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IRE》破庐

1、1

　　一面白墙，一盏吊灯，紧闭的窗户无风。徐勉百无聊赖地躺在一架铁床上，不动弹地盯着吊灯旁不知从哪个缝隙里钻来的飞蛾，手指间翻转着他崭新的翻盖手机。天气闷热，电扇呼呼地吹也吹不走一层薄汗。
　　手机突然噗噗地震动，铃声虽然单调还是把正在发呆的人吓了一跳。徐勉心跳了两下，接了电话。电话里一阵寒暄，终于提及正事“小徐呀，你们一波来得大学生我瞅着也就你活跃些，不如就你做个代表吧。我们这所学校虽然算不上数一数二的名校，那也是市里的重点呀，市长和我们联络联络感情也是应当的。”
　　徐勉听得眉头都皱成一团了。他最烦人吹嘘，但答话语气里活泼得不带突兀“林主任，您放心，我一定不给学校丢人。”
　　直至挂了电话，徐勉也没松眉头，只是翻身起来，光着脚从行李箱里扒拉了一套短衬衫薄西裤，进了洗手间里冲冷水澡。洗手间里只从水管处接了一个蓬头，水管的阀一开蓬头就刺啦地往外喷凉水。“这得亏是夏天。”徐勉嘀咕着。
　　饭桌上推杯敬盏一番，终于进入正题。市长有位公子，比较调皮，市长说时脸色很惭愧，但还是很直白地表达了自己儿子进入全校最好的班级的希望。徐勉初入职场，谈不上司空见惯，只是挂着事不关己的面孔，微微咧开嘴角。
　　徐勉桌上帮着他这位林主任挡了不少酒，眼中血丝都要泛着困倦无趣了，还是依旧敬业地咧着嘴角。到头来，他只记住了一句，“犬子左之言，小女儿左之悯。”心里想，言悯倒是好名字。
　　饭局结束时，徐勉已经不大看得清手机上的时间是几点几分，把那位林主任和其他几个领导送上出租后，他在路边吹了吹夜风，才又招来一辆出租，往学校去。他们一群实习教师都是住在学校的教师宿舍里，条件虽然不怎的，好歹也是一人一间，免去徐勉不少烦恼。
　　从学校门口到教师宿舍要穿过学校中间的花坛和西边的操场，徐勉走着走着也就清醒了，抬头一看月亮挺圆，中秋明明早就过去了。这时候再看手机，其实也只九点半多一点。
　　穿出花坛下了几步阶梯，远远地就看见操场中间有个人蹲在地上。隐约能看见是个短头发的小个子。走近了才发现这个小个子正仰着脖子死死地盯着他，眼白都要轱辘出来了，神情跟见鬼没两样，惊悚又戒备。
　　“你这干嘛呢？周日的晚上。”徐勉一个忍不住，顺便打了酒嗝，笔挺地立在那儿，态度还是很淡定的。夜风一吹，有点飘飘然了。
　　这所学校虽然有安排学生用的宿舍，但是在学校南边很偏僻的一角。学校操场虽大，但毕竟临靠着教师宿舍，平日里除了个别教师，也没什么人会在操场上晃荡。而且徐勉要是没看错的话，这小个子刚刚用手捂住的貌似是个金链子。
　　“呵，你站起来。”徐勉漠然的笑了。
　　近处一看也就是个小男孩，一双突兀的大眼睛令人起鸡皮疙瘩。可是小孩皮肤好，月光下额头能反光。男孩也不说话，只是瞪大眼睛不甘也不敢示弱，一动不敢动，双手捂在地上，手心汗涔涔。
　　“还非逼我动手。”徐勉软绵绵却迅捷地去拎这男孩的T恤衣领，对方一头就扎进他腹部，愣是把他撞得差点直接吐了男孩一脑门。男孩本着要把对方撞到后逃跑的念头，哪里知道对方这么□□，衣领被抓住了后就开始蹦跶挣扎，伴着一声声不成器的低吼。
　　“放开！ ”还没变声的童稚声音。
　　这男孩一个劲折腾，直踢了徐勉小腿肚好几下，疼得他脸孔都扭曲了，月色下格外狰狞。偏巧男孩扭着脖子想要破口大骂时瞥见了，一时恼怒全变成了惊恐委屈，眼泪吧嗒地往下掉，一声不吭了。
　　眼见对方不再大闹，只是颤着肩膀一个劲闷头哭个不停，徐勉倒笑了。
　　“地上的链子谁的？偷的？”把男孩拎开后，地上只埋了一半的金链子和几张破旧的小额钱币就显露无疑了。
　　“你才偷东西！放开我，强盗！”男孩语气虽铿锵，奈何哭音太重，听来既没可信力，也像是苍白的撒谎辩解。
　　“不管是怎么着来得，我都没收了。要是不服气，就找你爸妈过来问我拿回去。”徐勉把对方调了个，面向那一排教师宿舍，“看见那一排教师宿舍没，我就住那儿。明天就带着你爸妈过来见我，过期不候。还有，我叫徐勉。”
　　徐勉松了手，从地上把链子和钱捡起来，不客气地塞进裤兜里。他还没直起身，就被人一脚踹在了后腰上，力道虽然不大也猝不及防地差点扑倒再地。不等他发作，男孩就一溜烟跑了。
　　“真是精力旺盛。”徐勉倒也不至于和小孩子置气，不过他实在不喜欢和小孩子打交道。天生不具有此项亲和力，成为教师也不过是他老爹实在看不下去他混日子的模样，硬是逼鸭子上架的。
　　回了宿舍，徐勉脱了衣服就随手扔在了书桌上，洗澡睡觉。隔天起来，又是一个明媚无趣的星期一，他都没想起来裤兜里的东西，就一手把衬衫裤子全扔在了水桶里，倒了一堆的洗衣粉，搅了两下。
　　直至吃了早餐，回想起昨天的插曲，才想起来把金链子和钱一块儿给洗了。不过那时候也已经响起上课铃声了，他也就抛之脑后上课去了。他是教生物学的。当初他老爹本意是让他教政治的，奈何他自小政治觉悟底下，以此育人简直要荼毒无数后生。
　　以徐勉不求无功只求无过的态度，哪怕是讲一门生物课，也是平淡乏味，基本靠照本宣科地念经。大幸就是他嗓音低沉有力，面孔斯文阳光，不引人反感。
　　“生物和非生物的区分……”内心里吐槽着，生物和非生物用得着区分么？需要繁衍的，有着这种生生不息的大自然的执念的也就只能是感受过生命的种种了。“就是流水和游鱼的区别。他们都是动态的，但流水是物理现象，游鱼却是繁衍生长的生命体。”
　　来这座城市已经一个多月，徐勉已经无聊地快分裂了。
　　讲着讲着，徐勉终于从神游状态略微凝神，感觉今天似乎有点不大一样。于是瞟了瞟台下的青少年们。唉，巧了。徐勉饶有兴趣地弯了弯嘴角，盯着角落里一个小个子短刺头的男孩子看了半晌，嘴里不忘扯“大家先看看书上概括的。”
　　原本以为那么小个子，长相幼稚的孩子，应该也就是初中生，没想到居然是高一的学生了。而且那么巧正好是自己所教学的班级里的学生。
　　“那位坐在倒数第二排的同学，你来说说看，生物都有些什么特点？”徐勉笑得很愉快，眼神闪烁着精光，是不打算放过这么有趣的事了。
　　纪贤齐眉宇间挣扎的神色浓重，眼神也暗沉，隐隐含怒又含了鄙视。大眼睛还是如同昨天晚上似的使劲儿瞪着这位生物老师看。他起初一眼见到徐勉，就忍不住地握拳又松开，结果见对方压根就不认识他似的，就更加滋味杂陈。
　　这副神情，倒是挺天真。这也是为什么徐勉一点都不介意，反而挺无良小气地逗弄他回答问题。看看其他学生那一幅幅木头呆子或者傲气宁人的模样，他就没劲。其实说白了，师生关系不也是流水游鱼么，来而后往，他总是游不出这一方泥潭。
　　“生物都自私，争强斗胜，愚蠢。无法思考的生物愚蠢也蠢不出什么德行，有脑袋的生物愚蠢却不自知，害己也就算了，还要害别人。”纪贤齐依旧瞪着他的大眼睛。此话一出，班上其他同学立马跟沸水里的鱼似的，跳得老高。
　　“哈哈，你以为是谁呀？傻子。”有嘲笑者。
　　“愤世嫉俗。”有旁观者。
　　“纪贤齐，牛！”有起哄者。
　　“无聊。”有埋怨者。
　　不一而足，徐勉乐呵呵地看着这些尚且徘徊在成年边缘的少年和少女，这一出可比刻板的教科书有趣得多。多么生动的众生百态，更而况这个班级是所谓的重点班，这些学生日后也许就成为这个社会上不高不低的一份子。
　　“哦，纪贤齐同学是吧？”徐勉推波助澜，“你这回答主观色彩太浓厚了，我们课堂上还是以客观逻辑为主。要不你再想想？”
　　“生物从单细胞进化到多细胞，从简单进化到复杂，从水里游的进化到地上爬的，从四条腿进化到两条腿，本能就是不断繁衍自己的后代，夺取更多的资源为己所用。所以，我说生物自私、愚蠢、争强好胜，都是客观逻辑。”纪贤齐脸上天真与不以为然兼而有之，却带着一股自怜一样的悲悯，看上去倒是很生动。
　　“真爱出风头。”
　　“脑子有病吧。”
　　“这课还上不上了”
　　其他同学热烈地开始了窃窃私语。
　　这小孩倒是挺有意思的。徐勉想着这么下去整个班上的人一场骂战那可就没完没了了，开个玩笑而已，探讨到人生哲学或者三观高低上下就没有必要了。还不待他作出遏止，就有个少年甩手就把课桌上的好几本书刷的摔在了地上。
　　徐勉这才有点惊讶，盯着看了看这位坐在纪贤齐左后方最后一排的男孩子。其实这个男孩子很亮眼，长相非常出色，加之眼神很沉着不怎么说话，整个人都带着安静的气质，徐勉之前就有注意到，只不过他除了班上的班长和生物科代表的名字外其他学生能勉强记着脸就很不错了。
　　这样安静的人都发作了，看来自己玩大发了。
　　“咳，旁边的同学帮忙这位同学捡一下课本吧，我们这个话题暂时告一段落，如果还有什么需要探讨的课下大家在讨论。现在我们来看书本上所概括的一些生物体的特征。”
　　他又念了几句经，瞅着手表上的时间也差不多快要下课了，余光瞟着最后一排的情景。最后是纪贤齐动手帮忙把书捡了起来，还用手抹了抹才放在了对方的课桌上。俩人也没有说话，但这份默契大概是朋友关系。
　　原来，是为了朋友啊。
　　一下课，徐勉就利落地收拾东西往外走，还没走出门口，就听见靠门坐着的两个女孩子脸红娇羞地探讨着“左之言真的好帅啊，连摔书都这么帅。他妹妹左之悯也是我们学校的，据说也长得很漂亮。”
　　不是吧……徐勉立时脚步一顿，恨不能对天长叹一声。
　　那么一位地中海啤酒肚的市长居然有这么一双长相得天独厚的儿女，这是要逼死人啊。

作者有话说

　　没空纠错，楞