风又刻意保持着距离。
　　即使是淡淡走动的她，也忍不住被他的非凡气度吸引。那一瞬间，她仿佛被什么击中。她想，她是懂他的，理解他的高处不胜寒与温和有礼下的客气疏远。
　　他看中她抽象且意境悠远的细腻画风，一掷千金，以全场最高价拍卖下画品。在最后拿走展品的时候，他看了身穿晚礼裙、亭亭玉立的她一眼，第一次说了那样动人的情话“画美人更美”。电光火石间，她抬起头来，与一表人才的商业精英目光交汇。顿时，铺天盖地的惊艳与动容在两人眼中砰然而生，那种感觉是不是就叫做命中注定和一见钟情？此后，便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一段世人称赞的曼妙佳话。
　　可惜，她刚刚看到男主的脸，就被江成泽唤醒了。
　　不过，最后那一刻，让她现在都忍不住双颊含羞。因为当她抬起头真正打量银行家的脸时，她看到的是一张极其熟悉的英俊脸庞，出色又熟悉的眉眼标注着现实中的投影——陆翎。
　　她不敢再多想，连忙岔开话题：“那个……江成泽啊，你上天华中学还是安中啊？咱们市国家级重点高中也就这两所，我想你肯定看不中那些二三流中学吧……你理科那么牛，从小闭着眼睛数学都能拿满分，安中实验班和天华致远班不都随你挑？让我猜猜，你一定是和汪子杰一样报安中！毕竟你们基友情深啊！你到底在几班啊，实验1班还是实验2班还是择优3班……”
　　她说到最后笑了笑，可自己不用猜都知道一定笑得很丑。
　　江成泽倒是促狭地笑了，“我还没问呢，你说话就跟机关枪扫射一样？心虚了吧，难不成……做春梦了？”
　　看汪子杰在旁边笑得前仰后合，林青澄红着脸，嗔怒道：“江！成！泽！你胡说什么呢！”
　　江成泽见女生薄怒，收到了效果，也不再取笑青澄了。
　　江成泽有些随意地捡起刚才的话题，“我是上安中。不过我不在实验班，我是在……普通班，高一（5班啦）。”
　　他最后停顿了一下，面上微有不爽，显然那也是他心中大憾。
　　汪子杰笑着补充，“很遗憾，我也在5班，不过我的分数比江城子同学高出45分，大概是我是全班前三，他是全班倒数前三的样子。”
　　林青澄难掩诧异之色：“你居然在普通班？”
　　她还记得，当她在□□上和陆翎闲聊，因为陆翎和江成泽一直被称为安中初中部“双骄”，顺道问起江成泽成绩时，陆翎回复道“目前还不知道。一放假就没见他人影了，不知道又跑祖国哪里的大好河山玩了。不过……估计比我高吧，也许进了全市前10.”
　　她在屏幕前揣测着“估计比我高吧”这句话，心如同酸涩的橘子汁，对陆翎隐隐透露出来的那种不甘和苦涩感同身受。
　　即使陆翎在外人眼里仍然是才貌俱全的出众少年，可看着当初还不如自己优秀的江成泽，在后来的日子里风势猛涨，越发出类拔萃。那种巨大的落差感。就算是粗神经的男生，也会心有不甘吧。
　　既生瑜，何生亮？她当然明白。

　　江成泽情绪已经平复不少，淡淡道：“嗯。我初三跟着一群哥们儿疯，无心学业。中考成绩一落千丈，只考上了普通班。我爸知道后，痛打我一顿，把我送去在部队当兵的舅父家，让我当新兵蛋子培养培养意志力。”
　　她想起中考后，每个人遇到她都要挨个问“你考到哪个学校了，多少分啊，什么班？”。好在她的成绩尚且拿得出手，并不难为情，可换到江成泽恐怕就不容乐观了，也难怪被暴怒的父亲往远处打发当兵去了。
　　林青澄了悟，难怪他一放假就不见人影，原来如此。
　　“但是，你年龄不是还没满吗？”青澄问。
　　“舅父在那里啊，就是锻炼，再说我年富力强的，年轻就是好啊！”江成泽咧开一口灿烂白牙，仿佛已经把失败的过去踩在脚下。
　　汪子杰插嘴：“哟，你是不知道啊！新兵蛋子最容易受老兵欺负啦，最苦最累的活都丢给咱们憨厚朴实的江城子干了！瞧瞧！原先江城子还是小麦色皮肤，如今晒成古铜色，咬黑巧克力都牙齿打架！”
　　“你别听他胡扯！”江成泽把汪子杰的小胖脸推一边去，“训练虽然苦，但还是学到了一些东西的。”
　　林青澄闻言，不由多打量了江成泽两眼。的确，现在的江成泽，气质比以前少了一分少年稚气，多了一分军人的坚毅。
　　但是紧接着男生的话便粉碎了林青澄的感慨成长，“我深刻地认识到当兵实在太特么苦逼了，好好祖国的花朵儿简直要晒成标本！我还是回来好好读书吧！”
　　林青澄闻言，差点重心不稳，一头栽到湖水里去。果然不能被江成泽的纯良外表给骗了啊，他本质还是个披着男神画皮的纯逗比.
　　【三】
　　两个男生负责划船，青澄倚在船头。有时江成泽和汪子杰说着说着就打闹起来，青澄都忍不住紧紧按住船边一角，生怕两个好动鬼把船弄翻，殃及她这个无辜人。
　　江成泽突然问，“林青澄，你和汪子杰是什么亲戚呀？”
　　青澄有时是个很迷糊的人，比如说她对汪子杰究竟是他表弟还是堂弟这件事纠结了这么多年都分不清楚。所以，她在别人面前对汪子杰的叙述也总是颠三倒四，一会儿说“这是我表弟”，一会儿说“这是我堂弟”。
　　青澄半支着脑袋仔细思考，最后还是泄气，声如蚊呐：“我……我也不清楚。”
　　她说完，摊摊手，已经做好被他们嘲笑的准备。
　　没想到汪子杰居然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憨笑：“其实……我也和她一样分不清……”
　　阳光不知何时何刻已经蔓延了整个公园，温暖穿梭于彼此的温和声息，白净的柳絮纷纷扬扬洒落在袖间。透亮的阳光在湖水中破碎，江成泽偏黑的脸上也罩上也许暖意，瞬间明亮不少。江成泽有些无奈地耸肩：“你们真是一家人啊！”
　　下一秒，男生笑容又如温热茶水，温和敦厚：“表亲关系是母亲那一方的，堂亲是父亲那一方的。不过父亲的姐妹生下来的子女你也可以称为表亲。同理，你父亲的兄弟生下来的子女你可以称为堂亲。汪子杰是林青澄姑姑的儿子，所以表亲关系检验无误。”
　　一番复杂的表亲关系，被男生解释得头头是道。但最后的“同理”、“检验”，让青澄又忍不住想起了中考前做几何证明题的日子，笑点低的林青澄在一边笑歪了嘴角。
　　青澄有些玩味地看着江成泽，果然是严谨的理科男啊。
　　没想到江成泽竟然毫不躲闪，大大方方迎着女生的视线，一本正经地说：“我知道小爷长得帅，但再看我就要收费了！很贵的！”
　　“噗——”青澄正在喝的一口奶茶差点喷出来。
　　见过自恋的，没见过这么自恋的啊！
　　【四】

　　下船后，三人步行过公园里的橘林，空气中透出微辛辣又清新的橘香，橘子仍然青涩，尚未熟透。
　　江成泽走到湿地，猴子般蹦跶几下，踩下三个橘子，透着微黄，算比较好的橘子了。江成泽把最大也最成熟的橘子发挥绅士风度让给了唯一的女生，一脸吊儿郎当，“朕赏你的，林爱卿快接旨！”
　　青澄好容易才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其次给了汪子杰。最小的一个，反而给了自己。
　　这让青澄多少有些意外。
　　看来，岁数毕竟没白长，江成泽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泼皮户。似乎所有人，都在向着更好的方向发展。
　　她剥开橘子，橘瓣入嘴，一片酸涩飘过。
　　她这才想起什么似的，眯起眼睛，指着一块快被广告牌挡住的木牌，轻声道：“私人橘林，禁止采摘。”
　　江成泽倒也收放自如，挠挠脑袋，从裤兜里掏出几块钱，放在了木牌边上，“没看到这牌子，这样行了吧，多余的拿去给别的橘子施肥。手上的实在怪酸，发育不良。”
　　她“扑哧”一笑，因为江成泽挠着脑袋的模样才颇似一只青涩的猴子。
　　去小卖部买冰棒的时候，江成泽不知道怎么要到了一张纸条，上面是龙飞凤舞的一行字，“林青澄于2013年8月20日欠江成泽劳务费（）元，2023年还款（）元”。
　　“有没有下限啊你！”林青澄话都快从牙缝里挤出来，“我什么时候欠你劳务费了！”
　　“刚才56998秒前，你指使我买奶茶，还有——偷看我！”男生一脸羞涩。
　　大爷，玩人也不带你这么玩的啊！
　　林青澄脑门飞快略过一道道黑线，沉默半秒后说，“……你是猴子请来的逗比吧？我不认识你……”
　　【五】
　　她不是女汉子的性格，却颇喜欢和男生相处。大概是因为男生大大咧咧的粗线条，总会让线条过于细腻的林青澄粗化神经，口无遮拦，甚至一边翘着二郎腿一边嘻嘻哈哈调侃，让人大跌眼镜。
　　眼前，满目的翠绿，满目的阳光，长镜头里飞奔着近似童话般的场景。她静静地想，这透明如水晶的时光啊。
　　以前午夜12点，夜猫子林青澄打了鸡血似的睡不着，坐在客厅里嗑着瓜子看电视。
　　电视上却突然出现了一个极唯美的音乐广告《康美之恋》。也是那般满目的翠绿。甲天下的桂林山水，潺潺流动的筒车，江面烟波浩渺。真当是“舟行碧波上，人在画中游”。戴着斗笠越过浪石滩去见情郎的李冰冰，徒手攀岩的英俊小生任泉，在谭晶极具韧性的声音里展开一幅幅清新又饱含深情的动人画面。
　　歌声悠悠唱道，“春秋十载，风雨人生写下爱的神话；一条路海角天涯，两颗心相依相伴，风吹不走誓言，雨打不湿浪漫。”
　　忽略背后商家精巧的构思，情景交融的画面也的确让人难以忘怀。
　　现下。不远处的河边，水筒缓缓转动着。六角亭内老人折扇一点，水袖轻舞，咿咿呀呀唱戏。他们也站在翡翠绿林前，在快融化的绿色中沉醉，如同一个不醒的季夏天之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