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塔女》李悦澄

4、四

　　7

　　老赵不老，今年才四十三岁，正是当打之年。只因为头发不争气，早早就七零八落地掉差不多了，人们便觉得他很老。大家常说他是贵人不顶重发，老赵拍拍自己光溜溜的脑袋，笑笑说，我算什么贵人，工人还差不多。说是工人太过自谦，但老赵的勤奋有目共睹，他带领手下一干兄弟，把一个园林建造公司做的风生水起，有模有样。

　　除了努力，老赵的运气也不差。海滨城开发灯塔岛公园的项目，自己的公司能中标，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的事。因为和他一起竞争的几个公司，都是全国赫赫有名的巨头，他去了完全只是凑个热闹。谁想市政方面的项目负责人看了几个公司的介绍，偏偏看中老赵是海滨城本地人，于是力排众议，与老赵的公司签了合同。

　　老赵得知中标原委之后，心中油然腾升起一股热情。作为海滨人，我们当然有义务把我们的家园建设的更好。于是老赵也力排众议，选择了一位海滨城本地的年轻设计师来和他一起做规划，这一举动让同行们啧啧称奇，不得不佩服老赵的魄力。

　　这位年轻设计师虽然也很激动，但心中总是忐忑，怕自己资历不够做不好，于是几番推脱，表示出想先跟师傅的意愿 。老赵正色道：

　　“你们是不是海滨人？”

　　年轻设计师点点头。

　　“你是不是看着灯塔长大的？”

　　年轻设计师又点点头。

　　“你爱灯塔吗？”

　　这次年轻设计师有点犹豫，但老赵还没等他开口，立刻接着说道：“这么美的灯塔，你不想让全世界人民都了解它吗？你不想让全国人民都能好好看看它吗？你不想让家乡人民，亲朋好友为你自豪吗？只要你做成了，就算一百年以后，你的名字还是刻在灯塔的下面，你不愿意吗？”

　　一连串的问题弄的小年轻哑口无言又热血沸腾，一个劲的点头，老赵趁热打铁，拉上小年轻就往灯塔岛跑。

　　尽管说的天花乱坠，但实际上老赵也是第一次登上这个几近荒废的小岛。

　　灯塔岛离大陆很近，面积也不太大，岛上是一座矮山，灯塔就建在山顶，照料着来往的军舰、渔船已有近百年之久。从前没有修地坝桥的时候，水手们都是乘小船登岛，赶上风浪大时登岛的过程会变得非常艰难而危险，因此除了训练有素的水手，没有人去过那里。再加上灯塔岛上植被丛生，从大陆上看，只能看见山顶的白色灯塔，其他地方都是郁郁葱葱的树林。于是在海滨城的人们心中，灯塔岛就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老赵儿时和小伙伴们最常吹牛的一个项目就是：谁有本事游到灯塔岛上住一晚？

　　然而没有人在那里住过，连游过去看看的人都没有。

　　有一次他和表哥鼓起勇气，从离灯塔岛最近的岸边出发，奋勇向小岛进发。眼看就要到了，岛四周的砂石和草地都清晰可见，灯塔也比平日大了好多倍，简直尽在眼前。兄弟俩正激动，海上突然刮起了大风，水涨到老高，一个浪过来就把小老赵冲退了十几米，害得小老赵呛了一大口水。他凭着天生的水感很快找到了平衡，心想一定要趁风浪大起来之前游到岛上。
　　可是他的表哥说，你看，灯塔上有人！

　　小老赵一边踩着水，一边抬起头。只见灯塔顶的窗口，一个长发飘飘的漂亮姐姐正独自垂泪，样子楚楚可怜。小老赵觉得漂亮姐姐长得很像学校的日语老师，于是忍不住用刚学的日文跟她打起了招呼。他表哥吓得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大声斥责道，你别犯傻，灯塔上怎么会有女人？！等他们再抬头看，那女人已经不见了，唯有天上黑压压的乌云，正朝着灯塔岛逼近。

　　小哥俩越想越不对劲，二话没说，甩开膀子就往回游，中间再累的时候也没敢停下。到达岸边时已是晚上。

　　他们刚一上岸，几个手电筒就围过来，其中有警察叔叔，还有他们的爸妈。小老赵的妈抱着小老赵就放声大哭，儿子啊，你这几天上哪去了，可吓死妈妈了！

　　小老赵和表哥面面相觑，我们顶多去了两个小时啊。妈妈不听，还是哭。从此以后市政就封了离灯塔岛最近的这一段海岸，开辟了别的海水浴场。这些海水浴场离灯塔岛的距离都很远，游是游不过去的。

　　儿时记忆的苏醒让老赵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可是现在他和年轻的设计师，已经走在了通往灯塔岛的地坝桥上。他们一老一少，顶着炎炎烈日，用手婆娑着年久失修的大坝，一个踌躇满志，一个忧心忡忡。

　　中午的海面平静而耀眼，海鸥划过头顶，发出了凄唳的叫声。白色的灯塔就在绿林掩映中。

　　8

　　晚上到家，小玉才开始想如何跟领导请假。当面请实在太过尴尬，毕竟今天的稿子还没通过又要请假，作为年轻编辑实在不像话。打电话？也不好，小玉笨嘴拙舌，电话里说话没有肢体语言的辅助就更加费劲，说不好又要惹得别人生气。如果发短信说，不光可以慢慢措辞，反复检查，还有一种你不同意都不行的感觉。

　　想到这小玉觉得发短信是最合适的方法了 ，于是急忙拿出手机，这才发现手机早就没电，自动关机了。她连接好充电器，刚打开手机，一条短信就冲了进来，正是之前那个陌生的号码，而时间正是下午她发那条微博之后一分钟：

　　“我只是看到什么写什么。没有刻意留下谜团，你也不用费心解迷。跟随你的心，你能写出更好的东西。”

　　小玉又悔又气，一屁股坐在床上，把手机扔到一边。她悔的是下午没能及时看到短信，好追问一下对方到底什么意思。气的是这条短信自以为是，故作神秘的姿态，还有这漫不经心的口气，不是他又能是谁！

　　然而当她坐起来望向窗外，看着这平凡、嘈杂、灯火通明、一成不变的城市夜景，她的心又温暖了起来。

　　“你能写出更好的东西。”

　　小玉的耳边响起了他的声音。或许夹杂着海风的声音？但我不知道海风的声音是什么样的。
　　次日，小玉编辑好一段有礼貌的请假短信，装好行李，穿戴整齐，便登上了南下的火车。上火车前她买了一本竞争对手的杂志，翻开灵异故事版阅读了起来，如今这些故事都显得无趣而苍白了，无论是发生在学校宿舍，还是废旧工厂，抑或是古墓和太平间，都是那么平庸。

　　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比大海更加神秘的呢？

　　一路上她犹豫再三，要不要告诉黄涛，自己到他的家乡了。最后她想，还是算了。如果黄涛知道我只是为了写稿子来采风，他又要嘲笑我的笨拙了。也许我还是应该偷偷地、安静地在这生活几天。等我走的时候，写满了一大打稿纸的时候，我再告诉他。

　　想着想着她已经开始盘算着要从哪里开始看起，黄涛文中常出现的灯塔岛是一定要去的，那里现在已经是一个漂亮的公园了，所有来旅游的人都会上去看一看。另外海岸商业街也要去，故事里许多人都住在那里。老殖民地建筑群也不能错过，那里的小洋楼历史悠久，应该也有不少故事……

　　她这么想着，却忽略了火车的报站，要不是她旁边的人也是在这站下车，她恐怕又要坐过，那可就不像公交车过站那样好解决了。

　　当她急急忙忙地跟在人群的最尾端，提着笨重的行李出站时，海滨城已临近傍晚。而人声鼎沸的火车站依旧充满活力，仿佛一天刚开始一样。天边的红霞和小洋楼的红顶相互辉映着，道路两旁的小贩高声叫卖着，傻里傻气的海滨方言不绝于耳，烤海鲜的香味扑面而来。

　　原来这就是海滨城。它比想象中的更开朗，更温暖，更生机勃勃，丝毫没有故事中那份诡谲与沉静。

　　人群中，有个人一直站在那里，他不走也不晃，只是手插着头，微微抬着头，眼睛仿佛看向不知名的远方，和火车站的氛围格格不入。小玉很惊讶，但当她走近他时，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打招呼。

　　黄涛接过小玉的行李，却依旧看着别处，他比辞职时又黑了也又瘦了。他微微笑着说，我猜你也是坐这一趟。

　　“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主编气疯了，到处找你，电话打到了我家。”

　　小玉笑了，一部分是为自己的小聪明而得意。她想，幸亏一直关着手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