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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三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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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您累了。”
天色待晓,寂静的屋子里,突然响起了这样的声音。
月溪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无忧不好看的脸色,原本就有些凌厉的眉毛蹙起,冰霜般的眼睛里满是责怪。
记忆慢慢回溯,月溪想起来了。
他在议政厅听取朝臣们的发言,突然世界安静了一下,他看了一眼四周,世界转眼又恢复了原样。
“主上?”
被叫到的月溪,发出应答的轻微声音。他往前走了一步。
顷刻天旋地转,月溪的世界变得一片漆黑。
他记得自己被一个人稳稳地接住了,那双温凉的手一直紧紧地攥紧了他,传递来慌张的意味。
那种慌张,和面前的人重叠在一起。
月溪缓慢地发出声音:“无忧……”
无忧果然一开口就是训斥:“无论怎么样,您也太为难自己了……”她停顿了一会,才扭过头艰涩地说,“为什么不告诉我呢?还是说您也不想承认我这个台甫吗?”
月溪露出笑容。
“台甫说得对。”
无忧扭头回来,盯着月溪的脸说:“十年前,知州大旱,原本就贫瘠的土地颗粒无收,十年来,知州一直止步不前,无论朝中拨下多少救济都无济于事。主上想必也十分头疼吧,我已擅作主张,带着您来到了知州。朝中的事,我拜托了小庸,他可是一脸欣喜地答应了,并且请求我一定‘让主上好好休息一下’。”
“原来如此。”月溪看着窗外陌生的景色,脸上的笑意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是台甫决定的吗?”
无忧接口:“对付您,我想再没有其他的办法了。来知州是我最后的妥协,希望您能理解。”
月溪突然掀开被子站了起来,背对着无忧,他开口:“无忧……在庆国见到公主了吗?”
“是和您所传达的意思完全不一样的人。”
“公主……孙昭她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那样的人了,这不能说全是拜我所赐,但至少很大一部分因为我。在你来到鹰隼宫之前,我常常一个人在夜晚想起公主。我和公主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公主一个人坐在高处,看着我的表情里,一半好奇一半漠然,她嘴里哼着的歌谣,是《偲芳歌》。在此之前,我陷入绝境之时,王宫中正好传出了这样的调子,我被歌曲中描绘的梦中的国度深深地吸引了——这正是我想要的国家,我希望建设这样的国家!在歌声的鼓舞下,我重新找到了前进的理由。我希望芳能成为歌曲中那样的国家。为了达成这样的目标,无论牺牲什么,我都觉得是值得的。”
“可是歌唱着《偲芳歌》的人背叛了您的理想。”无忧说,“所以您做出了那样的选择。即便所有人原谅了您,我也不会原谅——但是这不代表您可以以这种燃烧自己的方式来追寻理想,这让人感到匪夷所思。”
月溪笑了笑:“被无忧你讨厌也是没办法的事。”
无忧一愣,她认识的月溪,是会开这种玩笑的人吗?月溪却不再说话了。
2.
相较王宫之中让人喘不过气的重负,知州虽然也让月溪头疼不已,却有一方净土的独特悠然。
一间乡间再普通不过的小屋,晨间的阳光透过古旧的窗子,落在月溪的枕边。鼻尖传递而来的是熟悉的香味,他睁开眼,看见无忧一如既往没表情的脸,只有在他目光聚焦的时候,那张和秀美搭不上边的面孔上才会产生些许波澜。
就像一片落叶飘飘摇摇转转最后落在平静的水面,那精致的眉眼轻轻颤动了一个微弱的幅度,然后奇迹一般,表情变成了不悦。
无忧说:“您可以再休息一会。”
虽然这么说着,无忧还是打点好了一起,在用过早点之后,两人漫步在晨间的阡陌小道上。
两旁是枯萎的作物,还有早起玩闹的孩子。
“请稍等一下!”
后面传来了这样的焦急叫声,月溪回过头,就听到一声闷响。
无忧踉跄了一步,被月溪扶住了。
“非常抱歉!”
撞到无忧的男人这么说,伏在地上怎么也不肯起来了。
“因为看到大人们,能感觉到您们一定是非比寻常的人物,所以想不管怎么样也要告诉您们这里的境况,改变我们的处境才行。因此才冒犯了您们。如果大人们要责怪,还请等小人说完接下来的话之后——请务必听一下。之后如何处置小人都不为过。”
月溪本想说什么,却被无忧抢了先,只听无忧道:“知州的处境已是举国皆知,峰王无所作为也是有目共睹,那么是什么让你鼓起勇气来拦着我们说这些徒劳的痴语?”
男人也是一愣,却很快继续说道:“我们绝不是在抱怨主上对知州的照顾不够。只是……”
风吹过月溪的脸颊。
无忧在他面前轻轻地叹气,划过月溪脸颊的气息,带起一阵痒意。
“在想之前的那个男人吗?”无忧这么说。
此时已是傍晚,如往常一样做完了暗访工作的二人回到了那间小屋。无忧点起灯的时候,突然转过头和月溪说起了早晨的见闻。
知州灾害不断,是以都靠周边救济,然而近月临近的州侯却拒绝给予知州接济,给的理由很简单,因为最近大家收成都不好,最优先自然还是本州百姓的温饱问题,没有余力来帮助只会吃白饭的知州百姓。
于情于理这些周边的官吏所做也没错处,只是知州怨声载道,百姓长期寄人篱下,生了戾气十足的脾气,那边稍有些看不起知州的意思,就被拿捏了错处。虽然没有风声传出去,知州之内却已经民情亢奋,所以才有了拦住月溪无忧二人的一出。
月溪说:“明哲保身虽然在没有情理可讲,但是却是深明大义之举。知州的怨念也并非不讲道理,但是确实是弱者恃弱了。”
“呵……”无忧发出了意味不明的轻笑声。
烛火摇曳。
3.
孩子的哭闹声让人心烦。
男人推开啜泣的女人,打开米缸,里面空空如也。
不知哪里窜出来一只肥鼠,张口就咬住了孩子瘦弱的胳膊,一时哭闹声更大。
男人愤怒地把吵闹的孩子踹了一脚,女人赶忙过来护住孩子,连声哄着。
都怪那些人……
如果天灾是能够决定的话,我们也绝不会愿意这样子寄人篱下。原本已经十分可怜了,却还要受人白眼,最后仍是换来一声冷笑:没有闲粮能养你们这些吃白饭的。
男人无法忍受这样的屈辱。
并不是我们想要这样的,谁会希望自己的故乡落得如此境况?
可是那群人还是这样,连帮助都是高傲的,丝毫没有对我们的同情。如果换做是你们,是你们的话……
你要去做什么呀。后面传来女人绝望的哭喊声。
男人走向了那间小屋,里面传来女子轻笑声。
“呵……”
他推开门,屋子里的两人一起看向他。
“我已经知道你们的身份。”男人冷静地说道,“你们来到我们的家乡已经近半月了,每日却是只顾自己的饮食起居,从不来不对我们投来关心的眼神。我们绝不想要这样的寄人篱下,可是天灾人祸并非我们能够决定的。我无法理解——我无法理解——连帮助都不愿施与的你们,是以何种心情端坐鹰隼宫的王座之上的?”
仍然是笑声,台甫无忧道:“因为是弱者,就理当被施与援手而不需自食其力了吗?”
“果然是‘天罚’的麒麟,果然,如果不是这家伙,月溪这家伙,天帝也不会降下天罚,不再施与我们慈悲,而是让苦难降临这片贫瘠的土地。犯下错误的人不是我们,承担责罚的却永远是我们。”
嗤。
利刃滑入血肉的声音微不可闻,但是月溪立刻变了颜色。
“无忧……!”
台甫无忧漠然地拔出剑,然后气力不支一样用手扶住桌子。
一滴冷汗顺着她的额角流下。
“我并不以为除了我这‘天罚’以外的人能够这样指责玉座上的主上。”
男人愤怒地大笑。
“我也不准备原谅你们中的任何一个施罪者。”
月溪制止了无忧接下来的话,无忧不悦地皱眉。
“没有人理所应当帮助别人。”
“那么就应该对别人的苦难视若无睹吗?我们就应该被玩弄吗?”
月溪说:“虽然土地无法播种,但是知州的矿石未被发掘的还有很多,仅仅是我和台甫这几天所见就有不少。只是你们似乎对此毫不在意,只是不断践行着先祖的遗训,在贫瘠的土地上不断地播种着,做着徒劳无功的事。十二国中,气候恶劣的国家,不适合播种的国家也有很多,但是并没听说过哪个国家就因此而败落。戴国的玉石是各国都有耳闻的,就我所知,戴国的粮食很多都是依靠出口玉石,在其他气候适宜的国家买入的。没有人理所当然帮助别人,同样的,也没有人理所当然被欺凌。”
月溪拔出无忧的配剑凛迢,男人的胳膊已经断了,疼的面孔扭曲着,那双眼睛却一直盯着月溪,他嘴张了张,每次都只是开了个头就不知所云,似乎找不出语言来反驳眼前的男人。
无忧最后眼前发黑的时候,落入了那个熟悉的怀抱,并不舒坦的,骨头有些硌人,但是格外可靠。
“恃弱而骄,可笑至极……”
她这样叹息着,然后安心地陷入了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