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紫檀熙》无宵朗之琦

1、彭蠡湖畔

　　这是当年紫微帝君触犯元始天规后，在凡间渡三万两千劫的最后一劫。
　　只是最后一劫，却偏偏是永远也渡不过的。
　　因为，不小心碰到了她。应该说是，再次碰到了她。
　　只是那个时候，‘她’还是‘它’。
　　……
　　天南一万两千里的边境之处有一山——南山。
　　南山汇聚天南温润灵气，开帆直入天镜，落星时转疏雨，终日雾气飘渺，高峰翠林环绕，此山中有一仙湖——彭蠡。
　　彭蠡湖由山中雾气落水结晶万年凝聚汇流而成，极具益气养生增寿之力，不少求仙问道之人都向往此地，但无奈南山周围常年笼罩轻烟雾气，并且被高耸峻岭叠叠环绕，一般的道士根本无法看到通往彭蠡湖正确的路。
　　也正是因为从混沌之时起，此地就无人烦扰，所以南山成了这烟火世间少有的清净之地，彭蠡的湖水自然也是至纯至甘的圣水。
　　在这湖畔，长有有一棵千年紫檀。只有彭蠡湖边，才能有这稀罕灵树，而且长得还如此之茂盛。
　　世人皆知，紫檀树生长速度极慢，百余年才长一寸。正所谓‘十檀九空’，但这树生的发亮又挺拔，便是因为长在彭蠡湖畔的原因吧。
　　——
　　故事从南山彭蠡湖畔，就这样开始了。
　　三百年前的某一天，有一个人踏进了这片万年未曾有人气的地方。
　　能进的来南山，并且走到彭蠡湖畔的人，自然不会是凡夫俗子。
　　只见他生得仙风道骨，郎朗玉山之颜，萧萧松下之姿，朗目星眉，无一点尘世之染。
　　他一身淡雪青银纹宽袖长衫，三千青丝随意绾起，披在耳后，手里一只青白玉杖轻点草地，手的颜色竟与白玉没有差别。
　　仙袂飘飘，遗世独立。
　　白雾缭绕中，他一眼就瞧见了那繁茂的檀树。
　　他是得道的仙士，只是一眼，就看出此树颇有灵气。
　　树冠隐隐泛着金橘色亮光，不愧是聚灵之地，连树都成精了。他不禁感叹。
　　彭蠡湖就在眼前，想着自己也有几日没有睡觉了，不如在这树下歇息也好。
　　坐在树下，倚着紫檀属灰绿色的光滑树干，树冠茂密的透不进来一点阳光，他闭上了眼，眼里的有如北极星的暗深紫光也随之消失。
　　他的后背接触到树干的一瞬间，一阵温凉湿润的风吹来，树叶莎莎响起，像小女孩甜甜的笑声。
　　是不是小女孩的声音，这以后才看得出来，反正现在，是个明眼人都瞧不出树上那团软绵绵的东西有一点点的人形。是‘他’是‘她’还是它，这又得到很多年以后了。
　　这坨金橘色软绵绵的东西，此时正挂在树上，低头看着倚在树下的玉人。
　　就在前两天，它长出了眼睛，几千年来，它终于看到了青天白日是什么样子。只是看看湖里自己的倒影，它有些难过，毕竟和想象中的有些差别，不对，是很有差别。
　　自己为何只是一坨软绵绵的圆球？不仔细看，都发现不了它其实还长着一双琥珀色的眼睛。
　　哎，它怎么长得这样不伦不类。
　　自己虽没有人形，但有灵的生物都有和人一般的心性，像人，自然就爱美，当然也希望自己美了。
　　倒是眼前的人，怎么如此漂亮？
　　尽管它根本没有见过‘人’，但他的美足以吸引六界千万种形态的生灵。
　　黑色头发柔软如丝，落在他肩上，眼睛弧线长而优美，鬓如刀裁眉如远山轻烟，嘴唇颜色浅淡，翘而薄。雪青色的宽衣长袍有些散乱，让眼前的男子看起来一副慵懒的样子，美如画卷。
　　他真好看呀，让人好想贴在他身上，再也不下来。
　　它只是一想，便立刻付诸于行动，从树枝上降落，趴在了他宽阔的胸前。
　　好温暖，好舒服。它舒服地眯起了眼，尽管没有嘴，但它觉的自己还是幸福地笑了。
　　不知是他太累，还是这小妖浑身实在太绵软，反正他没有发现，有一坨不明物体已经空降在他身上了。
　　它虽然未长四肢，但还是可以慢慢蠕动圆滚滚的身子，在他身上蹭来蹭去，好惬意。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自己胸前有什么东西在不安分的扭来扭曲，他睁眼之前以为是书上掉下来的蛇。
　　这是个什么东西？
　　胸前是一坨巴掌大的金橘色半透明生物，他皱了皱眉，看了看黏在自己身上的软体动物，他很自然地伸手准备弹掉那坨绵软的东西。
　　只是他弹了好几下，那东西依旧雷打不动，吸在他身上。
　　这金橘色小东西竟然有心跳和缓缓气息，莫非是这紫檀生出来的精灵不成？
　　他露出皓齿，笑了，越发觉得有意思，对眼前的小球起了玩念。
　　本道倒要看看这小东西有多坚持。
　　他食指轻戳它，它浑身犹如初生婴儿般柔滑绵软，时不时扭动两下，他戳得更起劲了。
　　好痒啊~
　　它心里想着，却也是喊不出来，笑不出来，只能不安的蠕动着小小的身体。
　　睁开眼睛，那张脸出现在它眼前，嘴角一抹微笑，凤眼里是暗紫色的瞳孔，闪烁这世间少有的极光。
　　只是那一眼，它就知道，以后的几百年几千年几万年，它都将沦陷在这眸子里，没救了。
　　对于他而言，也是如此。
　　那小小的东西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心头一颤。无比清澈的琥珀色眸子，亮晶晶的，水汪汪的，像沉在彭蠡湖里的湖泊一般。
　　他觉得，那是他几百年来见过好看的眼睛。
　　琥珀里投射着他的清风玉颜，无比美丽。
　　“小妖，没发现你还长了这么好看的眼睛。”
　　多好听的声音。
　　就像这千年雨落南山般的清朗之声，从他嘴里吐出。
　　只是呆呆地看着他，它也想说话，只是它没有嘴。
　　“紫檀树很有灵气，好好修炼，一定能成仙的。”他轻轻戳戳圆球的眼睛下方，那以后应该会变成脸吧。
　　成仙？为什么要成仙呢？
　　它眼里是不明所以，就像小孩子一样，虽然话少，但眼神却十分丰富。它的心思在他眼里一览无余。
　　这小家伙定是不知仙为何物了。
　　他越发觉得它可爱，便温柔道：“你成了‘仙’，就可以走出这南山，看世间繁华，观宇宙奥妙。”
　　听起来没有什么意思呢，还是趴在你身上有意思。
　　它琥珀色的眼睛转了一圈，停在他胸前，惬意地眯了眯。
　　他无奈地笑笑，道：“你这小妖，还真是与众不同，难道你就不想看看外面的世界？”
　　不想。
　　“呵呵，既然你不想，你就好好修炼，不想成仙，起码可以修成个别的模样，本道点化点化你，说不定还能修成人形。”
　　人形？我也可以变成像你这样的美人吗？
　　它眼睛睁得大了些，有些喜悦地看着他。
　　他拿起青白玉杖，在它的身上一挥，紫宸星光点点，围绕在它眼前。
　　温暖的光笼罩着它。
　　好暖呢。
　　“恩~”一声轻哼，不是他，是那只软绵绵的东西发出来的。
　　就像它的身体一样，声音也是抚慰人心的软。
　　“哈哈，小东西，很厉害嘛，本道原本估摸以你目前的身形，长全七窍起码还得有五十年。没想到你这么快就长出嘴巴了。”
　　好开心，我有嘴巴了！
　　只是它话到嘴边，就只能急促地发出软软地“…恩…恩~”之类的声音来表达它的喜悦。
　　为什么我不能像他一样说话呢？
　　它琥珀色的眼睛暗淡了下来，郁闷地‘恩~’了一声。
　　真是可爱的小东西。
　　他看它这副烦闷的小模样，轻轻拍了拍它，安慰道：“没关系，以后慢慢就会说话了，这样吧，本道要在暂时要在这里修炼一段时日，闲暇之余，我教你说话吧。”
　　真的吗？真好！
　　“恩！恩！”它眼睛又恢复了光亮，急切地扭着身体，表达自己难以压抑的开心。
　　他手指轻点它，柔声道：“乖，本道要去湖心修炼，你在这好好呆着好不好？”
　　不要，它才不要离开他。
　　“恩~”它拒绝单独留下，索性轻哼一声，闭上了眼。
　　真是磨人的小妖呢。也好，有这么可爱的小东西陪着他，也是一件难得的乐事。
　　“小东西，你就当真如此喜爱本道？”
　　“恩！”
　　它不假思索地应了，它觉得，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或者将来，他一定就是它最喜欢的人了。
　　——
　　南极重天之外。
　　祥云白雾缭绕，一位三千白发的男子手持冰丝玉柄，素衣飘舞，站在九曲玉桥之上，下望璀璨天河时，看到了南山彭蠡湖，他们相遇的这一幕，愣住了。
　　半眯的狭长眸子里是不可思议的神色。
　　那琥珀色的清澈瞳孔……
　　他一下子想到了那时候的那个女人。
　　是她？
　　不可能啊……
　　一百万年前，紫微渡劫之时，她不是已经消失于六界了吗……
　　可是那双琥珀般的眼睛，六界之内之有她有。
　　当年，尽管是神，也是见之难忘。
　　“难道真的是她，她没魂飞魄散？紫微啊紫微，都到了最后一劫了，你终究还是找到她了么，这么多年了，你就当真如此放不下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